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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管账的李先生蹑手蹑脚走到柴房门前,跟看门的小子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走了进来。
“姑娘,我看你就招了吧。我们老爷向来是说到做到的脾气,你这样的新派人物,难道愿意委身做小?”
宋玉芳眼皮子低了低,睫毛不安地颤动了几下,接上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是犯法的。”
李先生眼朝着门上的人影,忽然地一声冷笑:“法?宣统爷迟早还会当皇帝的,你知道不知道?就算不当皇帝,你也得明白,四面墙围起的就是一个法,家法的法,你眼下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家少爷要人品有人品,要样貌又样貌,还是归国的才俊,他可不缺女人。你别以为真能让得个便宜,登堂入室地当二房。”
耳边有许多声音猝不及防地打了起来,宋玉芳吃力地叹了一口气,把脑袋往地上一磕,死死地闭住了眼睛,表情之中似有几分挣扎。
李先生见门外的人影站得不如先前那么警惕了,这才慢慢地朝她靠近,低声劝道:“我可不是为你来的,只是要你做替身这种话,哪怕只是个计,也很容易闹出事情来。我的东家我最清楚不过了,确有那么三分马上打天下的莽夫劲儿,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你要总这副样子,难说宁肯赔了身价上牢里待着,也要让你好瞧。”
宋玉芳微微地抬起一点头,上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斯文的账房先生。
李先生就解释了起来:“甭看了,是孙少爷让我来的。他留过洋,不敢干这种事儿,他说那叫倒行逆施,要是被你身边那群新人物知道了,四九城一人一口吐沫星子,就能把咱家给淹死。丢了一个媳妇儿已经够倒霉的了,再要惹一身官司那还了得。”
“那你家孙少爷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宋玉芳有气无力地颔了一下首,心里则冷笑着去想,眼看要摊上官司了倒讲起来理来了,真要是个文明人,从一开始就不该结这不坦诚的婚。
“嗳,你别想错了意思。强娶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可拐带同样不是什么好名声。我们孙少爷说了,您这样的佛爷他不敢碰,可佛法再大也不该只手遮天。”李先生干脆往地上一坐,“这夫妻离心本就可以分开,但得当面说清楚,省得落下一桩公案耽误两人的前途。”
宋玉芳将头扭到另一边,根本不肯看他的眼:“照我看来,佛法再大大不过家法才是真的。这种车轱辘话我也说腻了,也懒得向你们解释太多,横竖你记住我一句话,我到底都会守着这个秘密不松口的。”
李先生见好言不听,板着面孔起身,卷起一边的袖子,叉腰道:“你要不说,咱还是老办法。”只见他对着外头吼了一声,“上家伙!”
这伙人的手段,宋玉芳算是看明白了,又要好一阵歹一阵地折磨她,让她自己先乱起来。那不如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自乱阵脚的好。宋玉芳便含笑镇定道:“你们私自拘禁没犯法的良民,不管对我使什么招数,事情揭露出来,有麻烦的总是你们。”
李先生便阴鸷地一笑,强硬地答道:“我不让人知道我拘禁了你,那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嘛!”
宋玉芳毫不畏缩地回问道:“你是替你孙少爷来办事的,他那样的留洋学生,也认同你这种老派做法吗?北京城里丢一条人命,难道就那么容易过去?”
这时候,恰好有一群人推门而入,又把那个大钉板给扛了进来,嘴里还说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李爷,我看呐,别跟她废话了,给她一点颜色瞧瞧是正经。”
李先生背着手,神情严肃地在屋里踱起了步,按照孙少爷的吩咐,最好是尽快地把这件事了结,既要免去事端,也要讨出一个鄂家上人满意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动粗。可眼下的情况在李先生看来,已然是万不得已了。他想定了主意,把手一挥,命令道:“把嘴堵上。”
不等宋玉芳反应过来,早有人依言行事,拎着她的上半身,脚往膝盖上一踹,毫无防备地往钉板上一跪。
下去的一瞬间,宋玉芳全身都是麻木的,只觉得膝盖上发热。直到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才有剧烈的疼痛感传遍全身。
李先生低下头,先按捺住情绪,平静地问她道:“不到最后关头,谁都觉得自个儿能当英雄,可当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劝你别犟了,趁着府里最好说话的主子还愿意同你讲讲文明,赶紧就坡下驴。否则,等我们这些不讲理的下人红起眼来,就真得两败俱伤了。”
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急促地淌进衣领里,面色惨白的宋玉芳只管颤动着双唇,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听差揪了她的领子,似乎还想再来一下。
李先生晃着手阻止道:“不急,等等她。这玩意儿滋味不好受,一时缓不过来也是有的。”
这一缓,却把另一伙人给招来了。
“军爷,军爷,这是怎么话说的。有人说咱犯事儿您就认定咱犯了事儿呀,那还有地儿讲理吗?”
“既然有人说亲眼瞧见你们窝藏罪犯,那我总得查出实证来。要是那人说的是真,这完全是我分内的事,要是说的不真,也刚好还你们一个清白。”
“我觉着应该先把说话的人找来,问个清楚,看是不是为了几块钱赏金,在那儿瞎编胡造,也省得面子上落个不好看呀。”
“真没有做坏事,何必怕我搜呢?”
李先生听见鄂老爷一路说着往这边来,似乎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便顾不得这头的事情,赶紧迎了出去。
只见一个身穿军装,脚下军靴锃亮的魁梧男子走在最前头。
鄂老爷跟在后头,虽无底气,却强装出大户人家的派头来:“我们也是有颜面的人家,不会任人欺负的。真要进去看,里面什么事情没有,将来可别怪我们不给面子了。”
李先生身子一闪,赶紧地又杀回屋里交代了几句话,让人把门栓上,把宋玉芳藏好,复又走到外头来了。
只听那位军爷不耐烦地从丹田里提气,指着柴房门,怒吼了一声:“有事情我担着。开门!”接着,从腰间掏出枪来。
黑影打在门上,抢眼对准了门锁。
里头的人原本在搬动宋玉芳,猛地把人从钉板上抬起来。这时候看见有人带着枪来了,都不敢动弹,赶紧把门栓放了,跪了一地。
宋玉芳迷糊之间,仿佛听见膝盖上的肉把钉子剔了出来,然后脑子一片昏昏然,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就再也没有意识了。
对鄂老爷来说,这是想也想不到的状况,他分明还没来得及吩咐什么,怎么就有下人敢抢在他前头动手呢。再偷眼看看身边的军爷,鄂老爷咽了咽口水,拿帕子不停地擦着额头的冷汗,佯装镇定地笑了一声:“这屋里可不是什么逆贼,不过关着一个犯了错的小丫鬟,动动家法似乎于国家没什么妨碍吧?”
军爷冷笑起来:“你的大清就是没亡,动用私刑恐怕也是不行的吧。再者说,她既是你家丫鬟,总该有凭证吧。签的白契红契呀,哪个人牙子给送来的?”
李先生意识到自己给府里添了乱,赶紧就想弥补一些,硬着头皮低声接言:“回,回军爷话,是,是家……家生子。”
鄂老爷听了不由暗暗点头,认为这个答案接得很妙。
却不想这位军爷更不肯放过此事了:“家生的更好了,姓什么叫什么,爹妈是府上的谁,叫出来我见见。”
众人才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军爷一脸了然地冷笑道:“这就答不上来了?”
“可不是答不上嘛,因为这姑娘根本不是什么丫鬟,她是我们银行的员工!”何舜清见事办成,再也藏不住情绪,从暗处一路冲进了屋里。扫一眼钉板上的血滴,还有昏倒在一边的宋玉芳,眼神就再没挪开过膝盖上的两团鲜红。
说来也是怪,他脑子里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就是忽然不可控地发疯一样地想要结婚,最好是出了这门就去结婚。然后把结了婚的住处安排好,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宋玉芳单独涉险。
晚一步进屋的杜民发,见何舜清目光呆滞,眉头紧紧地锁着,双拳用力地捏在身侧,伸手在他眼帘前晃了好几下,都没能把他唤醒。
还是被何舜清搬来的救兵,当机立断道:“救人要紧,你们先走。”他又回头做了个手势,语气淡然道,“请吧鄂老爷,咱们好好说说这事儿呀。”
这时候再去猜勤王军残党是不是真的存在已然没有什么意义了,银行莫名其妙来人对账的时候,就该有所警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