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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了,以后也不必再去了。”宋子铭的一句话彻底闹得宋玉芳失眠了。
怎么刚才没想到,他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大木仓呢。可是,他去那里还能做什么呢?他们都说了什么,居然能让宋子铭说以后不必再去时,语气那么淡然,一点怒意都不带的呢?
为这个,大家想破了脑袋也没参透玄机。
天蒙蒙亮时,宋玉芳抱着满腹的疑惑,终于撑不住地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快起来快起来!”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宋太太的大嗓门就嚷进了屋里。
“哎呀,妈!”睡得晕晕乎乎的宋玉芳,还没想起昨天的事来,只管像以往赖床那样,扭了身子往被窝里躲。
“你快去瞧瞧你爸干了什么事儿!”宋太太上前一把拉开被子。
一股冷风卷过全身,把宋玉芳给冻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鞋都没穿利索,就啪嗒啪嗒往书房里跑。
才到门口,就被满眼红血丝的宋津方拦住了,他把手指搁在嘴边上,用气声对宋玉芳说道:“爸爸去那边,把奶奶的牌位给请回来了。”言罢,手指冲着屋正中点了一下。
宋玉芳站定了脚步,一只手往大衣袖子里套好,半个脑袋挤在门内,去看那长案上供的牌位。
“娘是亲的好。”接着跟上来的宋太太忽然大发起感慨来了,“从头至尾想一遍,他也怪可怜的。心里想的是亲娘,但是谁许他说呢。谁能说得准,他这么多年对那一位的百依百顺,心里究竟是把老太太当成哪一个了呢。”
这句话,倒把宋子铭身上,许多叫人看不懂的地方,给说通了。
只是这一来,宋子铭并没有变得轻松。他所固守的原则,一下子被抽离走了,人就跟没了魂似的。反而更加地守着沉默,常常地不说话。
宋津方想了主意,因为很快就要入冬了,北方的寒假有些长,他就常把一些新派杂志放在父亲的书房里,希望父亲也能接触一些,关于家庭与家族的科学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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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何舜清把宋玉芳叫到一边,谈了一会儿话才走。
“密斯宋——”傅咏兮揪住他俩的小辫子,故作狞笑地拿肩膀去碰宋玉芳的胳膊,“很嚣张嘛!当着许多人的面儿你们都这样……”
“反正,也不是没被撞见过。”宋玉芳倒大大方方地抿嘴笑着,随后却又敛起神色,向她解释道,“不过,你别这么嬉皮笑脸的,我们刚才说的可是一桩有关于可怜人的事。”
原来,天气刚一入冬,小桂香的身体就吃不消了。后事已经简单预备过,但崔万华的意思,希望操持得别那么冷清。除了玉仙儿、何舜清,他还希望能找一两位好心人,起码凑上三辆马车,大家一起送完这最后一程,别让小桂香的香魂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凄苦荒凉。
“难怪呢,最近经过稽核室,总能听见他们经理在说崔万华的不是。他自个儿也是,干嘛苦撑着呢,脸都瘦得没型了。”傅咏兮想了一下,又道,“那我也陪你去吧,索性是为了身后事不至于太冷清,那多一个人岂不好吗?”
“你不觉得晦气,那当然很欢迎呀。”宋玉芳笑着点点头,见大座钟走到了一点五十,便走到柜台里,准备把“营业”的牌子挂上。
虽然还有十分钟开工,但柜员都习惯了踏着最后一秒来的。
傅咏兮跟在后头,搓着手,有些话要说不说的:“我有一件事,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宋玉芳看她为难,便道:“要是十分钟不够你说,那就下了班去你家慢慢谈好了。”
“别别别,千万别……”傅咏兮急得直摆手。她才不是嫌时间短不够说,是觉得虽然要告知的事情很复杂,但十分钟恐怕也太多,她这个人向来嘴笨的,要怎么样说得宋玉芳不会生气,实在难为她了。
宋玉芳出事养伤的那段时间,冷秋月曾找到过傅咏兮,她看起来很憔悴,穿着昂贵的皮毛衣裳,可身形却比出嫁前更纤细,一点没有富太太的雍容华贵之像。最让人惊讶的是,那时她已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真不知道这样瘦弱,胎是怎么保住的。她找到傅咏兮,是为了商量一件大事,她想离开谈家。
那个谈颂南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结了婚仗着自己已经有家有业,上人不敢如管小孩那般隔三差五地教训他,愈发放浪形骸。冷秋月的胎刚过三个月,他就回来商量一件丑闻。外头有个女人,同时怀了谈颂南的骨血,临盆的日子可能还比冷秋月早几天。那女人要赌这一胎一举得男,死活不愿意交涉干净。谈颂南不敢声张,他怕外头那种没分寸的女人拿命来闹,会影响他父亲对名下产业的分配。所以就出了一个荒唐的主意,要冷秋月对外去说,中医诊脉说是双生子,到时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至于外头的女人,就先哄着骗着,让她以为生了儿子可以做姨太太,等到她生产完了,孩子即刻抱走,她没有了筹码,事情也就完全了结了。
站在谈颂南的立场上,这倒是白捡一个孩子的好事;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这就是富家子弟败絮其中的谈资;站在冷秋月的立场,这简直是对人格和尊严的践踏。她宁可逃到永定河,带着孩子一起淹死,也不肯陪谈颂南干这种丧良心的事情。
傅咏兮自然劝她,头一个该想的主意是离婚,其次是逃跑,绝路是断断不可去的。
可是,冷秋月有自己的麻烦。她知道谈家不会允许她办离婚的,只要一提出来就是关禁闭的结局,因为就她知道的,谈家有那么一位辈分上算她嫂子的女人,嫁来时未曾见过夫君一面,洞房了才知道夫君的智力只有七岁。后来为了离婚,生生被关成了疯子。
“那要怎么办?”宋玉芳听得冷汗直冒,站起来不安地转了两圈,“就算能离也麻烦,她的孩子应该生下来了吧?”
傅咏兮拉着她坐回到位子上,比着手势,提醒她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后来,我帮她想主意,帮她去谈判。我当时想着,秋月有她的恐惧在,可谈颂南也同样有一个软肋,正好互相挟制。所以,我就对谈颂南说,以养胎的名义,把秋月送到河北乡下,孩子生下来,按他想要的办,两个娃娃算是双生的,但他回去得对家里说,因为是双生,所以秋月‘死于难产’。有了这个理由,大家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况且,如今秋月并不惦记什么富贵荣华了,在财产分割上,只要一笔去异地立足的费用就行。要是不肯的话,长久地闹下去,怀胎加坐月子,迟早要露出马脚来。到时候,谈颂南最不想失去的家产,可就难说了。”
“然后就真这么办了?算算日子,她难道已经离开河北了?”宋玉芳无法想象一个人除了花心,还能狠心至此。她同样无法想象,冷秋月要下多么大的决心,才肯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不看一眼就送走。
“今天收到的书信,她已经在上海租了一间小公寓。”傅咏兮偷偷摸摸从兜里掏出平安信,递给宋玉芳瞧,“我又给她介绍了一份会计工作,她的履历这时候倒是派的上用场。我想,她现在跟冷伯母两个,应该算是过上平静的日子了。”
“怎么我一点儿不知道?就算头两个月我自己也有些麻烦,身体也不大好,可后来呢,你们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我就是帮不上忙,总也有知道的资格吧。”宋玉芳把信从头至尾读了几遍,仍然没从震惊之中缓过来。
傅咏兮就知道,说出来一定使她生气,只得解释道:“秋月在北京没什么朋友,本意来说,自然想同你倾诉。可是你应该记得的,当初她要嫁人时,我这边有点不顺,有些抱消极态度,因此只你一人激烈地反对她。回想往事,她觉得无颜再面对你。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针对你。秋月心思细,特地嘱咐了,只我一人知道即可,就连沈兰姐那边,她也死活不让说呢。”
宋玉芳忧心忡忡地感慨起来:“她走的时候很难过吧?生下孩子就还她自由身,她怎么会真的舍得自己的骨血。实在是被逼得没法了,才要如此的。想想也是,这种事情早已不是夫妻间你无情还是我狠心可以概括的矛盾了。带着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每天见到他都会想,这孩子的亲娘怎么样了,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栽在了比她更恶毒的人手里,连生死都是未知数呢。”
傅咏兮长叹道:“自然不舍得,她原本还打算打了胎再办交涉的,这样对她而言更人道一些。她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我,最早也是希望我替她张罗这个。我起先也不很懂,打听多了才知道,打胎并不容易,也与许多人的道德立场相悖,因此愿意做这些事的,多是黑市医生。那怎么能行,一失手就是要秋月用整个后半生来忏悔年轻时的不更事。”说着,眼里泛起一片泪花,“我也替她想了很多,觉得男女之间实在很不公平。男人可以来去自由,至多被人说几句阅历丰富,女人则不同,还有生育上的纠缠。最后,两害取其轻,我倒认为比起打胎这个下下之策,生下孩子就走这个下策,也算矮子里拔高个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