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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被杨绍扶着落轿的时候,正听见震天的哭声。她心中徒然一悬,推开杨绍扶着她的手,拧着裙子快步奔进了关雎宫,直奔着倾香殿而去。
云珠身子笨重,杨绍瞧见,哪儿由得她这样跑,忙赶上来在一旁护着她,扶着她快步进去。
殿内跪满了人,云珠进屋的时候,黄槐瞧见她,眼泪越发断了线似的,哭道:“公主,娘娘她,她去了!”
云珠心头发酸,身子僵僵的有些发愣。心里却是想着千遍、万遍的不可能。
云千雪跪伏在脚踏上,哭的浑身颤抖,听见黄槐的话,忙抹了一把泪,道:“公主还有着身子,先送出去。”
云珠哇的一声,悲声大哭起来。她捂着肚子,双腿发软,站不住的倒向了杨绍的怀里。云千雪忙亲自上前扶住云珠,劝道:“你母妃走的极安然,你再伤心,可也别在这个关窍伤了自己的身子。否则,你可让你母妃如何心安呢?”
云珠捂着肚子,哭道:“我,我要生了。”这一下,关雎宫里更是乱起来。
云千雪一壁让人送云珠去旁边的屋子,快些将产房准备出来。一壁又要让人去回禀给霍延泓,操持姜子君的丧仪。
和贵妃薨逝,令后宫上下有些措手不及。倒是黄槐似是早有准备一般,立时帮着云千雪安排为和贵妃擦身换衣。
黄槐含着泪,小声道:“九月的时候,御医便说娘娘身上不大好,只怕就是十月里的事儿。娘娘不让奴婢说,自己私下里偷偷准备了。她挑了当初入东宫时穿的衣裳,她说那件儿衣裳极好,因着是青碧色的,那一晚皇上宿在了娘娘屋子里。虽说后来才知道,皇上喜欢那衣裳,是因着贵妃娘娘您从前也爱穿青碧色的。后来贵妃娘娘说,做娘娘您的影子也好。再后来,娘娘回来了。贵妃被百般冷落,她又说,她就当您是她自己。把自己当成您,把您当成自己,娘娘便也同您一样了。”黄槐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云千雪不明白她怎会这般轻松的把自己当成是她,心中越发难过、愧对起姜子君。
待霍延泓进了内殿,她先跪地行了大礼,请道:“和贵妃贤良淑德,照养公主、诞育皇子,数年来打理宫中之事井井有条,臣妾……”
霍延泓面上带着悲色,不待云千雪说完,便知道了她后面要说的话,当即点头道:“朕会追封和贵妃为皇后,让礼部拟出谥号。”
天授二十三年,十月初十,和贵妃姜氏在关雎宫病殁。当日,长贞公主在关雎宫诞下一名女婴,云珠为自己的女儿名字里从了一个“筠”字,算是一种悼念。
这一闹,颜欢的生辰自然也就罢了。霍君燐的礼物便显得极是不合时宜,可因着和贵妃薨逝,霍君燐又能以治丧之由留在宫中。
三日后,姜子君被追封为皇后,谥号端怡庄至德宣仁温惠孝和皇后。
皇帝辍朝五日,待得梓宫从皇宫奉移到宝华寺暂安,抬梓宫的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六人,这样的丧仪,是大齐迄今为止,绝无仅有的。
梓宫奉移后,宝华寺大设水陆道场,铙钹喧天,香烟燎绕,纸灰飞扬,经声不绝。
待得孝和皇后的丧仪过后,已经是天授二十四年的元月了。
因着姜子君的离世,令云千雪无比悲伤。每每想起往事,便总要哭一场,可心里仍旧是郁结难舒。霍延泓眼见着她悲伤过度,消瘦下去,心中自是万般的心疼。闲暇时,便都在长乐宫中度过。
“都道高处不胜寒,我从前就想,这宫中有这样多的人,怎的会孤单,又何来高处不胜寒?”云千雪靠在霍延泓的怀里,心中颇有些唏嘘。伤感道:“可如今孝和皇后一去,我却觉着这宫里的人,又有几人能像姐姐这样,能让我自在说话呢?”
霍延泓长长一叹,抚着云千雪的发梢,缓缓道:“高出不胜寒,所幸,你在我的身边。朕偶尔想起你没在身边的那几年,宫中与朝堂,不过是个冷冰冰的屋子罢了。可你在真的身边,才会让朕觉得温暖,才是家。”
云千雪有些恍然,想不出自己入宫之后与霍延泓地相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平日里说的话也都如数忘了大半,只是想起霍延泓,便觉着舒服,觉着自在。
霍延泓见她沉默未予,拢着她的手,在她发间、额头、脸颊上吻了吻,小声道:“青萼,我想与你白头偕老,百年之后,仍旧睡在同一处。”霍延泓这番话说的委婉,却世再提立后之事。
云千雪回首看着那张被岁月镌刻,越来越有味道的脸颊,带着一种她独享的宠溺与温润,她靠在霍延泓的怀里,想起黄槐说姜子君把自己当成了她,闭目清软的一嗯。
天授二十四年三月初五,云千雪被册封为皇后。云千雪为霍延泓诞下五儿一女,在子嗣上,自然是贵不可及。前朝后宫,自没有半分异议。
但在立嗣一事上,却是出现了些许争端。
姜子君被追封为孝和皇后,她膝下的子女,自然也成为了嫡子女。在大齐的皇帝中,立嫡子的事儿颇多。且说二皇子是嫡长子,有已经成家立业,还生下了一个儿子,是储君之位最好的人选。
可瞧着皇上再往昔对待诸位皇子的态度上,显然六皇子与八皇子更得喜爱。眼下云千雪封后,膝下的五位皇子自然也成为了嫡子。显然六皇子与八皇子都将成为二皇子继承大统的障碍。
且说,这七位皇子,其他三个小的尚不大分辨出来。除去五皇子微微愚钝一些,二皇子、六皇子与八皇子皆为天资聪颖之人,多少有些不相上下。
这样的传言四下散播,听得袁氏颇有些动了心思,私下里与君焕道:“殿下到底还占着一个嫡长子,也并非比不过六皇子。如今咱们也有了儿子,父皇心理该是属意殿下的吧?”
袁氏怀抱着儿子哄着,小声的提了一句。
君焕却是蹙了眉,斥她道:“外面的那些昏话你别忘耳朵里听,也别总听你那姑母的撺掇。父皇身体康健,不急着立嗣。”
袁氏被他这样一说,唬的再不敢多言,喏喏的应了下来,便抱着儿子离开了。
君焕正拿着书看,经袁氏这样一说,心理烦乱,在看不进去。此时,随侍匆匆进门,向他回禀道:“殿下,四殿下下来了。”
君焕与君灼的府邸相距不远,平日兄弟之间倒也和睦,多少有些来往,此刻听见兄弟来了,忙让人请过来。
君灼进了书房,婢女立时送了茶点上来。兄弟二人寒暄几句,君灼垂眉吹着茗茶,微微一笑,道:“朝中几位重臣有意保着二哥继承大统,孝和皇后的母家如今也被父皇所倚重,想来必定得力的很!”
君焕听得这话,立时蹙了蹙眉,道:“四弟怎么也没个轻重,将立储之事挂在嘴边。”
君灼瞧不出君焕的神情,心里寻思,皇位这样的事儿,哪有嫌烫手的,便道:“左右明儿个才是皇后的册封礼,一旦元贵妃成了皇后,嫡子可就不是你与老五了。二哥若是有那个心思,我做弟弟的自然愿意为二哥奔走。”
君焕脸色一变,沉声道:“这样的话,是谁交给四弟?”
君灼怔了怔,神色明显的一滞,忙笑着打岔道:“哪儿是谁交给我的,左右内宫朝堂的人都这样说,我以为二哥愿意呢。二哥若是不愿意听,我往后不在二哥面前提起便是了。”
君焕沉吟着未理睬他,想了一想,命人送君灼出去。君灼碰了一鼻子的灰,自己倒是也觉得没趣,当即起身走了。
君焕命人更衣备马,立时起身,进宫去见云千雪。
彼时,合欢殿内的东西大半都搬去了凤寰宫,只等着明日册封礼一过,皇后再住进凤寰宫去。
合欢殿内无比热闹,宫中诸人都在张罗明日封后的大礼,生怕一个不当心,出了什么差池。云千雪一一瞧过,将册封礼前后要做的事儿记了个清楚,便见映书进门道:“二皇子来给娘娘请安了。”
云千雪嗯了一声,倒并未觉得惊奇,吩咐人去准备茶点,立时请二皇子进来说话。
霍君焕进了门,规规矩矩的向着云千雪行了大礼,道:“母后千岁金安。”
云千雪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越发明了他这一趟是为了连日里的传闻而来。眉目一弯,温和的笑起来,亲自上前虚扶了君焕一把,道:“如今还没行过册封礼,等明日才算是名正言顺。”
君焕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低垂眼帘,毕恭毕敬道:“母后一直都是名正言顺。”
云千雪清淡的笑了笑,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温和随意的闲话道:“可去见过你父皇了?”
君焕点头,道:“去见过父皇,同父皇说了,要来恭贺母后大喜。”
云千雪拉着他的手坐在坐榻上,笑盈盈看着他道:“这一众皇子中,谁都不及你细心妥当。”
君焕微微低头,恳切道:“儿臣今儿个过来,也是想同母后说些肺腑之言!”
云千雪莞尔,拍了拍他的手,和颜悦色的感叹道:“你们年纪越来越大,我也鲜少再能听你们的肺腑之言。二皇子如今愿意与我说,我心里即高兴,又欣慰。不枉我看着你长大,疼你的心意。”
“是,母后自小待儿臣就好。”他眉目一松,神情越发轻快起来,道:“母后去的时候,交代过儿臣与五弟,无论往后如何,绝不可与母后您、六弟、八弟生分了。只是如今京中传闻,实在惹人厌烦。儿臣不怕有这些话来挑拨,却想起先皇一朝请立皇嗣之事,仿佛掀起过波澜。儿臣只怕无风不起浪,有人再其中装神弄鬼。”
云千雪见君焕句句话都说的鞭辟入里,事宜又得体,当即欣慰的颔首,道:“你当真没辜负你母后的教导,”她心弦一动,不禁觉得君焕的心思,实在强过君煜。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便听君焕道:“儿臣愿意辅佐六弟,六弟仁德又有决断,父皇也属意六弟。儿臣预备明日母后册封之后的筵席上说明,儿臣想先只会母后一声。也免得到时惊了母后,再生出旁的枝节来。”
云千雪心理大为感怀霍君焕的心思,他说的是知会,并非商量,便是表明了决心。这一番话可见是极真挚,半点也不做假。云千雪不禁摇头道:“实在不必做的这样决绝,储君这样的事儿,到底该是顺其自然。”
君焕眉峰微蹙,露出些许犹豫之色,只道再容自己细细想一想。云千雪自然也不深说,亲自起身送了他出合欢殿的殿门。
第二日,云千雪自要早早起身,匀面梳妆毕,便有执礼官引着她去太庙祭告。这一番册封礼过后,参见过太后,听完训话,云千雪便同霍延泓一道回了凤寰宫。
此时六宫妃嫔,与一应皇子、公主、皇子妃、驸马皆要参拜皇后,向云千雪行大礼。
云千雪与霍延泓一左一右端坐在凤寰宫的正殿主位之上,看着各人淡然恭敬的神情,自难瞧出这一个个或是端庄、或是恭谨的脸孔之下,藏着怎样的鬼胎。先到这里,她眉心便细不可查的微微一簇。
此刻,霍延泓紧紧的攥住了云千雪的手,道:“往后,一切有我。”
他的手心儿温热又有力,让云千雪觉得无比安心,蓦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霍延泓拉着她从树上下来时手心儿的温度,那时他说,“青萼,有我在呢。”
云千雪觉着没什么可怕的了,无论之后的路还有多长。所幸,霍延泓一直都在,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