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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芳楼占地极宽,共分三层。第一层是为大厅,可纳百余人,朱椅朱梯,中央立着一块大理石屏,两侧摆着将开未开的蔷薇,目所能及,无不红艳。第二层由中隔开,分作两阁,西为秋,东为冬,皆是卖身不卖艺。其隔断之处向外延伸出一块木台,每晚有女子翩舞台上,薄裙飞扬,供台下客人观赏取乐。第三层亦作两阁,西为春,东为夏,却是卖艺不卖身。
每当夜幕降临,大厅中央的石屏会挂起诗联:
逸诗点墨隐桃香,佳音绕指舞荷裳。
雨后黄菊含秋露,雪压白梅落红霜。
其每一言代表一阁,每一字又代表一位姑娘,皆是花容月貌,与下楼接客的庸脂俗粉不可并论。若想一亲芳泽,客人可使二吊铜钱买一支去了箭矢且涂了胭脂的“点花笔”,射中哪个字便可选其相对的姑娘过夜。点花笔虽标价二吊铜钱,却是价高先得,故而交了钱仍买不到笔的也不在少数。至于那每晚的第一支点花笔,五六两白银怕也只能算个起价。
“可不是么,我这待遇越来越差了!”张妈妈急忙亲自沏来一壶紫笋茶,“三爷您今儿个也来得太急了,这才刚过申时,太阳没落,姑娘们怕晒,都还歇着呢。”话虽如此,但她故意将嗓门抬得很高,于是“三爷”两个字刚一出口,已有十几位姑娘走出屋子围在栏边了。
计不灵根本懒得去看她们,举起茶杯,闻了闻香气,小抿一口,道:“我来得早是因为听说你这里出了新规矩,是什么,点花笔先到先得?”
张妈妈脸色一沉,道:“啊?不知是谁替沐芳楼立的规矩,连妈妈我都没听过!”
“是一位陆姓朋友说的。”计不灵缓缓掏出一锭白银放在桌上。
张妈妈将白银收入袖中,道:“陆姓朋友……”
计不灵又掏出两锭白银,道:“有点儿印象没?”
“有了有了,就是那个玉树临风的陆公子!”张妈妈急忙抓起白银塞进衣服里。
“乱说,明明是那个奇丑无比的陆公子。”计不灵道。
张妈妈愣了愣,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陆公子嘛,歪个嘴还缺俩牙是不是?”转身朝里厅叫道,“小翠,快把诗联和点花笔取来!”
不消片刻,计不灵手中就多出了点花笔和一把短弓,而石屏之上已挂起了诗联。
细看之下,诗联也是有所不同。一三两联用纸稍窄,诗中“逸”字和“雨”字更是写得又小又细;二四两联则全然相反,“裳”字和“霜”字也是又大又粗。显然在这二十八朵名花当中还有个地位高低之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太久没碰这东西,手都生了。”计不灵张弓微瞄,两指一松,谁料准头猛偏,点花笔直直地撞向“霜”字,留下一枚红点。
“呃……”他砸了砸嘴,半晌不言。
张妈妈自知冬阁的姑娘也就值两吊铜钱的价,不禁暗喜,口上却道:“三爷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刚才就权当练手,我再给您备一支吧。”
“罢了罢了,该有规矩还是得有,再说次次都去春阁也没意思,今儿换换口味。”计不灵道。
一听这话,张妈妈可是笑开了花,忙道:“好嘞,都听您的!您稍侯,我这就去喊霜儿准备准备,保准让三爷您体验些常人听都没听过的新鲜花样儿!”
计不灵坐回椅上,端起茶杯,望着印有红点的“霜”字,微微一笑。
陆无涯走进客栈已是午时,厅内坐着几桌正在吃饭的客人,当中的一桌极为奢侈,摆着鸡鸭牛羊十余道菜,桌侧的瓷杯盛有上好的状元红,香气扑鼻。他虽戒酒,但控制不住这贪酒香的鼻子,不禁瞟去,发现桌边坐的只有一人,还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他一时想不起是哪路仇家,匆忙向二楼的客房走去,不料刚踏上楼梯,就有暗器从面前飞过嵌入木墙,仔细一看,竟是三枚铜钱。再瞧周围的人依旧各吃各的,无一慌乱,想必已是司空见惯。
当中那人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恶狠狠道:“我们是不是见过啊,陆无涯?”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顿时停住筷子抬头看来,有的还摸起了兵器。
陆无涯的仇人数不胜数,他的名字自然也成为各大江湖悬赏令上的常客。是因见过他的人要么不知他是谁,要么就死在了他的剑下,所以多数人也只听说他有一柄极快的好剑,再不知别的。
他自知若是再往上走定会连累夏秋二人,便在梯上顿住,心道:听这人的语气似乎并不确定,应该是曾在暗处见过我面。在此动手定会吃亏,先想个假名糊弄过去再说。
忽闻厅角传来一阵大笑。顺声看去,见那大笑之人杂须满脸,密得几乎遮住了口鼻,一身胡人打扮,桌上还放着把宽脊大刀。他笑了好一阵才止住,粗声道:“左趣左趣,兴爷给你起这名字的确在理,你当真有趣!”中原话说得很是熟练。
左趣把酒杯按回桌上,道:“怎么有趣了!”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陆无涯是持着一柄劫心快剑,但你瞧瞧这位兄台的剑,怕是丢给乞丐也被嫌弃。你却说他是陆无涯,实在有趣!”说着,胡人又大笑起来。
“笑笑笑!笑你奶奶个腿儿!”左趣双袖齐动,一连射出数枚铜钱,又拔剑纵身,向前刺去。胡人忙抓起一把花生,却不为接招而是丢进了嘴里,同时踹起一条长凳,于半空轻拍凳角令其立在身前,接住来镖,拔刀迎剑。
这时,本趴在钱柜上打瞌睡的老掌柜突然醒了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嚷道:“怎么又打起来了?人可以死,但别砸老子店里的东西啊!”说完便继续睡下。
话落之时,刀剑已过数招。陆无涯一眼就看出那胡人虽拿着大刀,却挑劈不断,使的实为剑法。只是不同于自己,他的剑法并不注重飘逸,反倒直而有力,招招皆具破竹之势,甚是凶狠,故而在旁人看来与刀法无异。十招下来,左趣只觉手腕生疼,握剑不住,一连慌乱躲闪,遁门而逃。
一瞧指认陆无涯的左趣都被打跑了,周围的人又默默低头吃了起来。
胡人也不追赶,只是回桌上将盘中的花生倒进了嘴里。
陆无涯见他眉心左侧落着一道宽疤,不禁想起之前告示所画之人,再瞧他身材,根本不像别的胡人那般魁梧,甚至对于中原人来说都是稍显清瘦。
此人必定就是被官兵通缉的李客,粘了如此一脸长须,倒真是不好认出来。陆无涯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走至身边,道:“好剑法。”
李客看向他手中的破剑,道:“好剑。”
陆无涯怔住,淡淡一笑,道:“方才多谢。”
“不必,有缘再会。”李客将方才接住了铜钱的长凳立在桌上,“掌柜的,酒钱给你丢这儿了。”转身走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