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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许的睫毛上沾了一点烟灰,衬得瞳仁愈发漆黑,他仰起脸来,倔强地望向贺连越,两条胳膊紧紧搂着他不放,双手都绞在了一起。贺连越居高临下俯视他,细长的飞眸中显出不耐来,一只手探出去,抵在赵许胸前,将他往外推。没想到向来乖巧的赵许,此时却不听他的话,反而抱得更死。
贺连越心焦如焚,再晚一刻钟,不知道另一位宿主会带着悬心跑到哪里去。山峦连绵不绝,陕州地界四通八达,他错过了这一次,如何还找得到、追得上?“放手。”贺连越沉声喝道,五指抓住他的肩膀,稍一用力,便掐出青紫痕迹来。赵许痛得眉间蹙起,竟一声不吭,仍是执意不撒手。
凭他的武功,难道还真奈何不了一个孩子吗?贺连越面色微沉,一记手刀朝他后颈劈下去。然而转瞬眨眼间,赵许刚好偏了偏头,恰恰躲过这一击,反手拽住了一片袖角,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闷闷地重复了一遍:“别走。”
“谁准你来管我的事?”贺连越眸色一冷,毫不犹豫地推开他,“别以为我不会打你。”握剑的手指微动,似要抽剑相向。本参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将他那手又摁了下去,急道:“小师叔,你别冲动!”
赵许毕竟瘦小力薄,被他推得后仰倒地,摔得不轻,手臂上划出老长一条伤口,殷红的血珠立时沁了出来。本参连忙又去扶他,惊叫道:“这里怎么有块石头,都划出血了。这……小师叔……”
他扭头去看,哪里还有贺连越的影子。
一人一剑,丝毫不见踪迹。
本参怔了片刻,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师叔急成这样,大约确实有要紧事吧。”低头察看赵许的伤势,心疼不已,撕下两条衣衫替他简略包扎了一下。赵许从头至尾都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不哭也不喊疼。
本参安慰道:“你别怕,师叔平时不这样的。他就是一时心急……唉,他脾气差了些,人还是好的。就算我不拦着,也不可能真的拔剑,就是做做样子吓你呢。”
赵许搭在膝盖上没受伤的那只手,攥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握拳抵住了牙齿。本参觉察到时,发现他把指关节都咬伤了,血肉模糊,齿痕深得几乎烙进肉里。本参都快哭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一个你,一个小师叔……没有省心的!”
本参使劲把那只手从他口中拔.出,撩开孩子汗湿的额发,却被赵许眸中难言的凄楚惊呆了。
“你……哭了?”
赵许的眼眶里没有泪,但任由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在哭。他是那样的伤心,仿佛丢失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微张着嘴,小口小口吸气,后齿格格发颤。他抱紧了膝盖,蜷成一团,和藤椒岭那一夜,以及信王府灭门那天一样。
他记得那双眼睛,犹如黑暗中一点星火,燃烧得只剩余烬,疲惫而冷漠。那人也曾经抱他在膝上,手把手教他习字。即便他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那人也不生气,爽朗大笑道:“许儿纯真可爱,赤子之心,无怪皇后疼爱。”
也正是那人,高居堂上,朱衣绛袍,衮冕下一双漠然眼眸,背手道:“……还好是个傻子。”他看到那人眼中的杀意一晃而过,快如闪电,利如飞针。今夜,在贺连越的眼睛里,有同样一根针,无声无息地射向他。
突然,一滴水溅在赵许手背上,他缓缓张开五指,仰望夜空中的朦胧之月。
“下雨了。”本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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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簇,纷纷密密,无孔不入。林中到处响起雨打树叶的啪啪声,贺连越不得不停下了脚步,闭眼凝神,感知那人的所在。他从来没试过在同一个副本中,遇到其他做任务的宿主,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嗅到空气中异样的气息。
似香非香,隐隐约约,非常难以描述的味道。
和他在乌云寨下感受的一样,就像森林中的野兽释放气味,展示自己的强大,阻止同类靠近争夺地盘——“这是我的副本。”猛兽如是警戒后人。而事实上,如果系统没有崩坏,是绝不可能出现两个宿主同处一个位面的情况的。
一山不容二虎。无敌的位置上,只能有一个人。
贺连越的衣衫全淋湿了,唯有手心里的剑麻是干燥的。因为他一瞬也不曾松开剑柄。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不去想悬心,而是专注即将迎来的硬战。或许,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糕,悬心的师父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可是乌云寨满地的尸体,令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强大,偏执,疯狂。
这样的人,怎么会教养出悬心,得到他的尊敬?贺连越实在不解。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追了上去。毕竟……那是悬心啊。从雪谷到少林,他们几经生死。他还有话要和他说,不管他现在几岁,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他想把悬心夺回来,从他最敬爱的师父那里——他想成为悬心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再也不要看到他谈及师父时崇敬、怀恋、惆怅的眼神。
他会小心翼翼地保护悬心,像对待稀世珍宝那样,带他看尽天下最美的风景。江南烟雨、大漠孤烟,他们一起踏遍。不要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只能同青灯古佛作伴。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他要捧到他面前,亲手夹进他碗里,笑眯眯地看他吃下去,摸着他的脑袋夸他乖。
他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活泼,爱笑爱闹,耍脾气时比阿萝更厉害,气鼓着小脸等他来哄。
夜里,他蹲在榻边,抚摸着小悬心的长发,凝望他熟睡的稚嫩面庞,想象他长大的样子。
冰凉的雨水从树叶的罅隙中倾落,顺着贺连越的长睫、鼻尖,五官任何一处凸起的地方,汇集滑落进衣衽中,他睁开眼睛,连双瞳都灌进了水色。一种名为希望的快乐,并着浓郁的危机感,在他胸膛中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下颌,沉默着窜向树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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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斗笠客怀里的男孩,伸手接住了一滴雨水。男人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他头上。男孩巴掌大的小脸躲在斗笠巨大的阴影里,显得不伦不类。他一歪脑袋,那斗笠就滑下去,男人将斗笠扶正,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不许乱动。”
男孩早就习惯了他超强的控制欲,撇着嘴眼神仿佛嘲笑,却一言不发,并且乖巧地直起了身子,两手环抱他的肩膀。
“太可惜了。”男孩说,“火都要被浇灭了。”
“反正人都死了。”
男孩皱皱鼻子,“可是那里很脏,还是烧了的好。”他回忆起乌云寨空气中飘着的牛粪马粪味,尽管已经离开了很远,好像自己身上还残留着那股难闻的气味一样。
以前他的洁癖还不至于如此,即使身心不适,也可以勉强忍耐。但自从跟了斗笠客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并不是他可以忍耐,而是他只能忍耐。因为不够强的人,必须屈服于现实。多大的武力,就能创造多大的自由。而斗笠客这样的人,就无需忍受任何人任何事。
“等雨停了,我们再回去。”男人顺着他的话说。
“不要。”男孩趴在他肩头,“我不想再闻到那股味道。”他眼皮耷拉,打了个哈欠。男人轻拍他的背,道:“睡吧,你今天累了。”他搭住男孩的手腕,输入自己的真气。男孩只觉得身体内一股暖流涌入,四肢舒展温暖,困意便逐渐翻涌上来,眼皮愈发沉重了。
男人嘴角泛起一点微笑,抱着沉睡的孩子,纵身跃下一堵悬崖。那悬崖高俞百尺,寻常人这样跳下去,是与找死无异。但此人衣衫灌风,行如鬼魅,每降下数丈足尖便在崖上凸起处轻轻一点,几个起落,只片刻间就落到了谷底。山下白气渺渺,浓浓雨雾之中依稀可见脚下灌木丛生,有花有草,远远地听见溪流潺潺的水声,因为这场雨而变得急促猛烈。
这人使出一个“千斤坠”,将将站稳,蓦地觉到背后寒气侵袭。他下意识抛起长剑,往背后一格,只听“当”的一声,两剑交接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余光里,一条青影窜过,但霎时又了无踪迹。
他轻轻“咦”了一下,略感惊讶。且不说这人如何奔袭数里找到他,便是这隐于云雾的轻功,就衬得上难得二字。摘了斗笠的他,头顶发髻只用一支木簪斜插着,受刚才那一记剑气波动,散落下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浓眉之下,长眸眯起。
他的长剑原本就没有剑鞘,孤寒的一柄,别在腰间。此时落入他手中,便如他身体的一部分,闪电般急刺而出,连续四剑,分别刺向不同方位。最后一剑,手腕反抖,劈落了一丛紫荆花,花瓣飞扬中,听到一声闷哼。他刷刷刷三剑,从稀奇古怪的方向刺削过来,剑尖指向处,那条青影骤然往上腾起,后滑出数丈,避开了他的剑气。
斗笠客望见紫荆花上的一点血迹,淡淡一笑。
“宵小之辈。”
他一手怀抱男孩,一手挺剑直立,面色忽然由晴转阴,冷哼一声,脚下疾步如风,怀中却极是安稳,连那孩子的衣袖都没被风雨吹动分毫。他猛地劈出一剑,剑气四溢,明明是指朝一个方向,却好像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剑,令人无处藏身。
雨水溅在他的剑上,剑刃射出的寒光,投影在崖壁中。雨丝中白光点点,犹如夹带着针芒。这一剑之威,连云雾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为他让行。那青衣人从雾气后现出身形,是个修长挺秀的年轻人,手中一把青釭剑,横在胸前。
看到那年轻人的模样,斗笠客心中忽然起了一点异样。
那人仰起半张脸,盯着他怀里的小孩,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斗笠客心里的不适冲淡了那股异样,他将孩子的斗笠压紧,盖住熟睡的面目,冷冷道:“阁下所来为何?”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贺连越,一路追踪而来,整整一夜不曾停歇,终于叫他追上了斗笠客。他先前的一番试探,已经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他原来的猜测没有错,这人确是另一个宿主无疑。至于这人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副本的,在系统商城中购买了多少外挂,就不是他能揣测的了。
贺连越一瞬不瞬地注视那人,一字一句道:“为杀你。”
“狂妄。”那人剑指贺连越,漫不经心地瞥过他,眸中的不屑一览无余。
“先把你怀里的孩子放下来。”
“不必了。对付你,我单手足以。”那人淡淡地说。
贺连越皮笑肉不笑,道:“谁他娘的担心你打不打得过?我是怕伤及无辜。”
那人眼睛眯起,道:“有我在,你休想伤他一根指头。”
“彼此彼此。”
斗笠客握紧了怀中男孩的肩膀,冷声问道:“你认识他?”
贺连越似笑非笑:“你猜。”
“我猜你今日要横尸此地。”那人一张口说话,便是气若洪钟,来回在山谷间激荡,震得山崖上的碎石簌簌滚落。满耳都是他末尾那几字“横尸此地——”、“此地——”,贺连越登时气血上涌,喉头一甜,险些溢出血来,立时运起内力,将这人的声音压下去。
那人见他面色如常,殊无异状,同样略感惊诧。这人面目左右不过十多岁,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在他刻意灌入内力的声啸之下,也要五脏俱损,身受重伤。
但他反应极快,回声还未断绝,便飞剑扑杀,照贺连越的头脸而去。贺连越举剑相迎,反斩向他,“当!当!当!”剑刃极快地碰撞三下,双方各退一步,都没能讨到好去。两人都在剑上灌了内力,存着将对方长剑震飞的心思,贺连越心知对方武功极高,一上来就使出了十成是的功力,而斗笠客心存蔑视,未尽全力,竟差点吃了大亏。
两人俱是虎口发麻。贺连越骤然倒飞,卸去大半攻势,足尖一顿,稳稳站立在一块巨石上。饶是如此,剩下未曾化解的部分内力,还是令他在巨石上踩出了一个两指深的脚印,可想斗笠客内力之强。
第一次交手之后,斗笠客立即心生警惕,疾刺而出。一剑未毕,二剑迭出,三剑将至。剑刃上带着内力,嗤嗤有声,这三剑一剑快似一剑,全是指向贺连越的要害。贺连越提剑格挡,反击过去,铮铮铮三声,火光飞迸。这三剑攻得甚是狠辣,贺连越一一挡开,第三剑随即转守为攻,疾刺对方小腹。
斗笠客不避不挡,挺剑迎上,长剑直转,敲在贺连越剑刃三尺处。他内力极强,比之贺连越有过之而无不及,贺连越只感觉手中轻灵的长剑瞬间如有千斤重,往地上死死坠去,眼看就要滑手脱出。他当即松开五指,任由长剑落地,否则连自己的手臂都可能被对方削去。
斗笠客见他长剑脱落,刚翘起嘴角,便听嗤的一声,自己的衣袖蓦地被一阵剑气划破,连带胳膊渗出一点血珠来。他讶然道:“六脉神剑。你是天龙寺段家的人?”怪不得此人光头打扮,年纪轻轻就练得一身非凡武功。但即便是习了六脉神剑,如此年轻就有这般内力,也着实古怪了些。
“怪不得你会找上来。枯荣?不,不对。枯荣没有学会六脉神剑。”他自言自语地说,突然眸色一沉,猛然喝道,“你究竟是谁?”贺连越趁机捞起坠落的长剑,重回手中,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笑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猜啊。”
越女剑在系统商城内,标注的是江南七怪之韩小莹所使剑术,残缺版,价值低到忽略不计,起码要翻上一百多页才能找到,属于根本没有宿主会选择购买的十八流剑谱,也难怪对方猜不到他的身份。当然,贺连越蒙阿青亲自传授完整版剑谱,和商城中的残缺版本有天壤之别,不能相提并论。
斗笠客被他激怒了,剑下攻势愈发迅猛,“等我杀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他这句话统共十一个字,每吐出一个字,手下便刺出一剑,转瞬之间,竟然与贺连越过了十一招。他长剑抖开,已然幻成了一片剑网,青光闪烁,身影飘忽,挪移移位间,十分灵便。贺连越一眼就看出,此人也学过凌波微步,自己的优势荡然无存。
一黑一青两团影子缠斗在一起,远远望去便如丝麻乱绕,在雨中晃花了人眼。
此时,贺连越心中已然知道,自己并非斗笠客的对手。对方怀里抱着个孩子,只腾出一只手,就能与自己打成平手,还略高一筹,眨眼之间,光他知道的武功,就已经使出了十七八种,不乏九阴真经、九阳神功这样的顶级心法。
贺连越拆了数十招,额上渐渐渗出汗来,同雨水混在一起,自苍白的面颊倘下。
“你抱着个孩子跟我打,是瞧不起我吗?”他剑下火光疾飞,刺向斗笠客的咽喉。斗笠客自然不会被他刺中,回身反弹开他的剑,但仍暗自为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吃惊。他修的独孤九剑,是金庸副本里最高明的剑术,只攻不守,步步相逼,可是对方不知用的什么剑招,灵捷无比,势如破竹,竟然丝毫不逊于他。
要是对方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他至少也得拼一身伤回来。
他自进入系统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高手!何况这人才十多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斗笠客心中惊惧非常,越打越是紧张,无数个猜疑自脑中飞闪而过,面上犹自镇定如常,道:“我说过,单手杀你足以。”
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贺连越心里刚吐槽了一句,便听天空雷声滚滚,挟万钧而来。一道霹雳闪下,映得两人面庞一片雪白,更显得斗笠客眼神阴沉不定。忽然,他侧身一避,将怀里的小孩往贺连越剑下送。贺连越猛然惊住,慌忙收剑回转。
高手过招,一招的失误足以致命。
那人的剑“嗤”的一声,划破贺连越的肩头,留下一道寸深的伤口。鲜血涌入,立时染红了他们站立的石块。贺连越来不及捂住伤口,便电光急闪,夹带劲风向他攻去,一面咬牙切齿道:“卑鄙。”
一想到这人竟拿悬心做挡箭牌,他胸膛中的一颗心,就被怒火烧得几成灰烬,恨不得吐出一口火,喷在这人脸上。斗笠客抱紧了孩子,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果然不错。”孩子挣扎了一下手脚,显然是醒了。他轻抚着孩子的背,柔声哄了几句。
贺连越看见孩子蹬了蹬腿,瞬时僵硬在原地,攻势一缓,又被斗笠客刺中了手臂。他像是浑然觉不出痛一般,拼着整条血淋淋的胳膊,连人带剑纵身飞扑过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下、他。”
斗笠客挑开他的剑,淡声道:“这是我的徒弟,他的生死,我说了算。”提剑刺向他的喉咙,带起呼啸的风雨声,精准无比,妙到巅峰,正是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两人长兵相接,本该是远战,可贺连越使的是不要命的打法,招招狠辣。避头将将躲过他这一击,却仍扑身而上,任由斗笠客在他白皙的颈间划开血痕,离致命的咽喉只差寸许距离。
“越打越差。”
斗笠客冷笑两声,剑尖在他腕上一刺。贺连越强忍剧痛,不肯弃剑,斗笠客的剑质地偏软,此时近距离相接,如同一块吸铁石般,缠在他的剑上,骤然抬手,内力激荡,将他的剑挑飞了出去。
贺连越长剑被击飞的刹那,屈起右手食指,发出一道白亮的剑气,正刺向斗笠客的太阳穴。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如同蒸汽水自茶壶盖溢出,这剑气穿过雨帘,将密不透风的雨水撕开一道口子,直冲斗笠客而去。
斗笠客倏然偏头,那根插在发间的木簪碎成两截,箭一般炸开,木屑刺进他皮肤中,划出数道血痕。说时迟那时快,贺连越低吼一声,撞进他怀中,手中化剑为掌,轰然击中他肩头。与此同时,斗笠客的剑也刺进他的小腹中。白进红出,刺透他的身体,剑尖血滴溅落。
斗笠客眉头一皱,暗道:这个人莫不是存心寻死?怎么会往剑上撞?
然而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怀中倏然一轻,原来是贺连越猛地使力,拽走了孩子,将孩子挟在臂下,抽身而出。他的剑上还残留着那人破碎的血肉,便见贺连越嘴角溢出血丝,一手捂着小腹的血口,强撑身体要带走小孩。
“疯子。”他嘴角泛起冷笑,收起长剑,直立在原处,一副不打算追赶的模样。
贺连越扭头回望,发现对方没有追来,正感觉不对劲,忽然小腹一阵翻山倒海的绞痛,疼得他立刻沁出汗来,张了张口,从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手伸进自己腹中,搅大了伤口。
“你……”他瞪大眼睛。
小孩仰起头来,露出一张陌生而稚嫩的脸,白生生的皮肤,雪亮的牙齿,笑容诡异。他格格笑了两声,探出头,一口咬在贺连越颈间,舔了舔嘴角的血,附在他耳边,用完全不像孩子的语气,说道:“去死吧。”
贺连越双目充血,赤红一片,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抛了出去。
小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地,雪白的齿间鲜血淋淋。他擦了擦嘴角,天真无邪地望着他。贺连越的视线逐渐模糊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努力睁大眼睛,朝反方向逃去,然而脚步不受控制地几个踉跄,让他倏然跌倒在雨水四溅的泥土里。
意识慢慢远去,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贺连越。燕雀相贺,比目连枝,不越雷池。”
“我知道你叫悬心,胸有悬镜,率土归心。”
他的脸埋在泥里,眼缝中只剩下一道朦胧光亮。那光中似乎站着一个人,对着他伸出手来。他艰难地握住了那只手,不知为何鼻头一酸,连日来积攒的委屈、不安、恐惧一齐涌出,泪水顺着鼻梁斜淌进土里。
“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好久……为什么、这么晚……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