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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喝药了。”贺连越端着药碗搁到阿萝的床头,她哼了一声,转过身子,拿背对着他。昨日她受了惊吓,回来便高烧不退,梦中还哭着把他推开。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阿萝面朝内壁,用被子蒙着脸抽泣。
贺连越彻底没了办法,他本来就不擅长对付小孩子,特别是小姑娘,无奈地说:“好吧,那我走了,你记得喝药。”
他刚迈出两步,便听她在背后哭得更加歇斯底里,边哭边咳,嗓子都哑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嘛?”贺连越跨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阿萝抽抽搭搭地哽咽道:“你……你快发誓……说、说你是骗我的,我就不哭了。”
“好。”贺连越两眼望天,竖起两根手指,“昨天是我胡说八道,我丁春秋一点儿都不喜欢男人。如果我丁春秋是个断袖,就五雷轰顶,天打雷劈,下辈子做畜生。”
阿萝一骨碌掀开被子坐起来,泪糊糊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冒鼻涕花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贺连越好笑不已,在她身后塞了个靠枕,把她扶正,“现在可以喝药了吧?”
“嗯!”阿萝乖乖地张开嘴。
他把药吹凉了,一勺勺喂给她,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喜滋滋地望着他。
贺连越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这丫头不会真喜欢他吧,她才几岁啊?
“妈妈。”阿萝突然抬起头,对着门口喊道。
贺连越刚才一时出神,没觉察到李秋水正站在外边,扶着门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
“你出来一下。”李秋水逶迤的白裙划过一道低弧,转身往院子里去。贺连越摸了摸阿萝的头,把药碗塞她手里,让她把剩下的药全喝了,才跟着走了出来。
李秋水站在垂花门下,背对着他。
“师叔,有何事吩……”
他甫一开口,便被李秋水霍然反手抓住了衣领。一息距离,四目相接,她眸若冰雪,远山黛眉竖起,虽有寒意,却无杀机。贺连越看得分明,瞬间凝聚到掌心的真气,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问道:“师叔这是做什么?”
“你接近阿萝,究竟有何目的?”李秋水冰凉的手指划向他的脖颈,只要他说错一句话,脖子立时就会被扭断。
贺连越目光坦然,道:“不知我做了什么事,令师叔如此猜忌?阿萝年幼,山上又无同龄人,平日里寂寞无聊便来找我玩耍,我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怎么会另有所图?”
李秋水面上显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忽而顿住了,盯着他的脸,来回端详,直看得贺连越心里发毛,才道:“你……愿不愿意娶阿萝?”
贺连越:“……”
他就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
李秋水见他沉默不语,不知为何胸中油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将脸又凑近了些,冷笑道:“你是高兴傻了吗?”
“师叔说笑了,阿萝才几岁大?”他扯了扯嘴角,“我一直把阿萝当小妹妹看待,绝没有非分之想。”对着这么一个小丫头,有想法才是不正常啊!
李秋水道:“你也不过比阿萝大了十余岁,再等上十年,与她便是一对璧人,有何不可?”
贺连越一时无语。
知道你们逍遥派养生有道,容颜常驻,放荡不羁爱自由,但这也太放飞自我了吧。怪不得你丈夫无崖子恋物癖加恋童癖。合着你们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照这么来说,师叔你也不过大我十余岁,咱们……”可差了一个辈分。后面几字还没说出口,便见李秋水倏然大怒,满脸羞愤之色,袖中五指如闪电掠过,结结实实甩了他一记耳光。
“你胡说什么?”
贺连越内力雄厚,受到外力立时抵消,挨了这一记耳光也不觉得疼痛。他斜撇着脸,讶然望向李秋水——李秋水是何等绝世高手,刚刚那一下居然半点没使内力,反而像极了寻常女人被调戏时的下意识反应。
李秋水白皙如玉的面孔,骤然浮上一抹霞红,她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心,似乎也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做出如此失格之事。
贺连越挣脱出来,拱手后退两步,淡淡地说:“如果师叔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阿萝还在等我。”
“等一下。”李秋水叫住他。
两人目光相触,她眼神飘忽,倏而移开视线,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扔给他。
贺连越接过来:“凌波微步?师叔你……”他抬头一看,只瞧见个衣袂飞扬的背影。
李秋水身轻如燕,眨眼便出了回廊,一句话也没留下。
贺连越纳闷道: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又是胡萝卜又是大棒的,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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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都到了手,剩下的小无相功虽然厉害,但对他的作用不是太大,只是图个顺便,不要也罢。直觉告诉贺连越,逍遥派不能再待了。他生平最怕背上人情债,阿萝充满信赖的眼神,于他而言,比世间最锋利的剑还要令人生畏。
他想了想,取来一段黄杨木,准备给她雕一个木像作临别礼物。
阿萝成日窝在他身边,兴奋地催促他快点做,殊不知一旦这木像完成,她的丁师兄便要从此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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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河给无崖子送完饭,问哑奴道:“师叔是不是有些时日没来了?”从前李秋水总是缠着无崖子,三日一吵,五日一打,可最近实在安静得不同寻常。
哑奴“呜呜”点头,比划了个十的手势。
苏星河心中五味杂陈,却又掺了些莫名的不安。他本来应该往自己院子去的,不知怎么就踏进了丁春秋的住处。远远便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阿萝嚷嚷道:“……不下来,我就要待在上面。”
苏星河站在廊下,看见阿萝趴在梧桐树上,扶着枝桠,笑嘻嘻地做鬼脸。
上一次看到阿萝这么笑是什么时候?苏星河想不起来了。他的这个小师妹,千金之躯,却是打生下来就爹不疼娘不爱,脾气也差得紧,顽皮又暴躁,没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
贺连越搁下手里的木雕,仰头摊开双臂,年轻的脸上带着清朗微笑,犹如春风拂面。
“小阿萝,跳下来,我接着你。”
女孩红裙飞展,恍若彩蝶,似从枝头跌下的一朵细碎夹竹桃,落进少年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灿然大笑。
苏星河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突然,屋檐上有个月白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他浑身一震,眼睛慢慢瞪大——李秋水斜坐在檐顶,一瞬不瞬地望着庭院中玩耍的两人,唇边浮现出一缕浅浅的微笑。
苏星河顺着她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到贺连越身上。
他心尖一颤,联想到了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后背渐渐透出一层冷汗来,险些站立不住。不,不会的,师叔和师弟……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他们只差了十来岁,师叔秀美绝伦,与二八少女无异,师弟又正是热血的年纪。
难道他们真的……
苏星河垂在身侧的双拳慢慢握紧,那张向来温润清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戾气。
师父是他此生最敬爱的人,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师父,哪怕是师叔和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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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沉沉地睡着了,贺连越将做好的木雕轻轻放在她枕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上房门。
他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猝不及防在假山后撞上一人。
“你……”
苏星河右手摁在他肩头,一身黑衣劲装打扮,俊逸的面孔在月色下明灭不定,沉声道:“师弟这是要去哪儿?”
贺连越退后一步,拂开他的手,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师兄这副打扮,又是要做什么?”
苏星河这一手搭肩的功夫,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含劲道,依照丁春秋的修为,就算能冲开,也免不了要碾碎肩胛骨。然而,贺连越却是轻描淡写,如入无人之境,好像他根本没使力一样。
苏星河诧异之下,险些以为自己内力运行出了岔子,可细察却是完全没有。
“这么晚了,师兄还是休息去吧。”贺连越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发难,但既已决定离开了,也不想在前夜出手伤人性命,另生事端。他左手挟住苏星河的手肘,右手食指飞快点了他的麻穴,一脚将他撂倒在地。
“你……”苏星河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才吐出一个字,全身就动弹不得。
贺连越笑道:“师弟我最近熟读经典,武功多有精进。得罪了。”把他挪到草丛中,“明日天亮,穴道自然会解开,委屈师兄在此露宿一夜吧。”
苏星河张了张口,却是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调。
贺连越拍拍手上的灰,足尖一点,跃出两三丈远,展开轻功霎时便不见了踪迹。
苏星河既懊悔又恨恼,只怪自己轻敌。可细细回想起两人短暂对招的过程,越想越吃惊,贺连越的手法之娴熟、内力之浑厚,与几个月前根本判若两人。难道是他勾搭上师叔,学到了什么绝世神功,还是吃了什么天材灵药?
耳畔忽而响起一串极轻的脚步声。
苏星河暗道不好:莫非是丁春秋去而复返,改了主意要杀我?
可那脚步声到了近前,绿树明月下,显出的却是一张美人面孔。李秋水分花拂柳,袅娜而至,她俯下身,捏住苏星河的喉咙,语气冷淡不起波澜:“真是个绝妙的机会。只要我此时杀了你,再嫁祸到他头上,他就是不想叛出师门也不成了。”
吾命休矣!
苏星河大惊之下,气血上涌,竟然冲开了一部分穴道,两手艰难地上移,去掰李秋水扼在自己颈上的手。但他本来就远不是李秋水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半身麻痹,虽然憋红了俊脸,青筋迸出,可脖子依旧被她死死箍住,呼吸不得。
正当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断气时,头顶上炸开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师叔。”
李秋水骤然卸力,他得了一息空隙,拼命咳嗽,大口大口呼吸。一片黑暗静谧中,只听得见他急促欲死的喘息。良久的沉默过后,去而复返的贺连越,站立在不远处,凉声问道:“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你都听见啦?”李秋水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一丝柔情。
贺连越的手移到腰间的佩剑上,点头道:“听见了。”
“那你意下如何?”
“什么?”
李秋水微微一笑,柔声道:“自然是叛出你师父,同我和阿萝一起,离开这无量山,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啊。”
饶是贺连越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听得毛骨悚然。他毫不怀疑,要是自己说出一个“不”字,眼前这个浅笑嫣然的女人,瞬间就能翻脸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