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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逸舟本不认识萧牧和程衍,也不知二人与易杨、谢锦天之间的瓜葛,故而并未将二人请易杨吃饭的事告诉谢锦天。
回到小区门口时,易杨忽然说要去物业取个快递。拿了包裹,回到樊逸舟家,易杨递了个丝绒盒子过去:“生日快到了吧?”
樊逸舟愣了下,很是意外地接过了,打开来,见是一对男款的对戒,一只光板的,另一只则有一处装饰性的锥形隆起。
“光板比较适合你。”易杨见樊逸舟盯着那戒指许久回不了神,便有些尴尬道。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樊逸舟一把抱起来飞快地转了个圈。不喜欢身体接触的易杨着实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起来,樊逸舟这才放他下来,顺带用嘴唇擦了一下他的脸颊,偷了个吻才心满意足地作罢。
易杨从未见过樊逸舟如此幼稚的举动,着恼间想说他两句,却被他抓住了左手。樊逸舟将那只属于易杨的戒指慎重地戴在了易杨的无名指上,结果发现略大了些。
“只是……装饰性的戒指。”
言下之意,那戒指并不属于无名指。
樊逸舟些微沮丧,却仍旧兴致勃勃地把左手伸到他跟前来,那表情,就差变出根尾巴摇摇了。易杨略一迟疑,才将光板戒指套在了他左手中指,这是恋爱中的意思。
“无名指上的,等我送你。”樊逸舟抓了两人的手凑到灯光下欣赏了半晌,越看越觉得登对。
他知道,按着易杨内敛的性格,这般表露心迹已经是极限了,便将那些互诉衷肠的冲动都压了下去,给易杨打水泡脚去了。这是樊逸舟从中医朋友那里学到的保养的法子,多少能帮助易杨改善一下睡眠。
易杨在樊逸舟离开后,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片刻后,将它取下来,戴在了中指上。
谢锦天因着之前对易杨晕厥的缘故仍有些怀疑,在易杨来上班的第一天,对他的言谈举止都带着些谨慎的观察,好在科室里又来了两个实习轮转的大学生,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不至于令易杨有所察觉。
又过了两日,易杨的表现一如往常,问了樊逸舟,也说他有按时回家,并未再提晕厥一事。可谢锦天因着自己对樊逸舟有所忌讳,便总怀疑樊逸舟也会对他有所隐瞒,特别是最近,他总觉得隐隐不安,非要找到确实的证据才能释怀,而那需要易杨本人的“配合”。
易杨有去咨询室小睡的习惯,而这便让谢锦天有了可乘之机。
初冬,下一次雨便凉上一阵,阴霾的午后,易杨躺在咨询室的弗洛伊德椅上小憩。晚上睡不好,每到中午便觉得困倦。
此时,正盖着件外套睡在窗帘阴影中的易杨,全然不知,有个男人已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狭小的空间,正俯视着他恬静的睡颜。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蔓延着橘子味棒冰香甜气息的童年午后,那该有多好。
谢锦天记得,他曾全心全意地疼爱过这个比他小了一岁的失去父亲的孩子,当时他自己的家庭尚且是令人艳羡的完满,他有的是同情他人的资本和以此来标榜品性的权利。可当十岁那年,那一场变故令他与易杨沦落到相同境地,甚至更糟时,他再也无法真诚地怜惜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幸而,易杨并没有向他表示过同情,否则,他们的关系必定在当时便戛然而止。
易杨对他如此重要,是因为在他不愿流露出难过时,易杨就只默默陪在他左右,并不拆穿他的软弱与不堪,也正因此,成年后,有能力决定自己生活走向的谢锦天,在易杨跟前表现出的幸福与满足是如此刻意,他要易杨做他的见证,看他如何反败为胜,对曾经糟蹋他尊严的命运嗤之以鼻。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知,易杨能如此待他,是因着那不为人知的多余的情愫。那就是一种教人意乱情迷的毒,只有将它彻底从易杨的血液中稀释,剔除,他们的关系才能回到最初的纯粹,他才能如愿以偿、按部就班地活在春意盎然的圆满里。
他必须得到易杨的祝福,来实现与过去的割裂。为此,他决不能心软,也不能容许半点疏漏。
这般想着,谢锦天俯身拨弄着易杨的睫羽,随后在他徘徊于梦境与现实的刹那,附耳低声道:“寿山艮岳。”
易杨的身子瞬间柔软下来,呼吸也变得更为绵长。
谢锦天坐到易杨对面的椅子上,观察着他的神情开始了言语引导。在确定易杨进入状态后,谢锦天迫不及待地问出了那个他纠结了好几日的问题:“你和老教授一起坐在车上,他说了什么,让你开始觉得不舒服?”
“他在滔滔不绝地说汴京,说虹桥,说清明上河图……可我觉得很累,什么都听不进去……”置身于谢锦天营造的过去的易杨缓缓陈述着,“渐渐的,我觉得头越来越沉,空气变得稀薄,眼前的一切都分解成了星星点点,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话语戛然而止,谢锦天等了许久才确定,易杨的记忆到此便终结了。他清楚地知道,催眠状态下奉他为神明的易杨,是不可能欺骗他的。原来真的只是因为睡眠不足之类原因而引起的晕厥?
谢锦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像个偷偷藏起匕首的伪善者。既然易杨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也不必步步紧逼、赶尽杀绝了。想想这几日的杞人忧天,他不禁自嘲一笑,但他是不会将这一收获告诉樊逸舟的,毕竟私下行事,违反了他们的约定。樊逸舟从易杨的身体状况着想,也会指责他的贸然。
用引导语令易杨滑入到睡眠状态以后,谢锦天便如进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而在那紧闭的门后,一双眼,悄然睁开。
他清明地痛苦着,眼中绝望的惨淡,像投射在白墙上的摇曳的光斑。
直到半个小时后,易杨睡眼惺忪地走进科室,谢锦天才发现了他中指上多出来的那枚戒指。
“恋爱中?”谢锦天一双眼,隐在咖啡机蒸腾的热气中。他方才全神贯注于催眠,完全没注意到易杨的左手竟多了这么个东西。
自上次在开封的医院见过以后,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有了缓和,故而即便此时见了谢锦天的讪笑,易杨也并未针锋相对,只道:“程衍的个案结了。”
这个消息大大出乎了谢锦天的意料,他端起玻璃杯,将滚烫的咖啡倒入自己的杯子里:“怎么结的?”
“他自己要求的。”易杨一笔带过,走到自己桌前开始整理材料。
然而谢锦天却并没有往完满的结局上想,他对自己的猜测太过自信:“程衍离开了?彻底和师兄断了?”
那想要伪装却全然掩盖不住的洋洋得意仿佛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易杨的掌心。他本不打算告诉谢锦天萧牧和程衍的状况,毕竟那涉及二人的*,然而此刻,他改变了主意。
“他们在一起了。”易杨转动着中指上的戒指淡淡道。
随后留下一脸错愕的谢锦天,拿了板夹到楼下评估病人去了。
易杨从沙发椅上睁开眼时,瞧见的是导师余潜那一张端方温和的脸面,他正伸出一根手指在易杨跟前晃:“这是几?”
易杨笑了,他知道那施展在他身上的“诅咒”因着他经验丰富的导师而暂且解开了一重。
支起身子,喝了口递来的白开水:“对不起余老师,只是这种时候,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余潜嘴畔的笑纹如涟漪般荡开,厚厚的镜片下,是自信的笃定:“不找我找谁?你们单位请的香港老古董?”
余潜本是易杨大学心理系的教授,已过不惑之年,却依旧童心未泯,讲起课来格外生动有趣,被同学们称作“老顽童”。易杨毕业后,还时常来看望这位在他读书期间对他关怀备至的老师。余潜爱才,觉得易杨有天赋,便答应做他的长期督导,当然,二人的关系是保密的,毕竟他们的社交圈交集不少,为了省去麻烦,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师徒关系。
当余潜在电话里听到易杨的遭遇时,十分惊讶,他没想到,会有人对他珍视的小徒弟用这等伎俩。虽然易杨并没有告诉他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又是为的什么目的,但他对易杨,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催眠,也是他的强项。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催眠指令的?”
“疼痛。”易杨苦笑了一下,瞥了眼中指上的戒指。
他骗了樊逸舟,这个戒指并不是为了他生日而买的,那只是掩饰的借口。他为自己订制的这枚戒指里,藏了一截针,只要轻轻按动隆起的装饰,针头便会从另一侧弹出一截。
而正是这根针,在今天他察觉到谢锦天进入咨询室时,便狠狠扎进了他的腿部,令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当听到谢锦天念出“寿山艮岳”的指令时,他拼命否定的猜测终于以一种百口莫辩的方式被证实,以排山倒海之势毫不留情地摧毁了他为自己筑起的壁垒,片瓦不留,碎片划过他的眉眼,可他感觉不到疼痛。他仿佛又回到那个转角的过道,不可置信地坐在一堆废墟中。灯灭了,他合上眼,可他却知道,黑暗中站着的谢锦天,正漠然注视着他心如刀绞的饮泣吞声。
这一切来得都太过巧合,谢锦天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会去开封,会遇到陆教授。要不是那一场意外,他至今仍旧被蒙在鼓里,仍不会料到他最爱的和他最信任的,竟是一丘之貉。
早在开封医院的病床上装睡等来二人时,他所怀疑的一切便已有了眉目,他先一步恳求之前与他交换手机号的陆教授不要告诉谢锦天和樊逸舟,他晕厥前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幸而他有先见之明,才能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处境。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之前的疲惫不堪与怅然若失究竟因何而起,他必须弄明白,谢锦天和樊逸舟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对他进行了怎样的“改造”。
“刚才我发现,你的部分记忆被封存了。”余潜难得面色凝重道,“催眠你的人,很可能用了一个和死亡相关联的代码,阻止你记起一些关键的事……你要想办法知道这个代码,但不能冒着伤害自己的危险与它正面交锋,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易杨垂眼看着那半杯凉了的茶,“请您教我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