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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月正在外头和人争执,不知道争着什么,只知道声音越来越大,后来还引来了班主和两位师父,各自将手下的姑娘说了一通,揪着耳朵丢进了屋子里。
南怀慕这个屋子的人都归一名王姓老旦管。
王老旦揪着巫月进了屋子,一通数落,又看见了屋内的南怀慕和番薯妹,瞬间气的说不出话来,将三人看来看去看了个遍,竟不知道先骂哪个才好。
“你们,你们倒是好啊。”王老旦叉腰抽出了鞭子来,决心管教管教,然而才碰到巫月的小半个身子,忽的瞧见了什么,将巫月下巴捏起来一看,惊奇道,“你怎么脸肿了?”
巫月一听,瞬间花容失色,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谁打的?”
巫月脑中死命地转着圈,想找出个能指认的人来,愣是半天想不出,最终小手一抬,指向了南怀慕。
南怀慕正练着心决,感受到了一股恨意,便看向巫月,瞧了瞧她的侧半边浮肿的脸,见了上面隐约的巴掌印,淡然说:“这巴掌得是我这手的两倍。”
这话算是直接道明了巫月是被男人打了。
但其实即便不说,一些经验老道的伶人,又怎么能看不出深浅来?上头那巴掌力道极大,走向并不平齐,五指几乎覆盖上了眼睛,看着就知,是到了兴头上时,为了助兴而扇的。
王老旦冷森森的眼盯了她半天:“明日去哪唱戏,你该不会忘了吧?”
“是,是去……”巫月摸到了自己肿成硬块的脸,上头凹凹凸凸的,像是毁了容,她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答不出来了
“去明家。”王老旦替她说道。
巫月脸色又白了一层,好不容易回了神,聚着气,往眼眶里含了泪,三分媚态七分哀怜,对着王老旦说:“师父,我明日定然就好了。”
“明日?”王老旦冷笑了声。
的确,待明日上了台,白|粉面团一糊脸,谁还看得清这是被什么野男人打肿的。此等浑水摸鱼的法子,她可没教过。想到这里,王老旦对于这个徒弟,心中满满的全是失望,“明日风大,你就继续呆在这小屋子里头吧。”
巫月听懂了王老旦的意思,心惊肉跳地说:“师父,我十来年的准备,就是为了这出戏!”
“你不好好爱惜自己我有什么办法。”王老旦话说的冷情冷意,却是个对戏剧吹毛求疵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再说了,谁不是在台下拼命挨打,这行又不缺你一个。”
巫月已经急的说不出话来,干脆跪到了地上,抓着王老旦的衣角相求。
王老旦还有事干,没空在这瞎唠嗑,随手指着南怀慕说:“明日就你演杜丽娘吧。”
南怀慕睁眼看向王老旦,见她不是开玩笑的,又想到是去给明家的人唱戏,没什么反抗的就应下了。
王老旦满意地点了点头,拂开巫月的手便离开。
小房子的门在风中被吹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听到踩雪的声音远了,巫月一把跳了起来,爬上床掐住南怀慕的脖子大骂:“你个下三滥的,使了什么法子抢走了我的角儿,我才是名角儿,我才是杜丽娘!”
这点小攻击对于南怀慕来说不痛不痒,她抬了抬手,就将巫月给挥走了。
巫月摔在了床上,磕到了背,横躺着撒起泼,将南怀慕的家人全部问候了一遍。
番薯妹瞧见了巫月的这幅样子,便蹲在墙角傻笑,巫月瞧见后险些气吐血,便连着番薯妹和南怀慕一道骂了起来。
番薯妹胆子小,不敢回骂也不敢上前直接一巴掌,只敢弓着背跑出去堆雪人。
南怀慕一直没什么动静,她练完了剑法,赤着脚走下床,绕着桌子踱了几步,找出了垫在桌脚处的一张纸来,墨汁斑斓的烂纸上头写了《还魂》的唱本,她扫了一眼,将杜丽娘的词都记了下来。之后掏出轮回石,搁在手心里研究着。
到了傍晚,练功的小戏子们都回来了,王老旦站在门外,找了南怀慕出去。
两人站在一颗枯树下头,王老旦让南怀慕给她唱一遍明日要演的戏剧,南怀慕便将下午的成果给她念唱了一段。
王老旦听了遍,差点当面捂住了耳朵,心生后悔,怎么就指了这么个人上台。
“停下停下,别念了。”王老旦听着南怀慕的小曲儿,想到了前几日邻居家上大学的闺女,成日在家门口念着什么大海海燕的,说是要参加诗歌朗诵比赛。
在王老旦听来,南怀慕的和那邻居家的闺女没差多少。
这徒弟怎么在外头冻了一番,像是冻傻了。
但在巫月面前将海口夸下来了,说让这个不争气的上台。现在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也得上,王老旦气不过,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留着南怀慕还站在大树干旁,沉浸在自个儿的戏剧之中。
南怀慕自娱自乐地哼唱着,叽叽歪歪的实在不像样子,她绕着大树走了好几圈,之后自己也听不下去了,于是在外头留了一夜,挥了两套剑法,觉得通体舒泰,似是又将突破。
第二日,班主来接人,带了十来个小戏子走去明家大院。
南怀慕跟在最后头,往前头张望了眼,没见到番薯妹和巫月,剩下的人她都不熟,而且看样子,那些人也不愿搭理她,南怀慕只好一个人记着唱词往前走。
一路走到了明家大院,里头已经是欢笑声声。
明家前几年出了两个留学回来的小小姐,回来后吵闹着盖了欧式房子,和天南地北的洋人们聊听不懂的语言,房子的屋顶弄得极高,外头也是金灿灿的模样,房屋外头还有两三个玻璃水晶改成的花房,以及一大片空地,空地后头留了处白色的泥沙出来,说是准备弄人工海滩。
大屋子实在是太好看,小戏子们都看傻了眼,班主走了这么多路,算是见过世面的,可就是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洋楼。
南怀慕也跟着瞧了会儿,在心中赞叹了一句房屋的规模。这种屋子在后世也极难见到,除非是富得流油的,或是被当做旅游景点,才会造成这般模样,这房子放到这种时代,的确足以见得明家的财力。
一群人在门口站着,黑色的铁栏门缓缓拉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白胡子的管家老爷,让几人从侧门进去换衣服。进了侧门,又进了个黑漆漆幕布拉住的大房间,里头摆满了白色漆木的衣柜,还有一排闪光透亮的镜子。
“就是这儿了。”管家说道,并指了指衣柜,“春喜班向来是厉害的,明家也有意和各位长期合作,若大小姐开心了,这房间便是各位的了。”
班主心念微动:“大小姐也听戏?”
管家点了点头:“今日不知刮了什么风,大小姐出来和洋人们谈天,还说要一道听大戏。”
班主极其震撼,又问了句:“是那位前几日还在西北的大小姐吗?”
“是她,是她。”管家说道,“除了她,谁喊能担得起一声大小姐。”他说着又笑,“班主无需紧张,按平日来的便是。”
班主瞪着眼,连连点头说好。
两人说话间,门口又传来了两阵脚步声,夹带着少女活泼清脆的笑。
“你们又在谈明千姐姐,今日可算是见到她了。”门口走廊传来一阵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两双小皮鞋在红木地上又踏了几步,磅磅作响,接着才瞧见了说话的人。
两名少女都穿着蕾丝花边的蓬蓬裙,肩膀处隆起了一个泡泡的形状,一人的裙子鹅黄,另一人的则是浅蓝。
正在化妆的小戏子们闻声看了过去,瞧见两个高贵自信的姑娘,都有些自卑,不敢抬眼认真看。
倒是那个鹅黄色裙子的极为自来熟,和班主管家谈了会儿,见到一房间浓妆艳抹的小戏子,极为新奇,拉着身边一名较为腼腆的姑娘走向前,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化妆的。
南怀慕坐在最靠近外头的地方,自然成了第一个被搭理的人。
那姑娘问她唱什么戏,南怀慕说《牡丹亭》,那姑娘又问:“你唱哪个人?”
南怀慕说:“杜丽娘。”
“哎哟,我知道这个人,为了冲破封建束缚,不断斗争的好女人。”姑娘说着,“你既然演她,想必你也是个支持新文化的,你看过哪些白话文的书?对了,你们知道戏剧吗,莎士比亚的那种。”
南怀慕为自己涂了眉黛,觉得不够,又撒了点黑粉上去抹开。
黄裙姑娘见南怀慕不理自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没什么好气的说:“rtalsbe!(上帝呀,这些凡人怎么都是十足的傻瓜)”说完了便一脸得意地看了眼南怀慕,拉着蓝裙子的姑娘继续去看别的小戏子化妆。
南怀慕描了艳红色的唇,将色彩涂均匀了,缓缓又低声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信的是剑尊。”
黄裙姑娘觉得这话好像是在对她说,回头看了眼南怀慕。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从莎士比亚的书里搬出来的英文,这个小戏子能听懂,便默认南怀慕是在念唱词,没将这句放在心上,继续聊着天,和另外两个放得开的小戏子聊得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