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刺杀

竹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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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辙撑起身体,任由那少年手脚并用从他身下退开。

    退到安全距离以外,那少年却出他意料之外地蓦然停住,就那么用双手撑在身后,抬头怒视着他。

    明明已经被他吓得魂不附体,那少年却依旧瞪着一双乌黑的杏眼倔强地望着他,周辙不由皱起眉。这神情,很熟悉。

    他翻身坐起,一边撕开衣摆裹着胳膊上的伤,一边上下打量着那少年。

    眼前的少年约十五六岁年纪,因刚才那阵挣扎而弄乱的长发下,一张瘦削的脸上有着两道平直的眉和一张不苟言笑的薄唇。

    真是一张不讨人喜欢的脸。周辙这么想着,却更加觉得眼前的少年眼熟了。

    而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他都会记得。只略一低头,他就从脑海中翻出一张类似的脸来。

    一张经常在梦中纠缠着他,质问他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和她的家人的脸。

    周辙的眼神瞬间一沉。

    “你是谁?”

    对面,响起少年那清亮的声音。

    周辙抬眉看看他,沉声道:“想活命就闭嘴。”

    那少年一皱眉,撑着手臂四下张望着,就在周辙疑心他要干什么时,忽然,杂树林里又响起一声呼哨。周辙一惊,抓着剑跳起,就只见几个黑衣人从杂树林里掠了出来。

    “快走!”周辙冲那少年喝了一声,提剑迎了上去。

    望着那个大胡子向那四个黑衣人迎去,锦哥一阵惊讶,他不是在躲这些人吗?怎么又主动迎了上去?

    不过,此时她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事,而是无忧。

    她快速爬起,一抬眼,正看到被那个大胡子打飞的匕首在不远处闪着光,她忙跑了过去。

    “小心!”那大胡子冲她大喝一声,挺剑挑开一个黑衣人刺向她的剑,一边怒喝道:“还不快跑!”

    锦哥抓起匕首,转身就跑。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锦哥飞快扭头一瞥,却只见一个黑衣人被那大胡子刺倒在地,剩下的那三人竟是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继续向那个大胡子围攻过去。

    锦哥跑到父亲和太太的坟前,将身体藏在石碑后,焦急地四处寻找着无忧,不时又分神去看那野草丛中几个人的厮杀。就在那大胡子又刺倒一人后,她忽然看到了无忧。

    无忧怀里抱着父亲留下的那根断箫,正站在草丛的边缘,愣愣地望着草丛中厮杀的那三个人。

    锦哥大惊,忙站起身冲无忧大喊:“无忧快跑!”

    无忧一愣,却转身向她跑来。

    草丛中,那大胡子怒骂了一句连水寨里最粗鲁的汉子都骂不出口的脏话,竟也向着无忧冲过去。

    锦哥大惊,忙也顾不得其他,拔脚向弟弟冲去。

    而,最先冲到无忧身边的,竟是一个矮小的黑衣人。

    眼见着无忧眼中满是恐惧,锦哥不由放声尖叫。尖叫声中,那黑衣人的背上忽然多出一把利剑,他带着那把利剑又向前冲了两步,便倒在无忧的脚下不动了。

    而草丛中,那大胡子则又是一声怒喝。锦哥扭头,只见那大胡子正赤手空拳地和剩下的那个黑衣人搏斗着。

    却原来,在最危险的时刻,那大胡子竟将手中唯一的武器当暗器投向了去刺杀无忧的那个黑衣人。

    锦哥向前冲去,一把抱住无忧,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草丛中的缠斗。

    草丛中,失去武器的大胡子顿时落了下风,被那黑衣人逼得手忙脚乱。一番厮杀后,黑衣人的剑带着一道血光,从大胡子的胸前抹过,惊得锦哥“啊”地一声惊呼起来。

    只见那大胡子踉跄着跌倒在地,一双凌厉的眼眸却在这要命的时刻向锦哥扫来。

    锦哥不由一怔。

    明明知道那柄要命的剑就要砍来,周辙却仍然忍不住瞪了那个惊呼出声的少年一眼。看着挥来的剑光,他的脑海中竟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锦哥是要借着这个和她有着相似眼眸的孩子来跟他清账了。

    周辙的记忆力向来惊人,所以他一直都记着那孩子的名字——锦哥,崇德十九年状元郎宋文省的大女儿,宋锦哥。

    “躲啊,笨蛋!”

    忽然,空中响起一声怒喝,周辙本能地一个地滚,躲开刺向他的致命一剑。他再次瞥向那个少年,却吃惊地看到他正踩着那个黑衣人的尸体,用力拔着插在他背上的剑。

    少年拔出剑,顿时,那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少年却顾不得擦拭,抬头看向周辙。

    周辙立刻翻滚着向那少年靠近过去。

    黑衣人也注意到了那少年的举动,不由大怒,抛开周辙向他扑来。

    少年推开惊呆了的弟弟,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跑动中,他扭头看向周辙,然后忽然一个拐弯,将剑向他抛过来。

    “接着!”他高喝着,转身继续又往前跑。

    黑衣人被他的花招给急怒了,纵跳着向少年奔去。

    周辙只得咬紧牙关忍着痛,飞身接住那柄剑,也向他们追去。

    眼见着少年就要被那黑衣人追上,周辙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孩子嘶哑的叫声:“姐!”下一刻,那少年的身影竟忽然消失在草丛中不见了。

    周辙一愣,那黑衣人也是一愣,两人加紧脚步跑过去。而就在黑衣人接近少年消失的地方时,他忽然惨叫着闪过一旁,少年竟又神奇地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手里还执着一柄染着血的匕首。

    逼退那黑衣人,锦哥转身就向周辙跑去。

    那黑衣人怒骂着,瘸着腿提剑追来,却正迎上周辙刺过来的剑。低头望着透胸而过的剑,那黑衣人怒瞪着少年骂道:“我日……”

    周辙及时拔剑,那句蠢话就此终结于黑衣人的口中。

    直到那黑衣人的尸体倒地,少年才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地倒在一边。

    看着滚落在少年手边的那柄匕首,周辙皱眉指责道:“你太鲁莽了。”

    “我知道。”少年互握着两只抖个不停的手,抬起眼眸,望着他承认道:“确实是太鲁莽了。”

    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不知为什么,周辙的胸口忽然一阵抽痛。不是外面的伤口,而是内在的某个地方。

    望着瘫倒在地上的少年,他忽然很想抽他一记,可伸出手去,却不知怎么变成了轻抚。

    “干得漂亮。”

    他摸着那少年的头喃喃说道。

    那少年怔了怔,脸上一红,皱着眉扭头甩开他的手。

    而下一刻,那大胡子就跟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软倒在锦哥的身上。

    “遇见你真是倒霉。”昏倒前,周辙喃喃说道。

    &·&·&

    醒来时,首先映入周辙眼帘的,是一块只刻了一个姓氏的墓碑:“先考宋讳( )之墓”,下面的落款是三个人名,“宋谨言、宋诤言、宋谌言”。

    周辙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只听耳畔一个清亮的声音沉声道:“别动,才刚止住血。”

    随着话音,一只柔软的手按在他的肩头。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却是一个少年过于严肃的面容。

    在那少年的身旁,一个约七八岁年纪的男孩正低着个和身材不成比例的大脑袋,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周辙皱皱眉,伸手捂住抽痛的胸口,这才发现胸前的伤已经被密密包扎了起来。而他自己,则光裸着上身。再细一看,却原来是那少年撕了他的衣裳当绷带。

    见他低头看着自己光裸的胸,锦哥忍不住一阵脸红。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替成年男子脱衣裳,也是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衣衫不整的成年男子。

    “没办法,”她故作平静地扭头去收拾着祭台上的祭品,“眼下没有多余的布条替你裹伤口。”

    看看祭台上的祭品,再看看少年那渐渐透出诡异红晕的耳廓,周辙不禁微一扬眉。

    真巧,他也姓宋。

    忽然,那个大脑袋男孩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衣袖,抬手指指周辙,又指指下山的方向。

    那少年叹道:“是啊,该怎么把这大块头弄下山呢?”

    周辙不由又是一扬眉。这男孩,是个哑巴?!可似乎在某个时刻里,他好像听到这孩子冲那少年叫出声来着。

    对了,他好像叫了一声“姐”……

    周辙忽然垂下眼。半晌,他缓缓伸手按住胸口,喃喃抱怨道:“真是的,好歹也该撕你自己的衣裳才是,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少年立刻扭头怒瞪着他,“你还好意思说!是谁把那些杀手引来的?!”

    望着那双溜圆的杏眼,记忆中的那个人影竟跟眼前的少年渐渐合而为一。虽然知道这不可能,周辙的心头仍然不受控制地一阵猛跳。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道:“好吧,是我的错。”又道,“我叫周辙,你们叫什么?”

    锦哥怀疑地看看他,并没有回答,而是扭头吩咐无忧:“你看着他,别让他乱动。”说着,拎着周辙的宝剑转身进了旁边的杂树林。

    那少年在树林中左挑右选,似乎是在选一棵合适的树。周辙放弃猜测他的动机,扭头望着那个仍然一脸好奇盯着他的小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站起身,走到墓碑旁指着最后一个名字。

    “宋谌言?”

    男孩点点头,冲他弯起细长的凤眼。

    “他呢?”周辙用下巴指指那个已经选好树,正在奋力砍树的少年。

    那男孩的手指移向第一个名字。

    “宋谨言?”

    孩子再次弯起眼眸笑了。

    姓宋,名字里有个“谨”……周辙再次垂下眼帘。

    “无忧,”忽然,树林里的少年冲着这边叫道:“帮我把那把匕首拿来。”

    那孩子点点头,转身从祭台旁的篮子里拿出那柄匕首,跑着给那少年送了过去。

    看着那少年伸手揉着那孩子的大脑袋,周辙捂住胸,闭上眼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无忧。当年那个被锦衣卫打伤的孩子,就叫这个名字。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姓氏,以及……同样的眼眸。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周辙睁开眼,怔怔望着那个向他跑来的男孩,又扭头看向那个用匕首削割着树枝的少年。

    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不,她,就是长大后的锦哥吗?!

    难怪会有着一样的眼眸。

    周辙又闭了闭眼,脑中一阵思绪纷乱。

    忽然,一只凉凉的小手轻轻触了触他的手。

    周辙睁开眼,却见无忧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无忧是你的小名?”收敛起所有的思绪,周辙冲无忧微笑道。

    无忧笑着点点头,又伸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胸口,抬头望向他。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说,周辙却发现,他竟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便冲他笑道:“没关系,不痛的。”

    这时,锦哥拿着一根削成“丫”字型的树枝回来了,“来,试试看。”她将那根粗糙的拐杖递给周辙。

    周辙疑惑地一低头,这才注意到他的大腿上竟然也被绑了布条。

    望着几近半裸的自己,周辙的耳朵不禁也悄悄染上一层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