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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鄂家虽然没有再大闹,但心里的怨气一日不出就一日不肯消停。最好的法子就是表面上与宋玉芳达成和解,私下里又制造各种与宋家碰面的机会,不翻脸又句句话都是刺。这样一来,不断受到指责的包氏,会将自己所遭遇的冷言恶语统统扔给宋玉芳,而宋玉芳却不方便说鄂家太多的不是。
包氏对于隔着肚皮的庶子本就带着上一代的仇恨,再加上这样一桩麻烦,终于忍不住命令宋玉芳单独到大木仓去一趟。
“把地址告诉鄂家,从此咱们两不相欠!”包氏让宋玉芳跪在祖宗牌位前,厉声命令道。
对于这种抬出祖宗的权威,试图让人低头的举动,宋玉芳暗暗嗤笑。祖宗早已长眠于地下,知道后人什么是非曲折呢,却要被捧出来当成一柄尚方宝剑。
她对眼下的情状,并不感到惶恐,也绝不愿意惶恐,抬起头,直视着那些牌位,理直气壮地问道:“那么,我又该拿什么去和我的朋友两不相欠呢?”
包氏岂能容她如此放肆,不留情面地狠甩了一掌下去:“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宋玉芳的脸歪向一边,不甘地咬着唇,再抬头时,眼中满是怒意:“您向来最有办法,既然他们坚称我是犯了拐带之罪,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公堂上,对着法律逐条逐条地看。家法再大,打得过国法吗?如果国法都认为我无罪,那么他们也不该再来难为我。”
随着一个时代的轰然倒塌,人们所捧出的大道天理随之不同。要以辩理的方式,包氏无论如何都赢不过宋玉芳。她感到很挫败,这个家最该谨小慎微的人,现在越来越变得失控了。这种权威的流失,让她一度喘不过气来:“我是造了什么孽,头里还说鄂家要跟我做亲家,转眼又成了冤家。”
站在门外偷听的大太太发现包氏站得有些东倒西歪,忙进来帮腔道:“小玉啊,你这是何苦呢……人家不计较是人家的大度,这样一比呀,更衬得我们家家风不严,教出你这样败坏品行的孩子。你倒是说说,日后我们还怎么在亲戚面前走动呢?”
宋玉芳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若是怕连累,横竖我们也是分了家的,我想这个理由还是很充分的。好赖是我自己选的路,与父母都不相干,更何况是别的人呢。”
一直捂着心口顺气的包氏听了这话,忽然地来了精神,再向她确认了一遍:“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不念着老太爷的面子,是你先撕破脸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要堵鄂家的嘴,没有比断绝关系更一劳永逸的办法了。宋玉芳心中不再有任何的为难,站直了身子表态道:“我以为先人的面子不是用来放在嘴里念叨的,祖父就是祖父,他老人家会一直在我心里,不拘我的名字是不是进族谱,也无碍于你们祭祖的时候叫不叫上我。亲情不是动两下嘴皮子就能维系的,是靠情,真情!”
而这个,你们从来都没有。
宋玉芳在心底暗暗地如是念着。
包氏对她口中的道理毫无兴趣,只往自己想去的话题上靠拢:“你若如此绝情绝义,迈出这道门槛,咱们就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大太太虽然从中劝了两声,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诚意,看来这是商议过的。这一天来得也不意外,就算不出这档子事,也要走到这一步的。虽然宋子铭这一房早已搬了出去,但以儿子的身份来说,将来亦是有资格回来操持包氏的身后事。在这一层上出了力,那么这宅子里的宝贝,就要多四个有权利继承的外人,始终是他们心里的疙瘩。别看包氏处处不留余地,但她却不容许有人公正地批评她的行为。钱、权、名声,她一样都不会放弃。再加上她养的孩子都像她……
宋玉芳越想越觉得好笑:“这时候您倒不讲规矩了?我一个黄毛丫头,也能代表我父亲,同您割断关系了?”
包氏不喜欢宋子铭,他太顺从了,这一点才是对包氏最大的心结,可惜他自己从不知道。他唯一能让包氏感到开心的,不是孝顺至极,而是应当以不孝的姿态,退出家产的分割。
宋玉芳看着包氏说不上话来的表情,觉得她根本上是个很悲哀的人,她把庶子的好看成是最大的坏,却愿意纵容亲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赶走厚道的,留下贪婪的,最后,她会得到什么呢?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身上带着什么样的血缘,全在人是有情的。可偏偏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却要放弃人身上区别于动物的东西。
“其实,找什么理由无所谓,只要您有这个意思,我们做晚辈的一定顺您的心就是了。”宋玉芳说时,神情复杂地望了大太太,眼底似有冷冷的嗤笑。
走出宋家宅门的一刻,宋玉芳通体顺畅,她抬头看看天,云朵挤得满满的,可她还是笑了。她知道,无论面前是何种风雨,太阳从不迟到,总有出来的时候。
快到银行时,身后传来了一声鸣笛。
宋玉芳退到路边,看着何舜清的车子稳稳地开到跟前。
“你说重要的话要留在好时候说,可是眼下的你,一出银行大门就仿佛总是板着脸噘着嘴,那么好时候在哪呢?如果我选择在你未离开银行的时候说,似乎又显得我公私不分,于你恐怕不是什么好印象,对上也难交代。”何舜清为难地摇了一摇头,“你真是愁死我了!”
心情大好的宋玉芳显得有些调皮,吐吐舌头,说道:“你是个懂大道理的人,你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呢。人生嘛,就是不断地遇到麻烦,又解决麻烦。我很期待看到何秘书的智慧,是否能够调转乾坤,把坏时机化成好时机。”
“好,我尽量不让你失望。”何舜清得意地按了两下喇叭,先一步开走了。
宋玉芳蹦上台阶,跳着跑到电话机前,拨通了香山慈幼院的电话。对那头的吴真笑起来道:“事情过去了,真的过去了。你从此放心吧,一切都彻底彻底地解决了。”
吴真还是很担忧宋玉芳的身体,从出事到现在,她只能通过电话和书信了解城内的事情,总是有些不过意:“那么……我能来看看你吗?”
宋玉芳的手指绕着电话线,嘟着嘴想了一下,这才摇头道:“先不见面吧,左右日后总有机会碰面的。我刚销假,工作还是很忙,这一阵子恐怕没工夫去香山呢。”
吴真纠正道:“我是说我来瞧你呀。”
宋玉芳却连连摇头:“你记住我的话,不管你对我是想报恩还是赎罪,最好的法子就是工作,然后不要轻易离开香山。你的娘家一直没有很具体的表态,我有些不放心,请你一定不要单独回来,有事总是我去找你的,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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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与宋玉芳并行的傅咏兮,一眼便望见了街对面的何舜清,了然地笑了一下,推着宋玉芳道:“我们家的车坏了,请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宋玉芳趔趄了两步,拿手遮着半边脸,唇角不觉地往上翘了翘。
“送你的。”
不知何时何舜清已走到了她跟前,递了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到她眼皮子底下。
这时候,员工陆续里面出来,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宋玉芳没敢抬头,接过那朵花,握了花瓣才发现,原来这不是真的。便道:“我在厂甸见过师傅做绢花,挺精致的,足够以假乱真了。”
何舜清料她一定猜不到这花打哪儿来的,因此说话时眼神一点不离开她:“北方到了这个季节,就没有许多鲜花了,路远迢迢从南边运过来,价就得翻好几倍,远不如我自己做的划算。”
这样的大忙人,也会有时间学这个,还能学成跟老师傅一般的手艺吗?
宋玉芳猛然抬头看看他,又低头仔仔细细地把花翻过来倒过去的。的确是很精致,花瓣染色均匀,撑在里头做花茎的铁丝裹得很好,一点马脚都不露。
“你做的,真的是你做的?”宋玉芳不可思议地确认道。见何舜清掩不住得色地频频点头,又笑道,“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没准儿哪天被银行炒了,我还能靠这门手艺混口饭吃呢。”
“有一个会的就行了,何苦再要学呢。”何舜清拒绝了她,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轻咳了一声之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有句话叫‘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虽然简单,但我不需要你跟着我的家庭学会‘奢’;虽然很难,但我一定能跟着你的家庭学会‘俭’。不完全是因为美德,而是我想证明,未来的人生路上,我会把难处都揽过来,让你的余生不要感觉有任何的负担。”说完,把一直珍藏在身上的金戒指,再一次拿了出来。
一年过去了,至少在何舜清的努力之下,宋玉芳没有像上一回那样,立刻摇头说不,这也应该看成一种前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