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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刘云自己来陈述关于她自己过去的故事,她一定会说得干瘪瘪枯燥乏味。因为过去的道路毕竟已经在身后,只有未来才在眼前。她并不太在意过去发生了什么,专注的只有以后可能会遇见的事情。
所以,如果刘云有一天向泉源说起自己的过去,那大概会是这样的:“我离开家以后每天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来出人头地成为了一名人生赢家。”
人生赢家刘云是一名律师。
她并没有听从研究生导师的意见继续深造,在研究生毕业之后进入了一所名气不错的律师事务所,通过导师的关系拜在一位大律师门下。刘云头脑灵活,为人机敏,有十分强烈的正义感和年轻人特有的锋锐棱角。前辈们都很喜欢这位天资出众又勤恳努力的师妹,并不吝于教导她。她的职业上升速度很快。青涩与稚嫩很快从她身上褪去,老师已经放心把一些简单的民事纠纷案件交给她练手,她也开始关注一些公益诉讼积累名气。
刘云的未来是不可限量的。
她独特的视角与对人的敏锐程度是每一个教导过她的人都赞不绝口的——那是一种会让人无力到甚至连嫉妒之心都无法升起的天赋。
这样的刘云,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上正轨。
她所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道路不断向上攀登。
但也许就像那句话说的那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刘云的家人找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刘云生活还算不错的事情,一大群人气势汹汹虎视眈眈地蹲守在了刘云的租房附近。
虽然已经成为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刘云并没有给自己太多的物质享受。把钱存起来攒在身边是一种没有办法回避的执着。刘云也没有功夫从心理学角度去疏导自己童年留下的这种渐渐过时的经济观,她有很多事情要忙,甚至连给自己找个稍微像样的租屋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刘云仍旧租住在那栋陈旧无比的老式职工宿舍中。跟近十年前相比,这个地段已经不再算是商业中心,城市早已日新月异,而老城区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能够跟上步伐。原本租金高得令刘云咋舌的旧居民楼对于刘云的月收入来说也实在是小题大做。她并没有离开一直照顾她的那个家庭。在数年里,那对下岗夫妻把刘云当成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来疼爱,甚至还把她后期缴纳的资金当做她大学毕业的礼物存在存折里还给她。刘云没有推拒这份好意。
在多年的相处中,她已经把这对夫妻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对方也同样把她当做女儿来关怀。刘云对自己给自己寻找的这个家庭非常满意。诸如辅导他们孩子的学业,以自己想要换新电器为名为他们更换新的家电,为他们奔波失业保险与养老保险,给他们的流动摊点置办正式的执照与卫生许可……刘云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他们。
这种情感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那对开着流动煎包摊的夫妇并不知道刘云的成绩,他们听说律师是个辛苦的职业,刘云每天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时间表令他们心疼不已。所以当刘云的家人找来控诉刘云发达了却不赡养老父的时候,这对善良的夫妇并没有相信对方痛哭流涕的控诉,而是与他们反唇相讥、用刘云多年来独自生活的艰辛与不易的事实来反驳。
彼时的刘云正跟着老师在另外一个城市为手上的一个案子奔波。以煎包摊谋生的夫妇并没有把这件糟心不已的事情告诉她。结果几天以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刘云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半。
恰好也姓刘的那一对夫妻中的妻子声音中完全没有了平常的爽朗热情。她带着哭腔:“小云,东东给警察抓去了。”
“向东?”
刘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向东刘阿姨的孩子。刘云参加工作的时候刘向东刚上大学。因为身边一直有刘云这样一个榜样,刘向东虽然并不能归入天才那一行列,但也确实是个令邻里夸赞羡慕的优秀男孩。他继承了来自父母亲的善良与质朴,性格虽然有点冲动,但也无伤大雅。刘云想象不到刘向东会因为什么问题被牵扯到纠纷中。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被她当做弟弟看待的男孩没有经受住别人的诱惑,跟一大伙年轻人一起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刘云正在老师的房间整理资料,旁边还有一位师兄。她向对方示意后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到外面:“向东怎么了?”
“跟别人打起来,把人打伤了。”刘阿姨的声音有点踟蹰犹豫。
刘云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几乎第一时间就在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会让电话那边温柔的妇人在关于儿子的问题上这么难以开口的——一定是跟自己有关的事。
刘云最近眼皮狂跳。
她并不迷信,只认为是休息时间不够。——这种充实到分秒的生活节奏却并不令她感到疲劳,反而让她格外愉快幸福。
但有时候这种巧合般的预示却不能不令人信服。
——刘云在昨晚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梦境并没有那么写实,是一些虚构的情景。她梦到父亲和后母把她卖给隔壁村里的员外,她在出嫁日骑着新郎的白马逃跑了,最后成为一个女将军。确实很荒诞,但这个梦同时昭示了一些东西:刘云在内心深处厌恶着那个把她抛弃的家庭。而梦在大多数时候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的释梦师总能从梦里发现一些事实。
刘云从生活的蛛丝马迹中感应到了这种危机,比如之前手机上接到区号显示故乡的陌生人来电,比如去她家乡出差的同事若有若无的对她家庭的问询——刘云聪明与敏锐的大脑在刘阿姨向她解释之前就拼凑出了无数个可能性,已经近乎真相。
她的家人接触到了那位同事,然后通过同事找到了她。
刘云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问出口:“我家里人找来了?”
刘阿姨用比之前更加无力的声音说道:“东东把你爸爸打伤了,他现在还在医院没醒来,东东被警察带去,你弟弟说要是不给他们钱,就要让东东坐一辈子牢。”
即使是过失杀人也没有做一辈子牢的道理。
刘云的焦躁与激动在听到刘阿姨的话的时候一下子冷却下来了,像是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
原来是为了钱。
“你们别急,我马上回来。我是做律师的,向东不会有事。”
刘云笃定的声音将妇人安抚了下来。知识水平并不高的妇人一直对硕士学位的刘云十分信服。她毫不怀疑刘云说她的儿子不会有事的话,那不是安慰,而是定论。但与此同时,另外一种担忧也涌了上来:“你爸爸……”
“等我回去再说。”
“小云,你听阿姨说!”
刘云按向挂机键的手停了下来。
“你弟弟生病了,你爸爸是想你出钱给你弟弟治病。阿姨不知道怎么讲,东东打你爸爸的事情是东东太激动,你要跟你家里人好好说。”
刘云的神情因为这句话柔和下来,显得不那么锋芒毕露了。
电话对面的女性如此善良。
刘云知道这并不是疏不间亲的伎俩,这位被自己当做长辈的女性确实忧心着她与家人的关系。
“我不会因为向东的事跟家里闹僵。”
电话对面的声音轻松了一些:“那就好。你看着东东长大,我知道你疼东东不会放着东东不管,但是也……”
“刘姨,我爸爸……”刘云打断她的话,“我十二岁的时候他跟我断绝关系,说不要我这个女儿。”
电话那边沉默了。
“我那时候小,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反正后来我自己出来了。”
刘阿姨回忆起那个年幼却有主见得过分的女孩子自己来租房的情景。越回忆就越觉得难以置信。
“我后来回家过几次。他不见我。我自己办理了学籍继续念书,他连饭也不肯留我吃。”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经济来源,怎么一个人熬过这样漫长的少年时光——无法想象。
电话对面的声音有点哽咽:“阿姨以前不知道……”
“我能够平安长这么大多亏了刘姨和刘叔照顾,你们跟我爸之间,我没什么好选的。工作之后每个月工资我都寄一部分给他们。他也算把我养到十二岁,我给他养老费,这件事我没有亏心的地方。”
刘云想是每个月托人寄回的钱引起了祸端。
她清楚她那些家人的嘴脸,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她对自己的父亲与弟弟之间并没有亲人的情感,但也觉得没有必要和这些目光短浅只知道追逐蝇头小利的家人计较。曾经生养的恩情她愿意偿还。这并不是什么柔软怀旧的心态在作祟,而单纯只是作为一名的律师的道德标准的制约。
法律是道德的底线。
这条底线是无情的,不应该被个人的好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