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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今年过年你就回来吧。”
“发生什么事了?”艾希第一次听到弟弟这么好声好气地和自己说话,未免有些疑惑。
那端艾克顿了顿,说:“过年回家需要什么事?艾希你到底是不是艾家的人,真要等我们都死绝了你才肯回国?你要做菜哪儿不是做啊,在中国做法国菜不是更有逼格吗,再说了,我都听说你在那边风评越来越差了!”
这才刚说了一句软话,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艾希眼神微黯,“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败家事,这么多年没联系过我,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知道叫姐?”
艾克没好气地说:“你不配教育我!”
电话里便只剩忙音。
艾希都没来得及思考家里是不是又生了什么变故,老板丹尼斯就走到了她身边。
“嘿,你这个东方妖女,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居然在这里偷懒?就算你不想做了,那也请你别砸了这家店的招牌!”
丹尼斯向来不喜欢她,是对方的爸爸将自己留在这家店里,所以他觉得自己是个妖女,迷惑了他父亲的思想。但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而她做的菜又恰好不错而已。
“我的助手们都正在工作,请相信他们的能力,任何一餐都不是主厨一个人能做出来的。”艾希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转身走进了厨房。
里面一切都井然有序,艾希很快融入其中。
她将研磨好的翠竹叶放进一台锥形机器中,开关早已被打开,不过须臾,厨房里渐渐有清幽的竹香散开。
艾希又把一个个透明状的气球套于机器的顶端,竹香便使气球慢慢充盈饱满,如此往复,艾希一共制作了四只“竹香气球”。
因为里面加了些氮气,气球又是透明的,里面的竹香气体游离,仿佛山间的薄雾缭绕。
整个厨房的人都和艾希一样在忙碌,因为Rêve餐厅,今天迎来了一位著名的美食家,奥立弗。
奥立弗是知名的美食评论家,饕客们都信任他的舌头,通常,只要他夸过的餐厅,都是一路走高。相反,他吐槽过的餐厅,最后结果都不怎么好。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是我们餐厅转型后迎来的第一位重量级美食家,成败可就在此一举!”丹尼斯紧随其后来到厨房交代一番,语气中暗含警告意味,“如果失败了,某些人就是摘掉主厨帽也弥补不了我的损失!”
而艾希作为主厨看都没看他一眼,专注盯着机器,她在提炼鱼肉的精华。
正在做的这道菜,是她新创的分子料理,命名为“鱼水深情”。
这道菜相当讲究,色香味俱全不说,连视觉上也十分赏心悦目。
竹香气球用针孔戳出几个小洞,里面携着清新竹香的氮气缓缓外溢,仿若置身竹林;黑色磨砂圆盘共有两圈,内圈是鱼肉的精华和调制的透明色秘方浆料,外圈点缀着幽幽香草,以及树莓色的甜点。
气球是悬挂在食客的椅子上,来客们品尝这道菜时,就犹如与亲密的朋友身处竹林旁的小溪边临渊吃鱼。
这是艾希想要传达的情绪。
作为压轴的这道“鱼水深情”被端出去时,艾希面上看起来镇定无比,但心中多少有些小紧张。
这是她为Rêve餐厅搏下米其林三星的第五个年头,为了保住这三颗星星,她每一天都在力求创新。但人的灵感不可能时时都有,所以艾希在瓶颈期的时候,去了趟“段落符号”餐厅。
这是一家被米其林指南歌颂的分子料理餐厅,名副其实,艾希去吃的时候,每一道菜都真的很精致。而她也从中获得很多灵感,回到Rêve创下了“鱼水深情”这一道菜。
可后厨的一些副手和丹尼斯都说她这可能涉嫌抄袭,因为气球和竹香这样的元素,同“段落符号”的两道菜灵感颇为相似。
虽说是完全不一样的菜,功用也不甚相同,但总觉得奇怪。
艾希却不这么认为,“段落符号”从名画中得到灵感,而她从“段落符号”中得到灵感,这并不是肮脏的抄袭。
她和他们据理力争,到底是主厨,丹尼斯和副手们都只能暂时相信她。毕竟,这五年的三星都是她维持住的。
“icey!奥立弗说要见你!”丹尼斯兴冲冲地从外边进来,在眼神触碰到她的一刹那,表情又冷了几分,“看来东方女巫成功了呢。”
艾希心中那块小石头落地,冲着丹尼斯勾唇一笑。她在担心什么呢,凭着自己对分子料理的钻研,怎么可能失败!
这么想可能是有些自恋,但艾希28岁成为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在那之前也是穿梭于各个米其林餐厅的厨房学习。
她自觉有这个资本!
“这就是我们美丽的东方厨娘么,最后的这道菜真是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必须见见丹尼斯口中的女巫。哦,不过我必须说,我们的主厨小姐看起来不像女巫,倒更像是一个精灵呢!”奥立弗的嘴意外的甜。
艾希打量对方,典型金发帅哥,笑起来眼睛很迷人。
她心情大好,微笑着说:“感谢您对我厨艺的肯定,看起来不用猜,您今天的用餐经历十分愉快,这是我的荣幸。”
奥立弗又和她寒暄了几句,起身和她行了个贴面礼,便离开了Rêve。
丹尼斯跟随者艾希回到后厨,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脸上挂着假笑,“哦,艾希小精灵,请你继续留在Rêve,我们的梦想肯定会一一实现。”
“行了丹尼斯,别用这副谄媚的表情对着我,我今年33岁了,并不是什么小精灵。外面还有其他的客人,请你从我的厨房出去!”艾希得到奥立弗的评价之后,内心急速膨胀,已经又恢复成那个心直口快的主厨。
丹尼斯虽然是这里的老板,但权力掌控还是在父亲那里,艾希刚刚又得到了奥立弗的称赞。所以,为了餐厅之后的繁荣,和餐厅的经营权,他没有发飙,反而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艾希心情已经快好上天,事实上,她的分子料理千奇百怪,在行业内褒贬不一。有的人很欣赏她不断创新的精神,但另一部分人认为她很多实验已经超出一般分子料理的范畴,像真正的化学实验,食物已经失去其本身的真谛。
在瓶颈期的她心中是有些不确定的,这次又借鉴了别人的一些东西,艾希原本很担心今年的米其林考察。但今天奥立弗的肯定,仿佛一剂强心针,让她的信心又坚定下来。
只等不久后的《米其林餐厅指南》出炉,那些糟心的评论家们,便可以闭上他们的嘴了!
*
一个月之后,万众瞩目的2026年米其林餐厅指南如期而至,艾希信心满满的买下一本,带到Rêve餐厅。
“Rêve”在法语中意为梦想,艾希和餐厅的目标是一致的,旨在让这家餐厅成为全世界的梦想之选。同时,也希望食客们尝到的确然是梦寐以求的味道。
连续五年,艾希认为自己都没有辜负这个店名,而翻开书之前,她认为新的这一年理当仍是。
丹尼斯今天也很早就过来了,因为餐厅转型,出现形形色色异于平常的分子料理,他这一年收到了很多嘘声。
而奥立弗走的那天,他觉得自己势必可以扬眉吐气了,毕竟在那之前他得到消息,奥立弗很可能就是隐藏的米其林评鉴家。
对方走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是那样满足,这给了丹尼斯莫大的鼓舞。
“嘿,icey,你还没翻开那本美食宝典吧!”丹尼斯夸张地吼道。
艾希端坐在椅子上,微微勾起唇角,“当然,这样的时刻,应该由厨房所有的人一起见证。”
丹尼斯尴尬的笑了笑,旋即若无其事的招呼店里所有人都过来看,“伙计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请我们的东方女巫打开美食宝典。”
艾希见自己所有的副手们都围了过来,这才缓缓翻开,根据目录指引,找到“Rêve”的页码。
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志在必得的笑意,然而,当她真正翻到那一页的时候,那抹笑意彻底僵住。
所有人都僵直在原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板丹尼斯,他一把夺过《指南》,使劲揉了揉眼睛。
“what the f**k!!!两星?被降星了?!”
艾希脑子一嗡,满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奥立弗的态度分明那样好,他还说我的料理令他印象深刻!”
她将《指南》一把抓过来,狠狠拍到桌上,扫视着上面的评价。
“……主厨的魅力在于能将分子料理改得更令人惊喜,烹饪的每一道菜都尽心尽力……喜欢‘段落符号’餐厅但预约不上的食客们,不妨到‘Rêve’试试。”
“胡说八道!这个心口不一的混账!”艾希气极了,书里最后一句简直是将她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煎烤!
奥立弗这个王八蛋,在她面前夸得天花乱坠,转眼却在书上这样讽刺她!说什么喜欢“段落符号”预约不上来“Rêve”试试,这分明是在讽刺她是别家餐厅的翻版!
艾希整个人都气到发抖,她无法想象这本美食红宝书要在全球流通一整年,被无数人看见!
“不行,我要去找奥立弗理论!他这个小人!”艾希激动之下,直接将书砸在了桌子上。
“够了!”丹尼斯突然怒吼一声,“艾希,别在我的餐厅里撒泼!我可真是看走了眼,居然相信一个中国人所说的借鉴!戴维,把她的那些仪器都给我扔出去!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Rêve的主厨,没用的东西!”
“丹尼斯?!”艾希难以相信对方居然完全和自己撕破脸,她好歹也为这个餐厅付出了这么多。
丹尼斯一拍桌子,将她往外一扯,“你瞪什么瞪,艾希,看在过去五年的情分上,你马上给我滚!”
暴怒的男人力气是非常可怕的,艾希被丹尼斯这么一扯,直接倒在了餐厅门口。而整个厨房,她带出来的这些副手,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
“所以你们也觉得我是江郎才尽了,觉得我只是在模仿抄袭‘段落符号’?!”她怀着最后一丝期望看向助手们。
而他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丹尼斯又暴走了,一脚踹开身边的椅子,抄起《指南》就砸向艾希,“你还没被嘲笑够吗?你这个自大的东方人,就算没有自己的创意,你怎么能抄袭别人的?噢,我居然真相信了你所谓借鉴灵感的鬼话,请你赶紧滚好吗!”
字字诛心,艾希脑子乱成一锅粥,跌跌撞撞走出餐厅。
在这个全球不缺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时代,没有任何主厨是不可取代的,菜品每天都在革新,主厨也很可能每天都在更替。
艾希当初不顾全家人的反对,背弃家族,孤身到法国学习厨艺的她,却成为了十多年来第一个被降星的主厨。
而米其林三星餐厅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过降星的事件了?五年?还是十年?
还有谁敢用她呢。
回国?她根本没脸想,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异国的街道上。
可能这边的上帝怕她还不够惨,走了没几分钟,淅淅沥沥的雨就坠落下来,仿佛再迟一刻,就不能够奚落到她!
“呲——”
街道上忽的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将周遭的人都吓了一跳。
艾希只觉得一阵钝痛,整个人就往外飞出了好几米,她听到“啪——”一声,旋即狠狠从半空坠落。
多么应景的横祸,同她在厨坛的陨落别无二致。
艾希的意识渐渐模糊,视线也不甚清晰,耳边尽是嗡鸣声。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看到这辈子最珍重的东西,为什么她却只看到一滩猩红,或许,是因为她最珍重的东西早已经被弄丢了吧……
濒死的这一刻,艾希十分后悔。她终于后悔自己的斗胆借鉴,更后悔自己抛弃家族,不顾艾氏的存亡逃到法国。
如果再给她多一次机会,她不会再因为瓶颈而抄袭,不会再将爷爷气到医院,不会在艾氏面临收购的时候无视父母的请求……
或许真的是她一开始就做得太过混账,所以才会有如今的报应吧……
*
“艾希,都几点了,赶紧给我起床!”
混沌之中,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是幻境和现实的交织,不甚真切。
艾希费力地睁开眼睛,撞见的是妈妈那还年轻的模样,四十出头,却保养有方,看起来和三十岁没有分别。
“原来这就是我最后看见的镜像么……”她喃喃道。
“说什么胡话,你们赶紧给我把她弄起来,就算是生病了这个成人礼也得给我光鲜亮丽的过!”连玉燕嗔她一眼,然后向身边的化妆师和服装师下达指令。
艾希这才发现跟着母亲进来的还有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就被扶了起来,然后被扒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