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6)——肖像摄影

鄜州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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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事为先。

    乔治知道皮博迪女士在华盛顿的行程很紧,今天下午是抽空来的,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布景,包括一把舒适的椅子。等她坐下之后,我为她送上了一杯热咖啡。

    “谢谢你,三叶草!”她接过杯子,捂着手说,“说实话,拍照让我紧张!”

    我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怕别人拍我。这样,如果做什么事情能让您放松下来,比如谈话,或者音乐。我们可以试试……”

    她打断了我,说:“只有工作能让老太婆我放松下来。如果不介意,我刚好有封信要读,我看信的时候,你可以试着拍我!”

    我点点头同意了。

    喝完咖啡,她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里面有几页信纸,还有一张纸质厚实的棕色文件。她开始读它们。

    皮博迪女士穿着藏蓝色的厚裙子,白色镂花的小领子,胸前带着一个十字架,身上搭着一个毛绒的披肩。她垂眸观信,神情专注。我很意外她完全不需要老花镜,一点也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一瞬间我被她那宁静安详的神情吸引了,很快拍下了第一张照片。

    她看完信,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该死的国会议员们,早早签了那该死的法令,非得大冬天的,还折磨我这个老太婆,让我老往华府跑!”

    乔治似乎知道是什么事情,与她聊了起来。

    她和丽兹同名,都是波士顿女子教学界的先锋。我只是知道,她在一八六零年开设了美国第一所幼儿园,却不知道她这些年一直在设法让国会通过公立免费幼儿园的立案。

    他们聊了一会儿,乔治找了个借口到前面去了。只留下我和皮博迪女士,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她,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房间里极为安静,我从镜头里看着她。

    她把那几封信随意的搭在腿上,眼光紧紧盯着镜头,不,她在紧紧盯着我。

    我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按下了快门。

    一幅幅图像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快速而突然,眨眼间闪现的画像连续成了画面,仿佛一幕幕真实的事件在我眼前发生。我看到了听诊器,看到了教鞭,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女孩子哭叫声,我又看到一支鹅毛笔,蘸着墨水,在纸上写下了“教育的全部理论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因为灵魂遭到了忽略。”这几幅闪闪发光的场景停留了一会儿,就随着闪光灯闪烁,而消失不见。

    我恍惚了一下,放下相机呆呆的看着她。

    皮博迪女士却只是笑笑,柔声道:“刚才那张应该是一张不错的照片。”

    还没等我发问,她抢先一步开口:“知道吗?我们都有一位做医生的父亲。”

    她突然这么发问,让我心中狂跳,还以为她知道我看到了那些一晃而过的幻象。

    “父亲从小对我的教育,就是训斥加大棒。他的粗暴和威压曾令我一度心生憎恨,不过我也要感谢他,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能树立坚定的信念,我希望这个国家有专业、正规的儿童教育。因为并不是每位父亲都是绝对正确的。”

    一位多么不平凡的女士呀!她所做的事情,让我心生佩服。

    皮博迪女士看着我,停顿了一下,轻轻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大家管艾伦叫天使吗?”

    我摇摇头,脑中又闪过刚才的影像,等我回过神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迫着自己直视着她:“您能对我讲讲我母亲的事吗?

    她叹了口气,说:“很多人都以为,这个称呼是你母亲过世后,超验主义成员们为了纪念她而这么叫的。实情是,早在最初大家就这么叫她了。至于为什么,只要跟她接触过的人都明白,她本就是美丽、善良、智慧的化身,跟她说话就感觉得到天使般的救治。”

    “所以,福勒夫人说我父亲配不上我母亲……”

    “玛格丽特没有恶意,”一阵爽朗的笑声,皮博迪女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说:“她只是觉得你父亲这里比不上艾伦。如果说比不上,那你外祖父更加的配不上外祖母呢!”

    轻松的语调似乎是想移除这不安的情绪,但调侃的话语并没有缓和我内心的悸动。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坚定地开口提问道:“我听说,你们几位女成员间常常通信,我母亲去世前,您有没有接到过她的信,或者您有没有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她有没有什么仇敌之类的?”

    摄影室里再度陷入了沉寂,很明显皮博迪女士并没有急于回答。

    她似乎也在回忆,又见她摇了摇头,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了。是路易斯?阿加西斯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否认。

    “他什么都不知道,路易斯确实是周六俱乐部的领头人,但他不是我们超验派的成员,很多事情他并不明白……”皮博迪女士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似乎想了半天该怎么措辞,她继续道:“你母亲去世两年后,玛格丽特一家三口丧生船难,那时候起路易斯就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谋害了她们,包括你母亲。玛格丽特和你母亲十分亲近,她的死让玛格丽特很难接受。她甚至在船难之前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就写下了‘预言自己死亡的诗句’!”

    “预言死亡?”

    “原话是这么说的‘因为有无数种凶兆不断显露,让我笼罩在黑暗之中,让我极度的恐惧,看起来我在人间的日子即将结束,我等待着灾难降临。’”写完这段话的几天后,她和丈夫、孩子坐上了伊丽莎白号,按原定计划大船行驶五周回到美国。只可惜船长在半路得天花死了,一个没经验的大副掌舵,在近海时遇到了大风浪,他们的船撞到了沙洲,很快船就倾覆了。不过那沙洲离纽约的法尔岛很近,许多人跳海逃生,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和大副留在船上,最后不知所踪。海难之后,梭罗亲自赶往纽约,爱默生先生也组织人手前往帮助搜寻尸体,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起海难,另一个悲剧。你母亲的死,也一样。”她叹口气,说,“仔细想想,超验派的四大女诗人索菲亚,玛格丽特、你母亲都去的很早,真是让人唏嘘……只剩下我一个老太婆,还要为生活忙碌奔波。不管怎么说,亲爱的,请你相信,没有人会害她们,至少我觉得是。”

    “但是,阿加西斯先生他不会无端端的说这样的话,而且他……他还说,这事与我父亲有关……”说到后面我越说越难过,声音也越来越小。

    皮博迪女士把手中的那封信叠了起来,放回了衣袋。她扯着座椅的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来,然后走到旁边,从自己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

    她拿着那本子走到我跟前,对我说:“我听乔说,你对自己的母亲知之甚少,因为你父亲鲜少谈起她。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太爱她,这点我可以作证,你父亲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的母亲。”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我听了之后,眼泪唰的从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皮博迪女士扬了扬手中的小本子,说:“亲爱的,我所能做的,就是今天来见见你,还为你带来了这个……这是你母亲在《日冕》上发表过的诗,我把它们收集起来,做成了一个剪贴本,希望你好好读读。”

    我接过本子,用手把它贴在胸前,答应说我会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说:“其实你和你的母亲很像。我觉得,你与其去听阿加西斯的话,不如先好好研究一下到底什么是‘超验主义’,也许到了那时,你能更加了解你的母亲。”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收拾了一下,说:“我很期待看到你为我拍的照片!亲爱的,下回见面时,请你告诉我……你的发现!”

    她走到门口时,碰到了乔治。他忙说:“这么快就走了?”

    皮博迪女士微笑着答道:“老太婆可是个大忙人,要赶路了。乔!你知道我的地址,照片要第一时间给我寄来!”

    “好的,我送您!”

    我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小本子,这就是我母亲的作品。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擦拭眼泪,低头却突然发现浸湿手绢的血,眨眼时,我的视野也变成了红色。血滴进了我的嘴里,我尝到了血液的金属味,咸腥的味道让我恶心。

    我的周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快要被血液淹没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了父亲跪在前方的地上,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躺着我的母亲,她的皮肤透亮,几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但她的身下满是鲜血,越流越多,直到我的脚边。

    父亲转回头,看到了我,大声对我喊:“亲爱的,出去!别看,赶紧出去,快!”

    “妈咪,妈咪。”

    乔治朝我走来,“你怎么了?三叶草!”他说着蹲了下来。

    “血……血……”我哆哆嗦嗦地说。

    “三叶草,你不要吓我。”他又喊了一声。

    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我开始哭了,他紧紧地抱住我,我更加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接下来,我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乔治把我安置在了一个舒服的高靠背的沙发里,并用绒毯裹住了我,一会儿他又端来一杯热牛奶,哄着我喝下去。他还不断帮我擦去泪水,过了好久,我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他开始慢慢提问:“三叶草,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拼命摇摇头。

    他看着我,关切地说:“我不勉强你了。”

    过了会儿,我轻轻地说:“不说出来,也许更糟。”

    他的手放在我的背上,隔着绒毯,我觉得它在移动,刚开始只是轻轻地,但后来变得越来越坚定。“会没事的。”他低声说。

    我闭上眼睛,说:“我看到了幻象,就在刚刚。”

    我能感觉他的手明显的顿住了。

    他惊诧地问:“幻象?”

    “关于我母亲的……也许不是幻象……”我想了半天,又道,“也许是我曾经失去的记忆,小时候的……就像上次……”

    “等等……”他问,“上次?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这些‘幻象’的?”

    我停了好几分钟,才缓缓说出来:“就在我与你相见的那个周六,在‘帕克小屋’。”

    于是,我把自己在大厅看到母亲的景象、以及她可能是在很久以前带着小时候的我参加过“周六俱乐部”聚会的事情说了出来。

    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有。房间变得非常安静。

    “会不会你真的丧失过记忆!很多原因都可能会导致记忆障碍。也许你看到了令你十分害怕的场面,惊吓过度,才会忘掉这些事情?”他说,“我也说不太清,要不要找威廉,他是心理学的专家,也许他能帮你!”

    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医生……我可不愿意见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士。一想到那些心理分析、治疗,我觉得更不舒服了。一阵惶恐席卷了我,还有我从威廉和皮博迪女士身上看到的那些闪过画面,又是什么?我要怎么说的出口?

    乔治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说:“你不想见他,就不见。我不会让你做违背你的意愿的事情。”

    我点点头,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我小口地喝着已经渐渐变温的牛奶。

    他叹了口气,“不过,”他说着握起了两只手,身体向前靠近我,“你不想去找威廉我理解,但是我建议你把你那天发生的事,都写下来,任何细节,全都写下来!”

    “你的意思是十一月四日,那天发生的事儿?”

    “是的。你乐意怎么写就怎么写。但这么做,说不定能唤醒你的记忆,让你记起你的母亲。”他停顿了一会儿,转开了目光,“明天先不用来了,你好好休息一天,然后试着写写看。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强迫你这么做……”

    回到家后的整个傍晚,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亨利回家很早,我不得不下楼去陪伴他,但日记却在心里召唤我。

    写完这段已经是11点多了,我有些累了。我准备在这里停笔,藏起我的日记,关灯、睡觉。明天,我也许会按照乔所说的那样,记下那个周六发生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