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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东总要做得周到些。”何舜清心里却为灌酒套话这种小计俩正惭愧着,要不是关系着傅咏兮的终身大事,又是宋玉芳所托,他大抵是不会管这种事的。因此,对钟凯也是格外地照顾。
这里,别的人都好说,独独玉仙儿急得根本坐不住,趁乱摸到了自己屋里。看见小桂香正在数茶盘里的钞票,气得差点就动了手。
要不是为小桂香着想,玉仙儿哪里用得着兜这样的圈子,直接自己问出来自己去交差不就行了嘛。偏偏这小桂香总是这样不争气,根本体会不到其中的良苦用心。
“侬哪能……”玉仙儿夺过茶盘里的钞票,往桌上狠狠地一摔,“一趟两趟,趟趟如此,就是勿晓得留人。”
小桂香吓得一激灵,红红的眼眶里转着泪珠子,讷讷然道:“何少爷立起来就跑……”
玉仙儿该做的都做了,人都放走了,也难再帮什么,只得摇着帕子去衣柜里取干净衣裳出来:“吾讲来后背一身汗,换衣裳要紧,管不了侬嘞。”
小桂香原想留下来,帮着玉仙儿换衣裳,却被她拒绝了。无助的小桂香不敢硬留,出了屋子也不敢独自一人去陪客人,可是要躲起来不见客,被李阿姐见了又躲不过一顿打,便站在原地默默地垂泪,及至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恰是此时,从茅房里出来的崔万华正好路过,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子,实在是瞧她止不住泪了,才上前弱弱地劝了一句:“别哭了,叫人听见该怎么说呢?”
小桂香不妨又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涨红了脸,手足无措道:“崔少爷,我……”
崔万华看她一脸受气包的模样,便大概明白了一些,从长衫里掏了帕子,递过去道:“过生活,哪有不受委屈的。”
小桂香擦着脸上的泪珠子,瘪着嘴抽泣道:“是,姆妈也说有口饭还闹什么……”
不等两个人说完话,门口的堂倌叫了一声“何少爷”。两个人便很默契地一同回到台面上,只当没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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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间,刚吃完饭的宋玉芳听见有人唤她:“密斯宋,有电话找你。”
宋玉芳提起听筒才知道,是何舜清从寓所里打来的:“听说香厂近来是焕然一新了,我也想凑凑热闹去。”
“今儿不是礼拜,以你的作风,不太会选在工作日放松。”宋玉芳想了想,便笑起来道,“依我看,你是有话要说吧?”
何舜清则反问她:“你忘了你之前托过我什么了?”
“这么快就有信儿了?”宋玉芳赶紧扭过头,四处地张望,生怕被人听见了什么。
果不其然,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傅咏兮正往这边看过来。
宋玉芳也不敢说太多,问了见面的时候和地方,就匆匆挂上了电话。
及至夜里碰面时,听了何舜清的话,宋玉芳也依然愁容不改:“作为旁观者来看,自然觉得这事儿该慎之又慎。可是一个沉浸于爱情的人看来,会不会觉得这是俗世的考验,是上天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再者说,单凭福婶的侄子,还有酒后的几句对话,似乎不能成为给人定罪的证据。”
何舜清的手指在鼻尖上挠了几下,然后豁然开朗地笑道:“索性灌酒套话的事情我也做了,也顾不上君子不君子的话,再给你支上一招吧。你看拿加急电报这样的事情,能否诈出一点实情?”
宋玉芳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略一点头,沉吟道:“听上去可行,可是……需得懂些间谍的学问吧?”
这话把何舜清逗笑了,赶紧摇着手否认:“这个在我这里并不复杂,每天收到的电报里,总挑得出无需备份甚至不能留备份的,这里就可以做文章了。”
可是有电报又如何,完全不与此事相干吧?
宋玉芳干笑两声,手搭在后脖子上,摇着头道:“恕我……领悟力不够。”
何舜清的笑眼里满是神秘,他的两根手指招了招,自然地凑在宋玉芳耳边:“来,我告诉你,咱们应该这么办。”
听完了他的计划,宋玉芳如梦初醒:“唔——原来如此,这倒可行啊!”一抬头,两个人的面孔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瞬间就烧红了二人的脸蛋。
“菜来嘞,家常小吃春饼,应时应景包君满意。”伙计的一声吆喝,算是替他们打破了僵局。
宋玉芳迅速往椅子里缩去,一双手紧紧攥在胸前,手心里汗涔涔的。
这是家新餐馆,包厢里的灯泡亮如白昼。伙计瞧着姑娘小伙一见他进来,都跟触了电似的,心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赶紧放下东西就走人。
宋玉芳依旧扭着衣襟上的盘扣,垂着头说不上一个字,也全忘了吃菜。
何舜清心道,总不能这样耗着吧,自然得靠他来活跃气氛的。只听他咳嗽了两声,指着满桌的菜碟子道:“这个春饼是招牌菜,想裹哪样你就夹哪样。”话说了没两句,听见有咯咯的笑声。
一旁的宋玉芳早已扭过头,身子颤个不了。
何舜清这才懊恼地一拍额头,道:“啊不,这是时令菜吧。哈,我也……我一个外乡人,向你介绍什么呀。”
宋玉芳偷笑完了,才折过身说道:“没忍住,抱歉。”
何舜清敛起笑意,问道:“说实在的,确认了真假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宋玉芳搁下刚拿起的筷子,沉思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打算相信她。咏兮跟普通女孩子不一样,她知道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知道这个大时代下最值得她坚守的是什么。她会伤心难过,但不会一蹶不振,我给她一点时间,陪着她走过这段日子就行了。”
“人生得此好友,密斯傅应当很觉欣慰了。”何舜清拿起手边的小酒盅,往宋玉芳的酒盅上碰了碰。
宋玉芳双手端起酒,摇着头道:“你先别替我夸这海口,信赖归信赖,现实归现实,一切还得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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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两天,何舜清趁着早上没营业之前,走到柜台上,先向钟凯认了个错:“密斯特钟,实在是抱歉。你老家是在福建吧?你看,这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怎么弄的,我的裤兜里多了一份电报。”说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用手帕裹住的一团碎纸屑,“可我并不知情呀,就让管家替我洗了,结果掏出了这么一团纸。被我一捏呢,连纸团的样子都没了,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我那天喝醉了,不过我身上原本也没有什么电报吧。”摸不着头脑的钟凯站起来,接过那个纸团,只见上头大部分的字都已被泡得瞧不出来了,只有三张纸屑上淡淡地写着四个字,“儿病寄钱……”
“你倒心细,还认出了几个字。”何舜清笑了一下,然后抬手将桌上的碎屑扫在一处,拿手帕再次裹好,故意皱着眉头拍腿道,“不对呀,你还没结婚呢吧?那就不是你的,应该是别人的。”
钟凯没有回答,眼神变得黯淡了许多。沉默了一晌子,他发现何舜清还没走,生怕人家起疑,赶紧用力地回忆着:“我记得……那天一起喝酒的人里面……对了,有个老王头也是福建的。”接着抢上一步,想夺过那堆碎纸,“我在大厅坐着,进来的人都瞧得见,我替你转交吧。”
何舜清赶紧抢下手帕,塞在了西装袋里,扣着扣子笑道:“不了不了,我办错了事,怎么能叫你去向人家解释呢。你忙吧,别替我操心了。”
而宋玉芳一大早就坐车到了傅咏兮家里,在上班路上,向她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告罪道:“你别怪我跟着福婶一块儿咋呼,就当是试验,给你心里加一重保险。我就盼着我自个儿出丑呢,真要出了丑,我向你们这对有情人负荆请罪。”
傅咏兮斜着眼冷笑道:“这事儿办得可不漂亮,我自己也有判断力的,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为爱冲昏头脑的人吗?不过既然你已经做了,我这个朋友还是要袒护你一些的。”
宋玉芳不安地搓了搓手,事情到了这一步,对她个人而言,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圆满。
好在傅咏兮在爱情和友情面前,尚算沉得住气:“好吧,按你说的办,看他一会儿是拍电报呢,还是汇款了。”
两人说完这些,傅家的汽车便已到了银行门口。推门进去,正好跟何舜清打了个照面。
何舜清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暗示他的戏已经唱完了。
宋玉芳颔首表示明白,然后看着正向钟凯投去关注的傅咏兮,心里不由乱乱地打起了鼓。
钟凯的脸色有些苍白,对着自己的工作台,拿起这个瞧瞧那个,完全没有章法似的。接着,他望了一眼大摆钟,离营业还有十来分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匆匆起身向门口而来。
“啊,你们……”碰见傅咏兮的那一刻,钟凯的耳朵刷一下红了,潜意识的动作是转身向后。定了定神之后,才正式转过来问了一声,“早上好。”
傅咏兮避开目光,冲着宋玉芳尴尬地一笑,没有多言,默默地走开了。
宋玉芳立在原地,礼貌地向钟凯寒暄:“吃了吗?”
钟凯含混地应了一声“是”,探着头向大门望了几眼,低头思忖了一番,复又回到了柜台里,拿着一只笔紧紧地攥在手里,慌乱地找着什么东西。随后,他就拿着一张类似汇款单大小的纸走进了汇款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