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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天气亦发热的让人不耐。午后的蝉鸣声吵得人心烦,夏日昏昏,各宫的妃嫔大多都在殿阁中小憩。
云千雪睡在临床的榻上,床边的小几上的托盘里乘着冰块儿,外面温热的风被冰块儿一染,带着几分凉意扑在云千雪的薄薄的纱衫上,隔着衫子隐隐能瞧见她丰润白皙如玉的肌肤。她阖着双眼,碧色绣着芙蕖的丝被搭在腰间。盖了一会儿,便觉着热滚滚的腻上了一层汗,这样一翻身,被子从她身上滑了下来。
绿竹昏昏欲睡的为云千雪打着扇子,扑着风凉。手上一动,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屋子里帘子隐隐响动,云千雪原本就是假寐,睡的极浅。绿竹也听见了那声响,手上一缓,对着来人比了一个嘘的声音,缓缓抬手让人退出去。
云千雪翻身过来,仍旧闭着眼睛,悠然开口问道:“是谁?”见云千雪转醒,绿竹才扬手让来人进来。
小回子打千儿回道:“奴才刚刚带人去了内府局起冰,听见内府局呈报,说是昭台宫的裴贵人唤了重病,敦肃夫人已经向太后请旨,即刻迁宫。”
云千雪微微眯目,抬手扶着绿竹递过来的手臂,半支起身子,疑道:“迁宫?得了什么病要这样严重?”
小回子道:“御医院的李昂李大人说裴小主脾胃阳虚,湿浊内阻,患了寒湿痢。因为会传染给她人,所以不得不搬去偏僻一点的宫苑,静养为宜。”
“我瞧着裴贵人一向身康体健,不像是得病的样子。怎么忽然就患了这样严重的病?”云千雪按了按眉脚,缓声犹疑的开口。
小回子低眉,似是晓得其中内情,道:“得没得病不好说,不过敦肃夫人与傅嫔都不想裴贵人住在昭台宫是真真儿的。五月初五那天,裴贵人不是打了周姨娘!敦肃夫人往日里一向温和,为着这个,则打了裴贵人身边动手的宫人。听说这几日,裴贵人在昭台宫住着也是不舒坦。如今能搬出去,未必不是好事儿。”
“搬去哪儿了?”云千雪漫不经心的缓缓开口。
小回子回道:“搬去永福宫的清馥阁了。”
绿竹闻言,不由啧啧叹道:“原本在西六宫住的好好的,竟是搬去了永福宫那样偏远的地方,这还能有什么好事儿!”
小回子却是不以为然,道:“总不必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了!”
云千雪一听一过儿倒并未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到了黄昏,姜子君来陪她用膳。提起裴似棠搬宫的事儿,不免说起当时裴似棠的嚣张撒泼的样子。
“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没有病,她若是没病,御医何必要那样说!”待几个孩子用过晚膳下了桌儿,姜子君才抿唇叹道。
小回子立时让人将帕子、香茶、漱盂等碰了来,琢磨了一番,才笑道:“奴才可听说了,说是敦肃夫人与傅嫔都不乐意让裴贵人再住在昭台宫,许是让御医编了谎话!”
绿竹奇道:“到底是同一个宫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敦肃夫人即便是不把裴贵人放在眼里,何必下这样狠的手。那寒湿痢轻易可难好呢,非得细细调养不可。如今敦肃夫人又把裴贵人丢去了那么远的永福宫,只怕等裴贵人病好了,也要被人遗忘了呢!”
姜子君若有所思的一笑,“裴贵人责打了苏家的侧夫人,敦肃夫人别是为了做给周家看的,才下了狠手去整治裴贵人的吧?”
小回子陪笑道:“这个不好说,不过奴才听说,这裴贵人对自己的出身大是倨傲。入宫之后横行无忌,嚣张跋扈。六宫上下没一个人是待见她的。”
姜子君缓缓的摇首,笑了笑,满怀同情的说道:“这裴贵人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若是机灵一点,将一宫主位笼络好,实在也不至于。如今进了永福宫,往后的前程只怕都断了。”
云千雪却未与这几个人搭话,而是自己兀自思索不已。
这后宫诸人向来是拜高踩低、跟红顶白。裴似棠入宫之后,便没得到皇上多少青眼。如今又被一宫主位嫌弃,呈禀太后送去了偏僻的永福宫。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越发没人将她放在眼里。
这日含露从内侍省领了月俸回来,裴似棠瞧见含露捧着的零碎银子和粗陋不能入眼的绢花,气的直哆嗦,顺势便将含露手上的盘子先了。银子、盘子、绢花朱钗一齐落地。
裴似棠咬牙切齿,狞笑的厉声道:“这点碎银子,就是扔在地上也没几个响头。内府局真是当得好差,如今也敢欺负、克扣到我的头上了!”
迎珠也是无比愤然,怒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小主刚入宫的那会儿,一个个恨不得贴上来见天儿的巴结,如今不过是暂时迁宫,竟敢这样敷衍小主。这气,小主是断断不能忍!”
裴似棠倏地起身,重重的理了理裙摆,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外去。含露立时上前要去拉裴似棠,可袖摆却被芷凝拉住,“姐姐可别去,小主如今上来脾气,那可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你这会儿过去,奴婢只怕你又要遭殃的!”
含露忙推开芷凝的手,急道:“都这样的关头了,还管我遭不遭殃呢!小主已经被迁来了永福宫,若是再惹出什么来,我只怕咱们都得完蛋!还不快跟着拦住小主!”含露话落,立时随着裴似棠跑了出去。
这永福宫往内府局,必定要经过御花园。裴似棠气冲冲的出了永福宫,一路走的极快,等含露赶上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御苑里。含露吓得了不得,上前跪地拦了她道:“小主,您消消气吧!横竖还有上面的主子娘娘做主,您这样一闹!不晓得又要闹出多大的事端。如今,咱们都已经进了永福宫了。”
裴似棠气不能平,抬脚将她猛地踢开。力气极大,踢得含露一个趔趄,四仰八叉的跌倒在地上。“上面若是要管得过来,早管了。还能放着我没有病,生生被说出有病送来永福宫!我自个儿的事,也不用旁人跟操心,我自己去弄个清楚明白。”
迎珠连声颔首,反过来呵斥含露道:“你别挡住小主的去路,那些人就是不知道咱们小主的厉害,才敢这般胆大妄为。若是不教训教训,只怕往后更要骑在咱们的头上作威作福了!小主是主子,断不能由着这些奴才说欺负就欺负。”
含露也管不得身上被踢得疼了的地方,连滚带爬的挡在裴似棠的前面,苦着一张脸劝道:“小主,如今日子已经是不好过了!若真出了事儿,这宫里有几个能帮咱们说上话的?您可得三思而后行。否则便像上一次苏家侧夫人一样……”
裴似棠听了这话,越发气的不行。连着多日被鼓励排挤,欺负白眼的委屈如数涌上心头。她想起在家中的那些时光,恨得直咬牙,冷哼一声道:“我想什么想?我何必三思而后行?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必拘着自己,管着自己。就算多思多想,总归也是谁都不待见的。横竖,我也不必她们谁高看,都是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指点点?我用得上谁帮我说话!我谁也不用!”
“哟,这还当自己是裴家的大小姐呢!”这声音远远的随风飘过来,不高,却尤为刺耳。裴似棠正欲离开,听见这话,立时顿住了脚步,气的是双手发抖,回头立目看过去。只见是傅嫔以及与自己同日入宫的韦婧容从另外一边的园子里转了出来。说话的人是韦婧容身边的宫人秋露,她与含露是一同入宫的情分,私交甚笃。瞧见含露这般狼狈,忍不住愤然开口。
裴似棠眼波一横,指着秋露道:“你说什么?”
秋露仗着傅嫔与韦贵人都在,是人多势众,毫不畏惧的迎着裴似棠的眼光上前,恭顺的福了一福,阴阳怪气的笑道:“奴婢见过裴贵人!奴婢方才是说,裴贵人您如今已经入宫了,不是裴家的大小姐了。”
“住嘴!”韦婧容狠狠剐了眼秋露,上前与裴似棠见了平礼,和婉一笑,道:“是我宫里人不懂事,裴妹妹别与她置气,伤了身子不值当。”
裴似棠极不喜欢韦婧容,旁人都道韦婧容是个好性儿和气的人,可裴似棠只觉着她道貌岸然,最不可信。裴似棠全然不理会韦婧容,而是侧眼睨着秋露,肃声与迎珠道:“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秋露脸色一变,忙求救的看向韦婧容,低低道:“主子……”
韦婧容温然含笑,不着痕迹的挡在了秋露的身前,臻首略低,轻声慢语的说道:“裴妹妹,我的宫人我自然会管教,不必劳妹妹你费心。妹妹身子不适,这会儿不在永福宫好好的歇着养病,何必要动这样大的怒气?”
傅嫔也是嗤的一笑,讥讽的悠悠说道:“可不是!裴贵人再吹了风,病严重了可要怎么好?何况,”傅嫔说着,拿着绢子嫌恶的挡在了口鼻前面,道:“你的病,可是能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