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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从何时起,沈君佑的嘴越发叼了起来,某一日突打发了身边的小厮关恒送了一张字条来,工整地写了几个菜名,璧容没做他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刁难人的菜,便照着做了。谁成想那厮老爷的架子是越摆越高,日日送了菜单过来,真真把她当成了雇佣的全职厨娘。
“庄姐姐,忙着呢?”关恒笑着推开进了厨房,照例递上一张纸,道:“爷今日列的菜名。”
打开一看,四行大字,笔泔墨宝,龙飞凤舞,本该对这挥笔之人赞叹两声,然见那纸上赫然写着“鲶鱼一蛊、鸭掌一双、腰花五两、虾饺八只”,璧容只觉这厮暴殄天物,拿着手里的笺纸恨不得一股脑地扔进灶里烧成灰!暗自劝着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手里可是攥着自己的卖身契呢,虽说只有两年的期限,可难保哪天拔了老虎的须子给自己扔山沟里去。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璧容手里忙乎着,心里却是越发兴奋,从橱柜里拿了最里层许久不曾用过的盛放麻椒、朝天椒的瓷罐子大方地做了一大瓷碗红艳艳的辣椒酱,不过一会的功夫便做出了与纸上写的食材数量一模一样的四道菜。
关恒在一旁看了,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弱弱地问了句:“这是?”
“爷的晚膳。”说罢,回屋拿笔在纸上亦是回了四个小字:麻辣鲶鱼、香辣鸭掌、椒麻腰花、虾饺蘸辣酱。
有句老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此刻,璧容歇在屋里正自得其乐地想着沈君佑一脸嘴唇发木、难以下咽的模样,沈君佑却是难得的胃口大口,吃了个淋漓尽致。
翌日一早,关恒送还了食盒过来,笑着跟璧容说:“姐姐真是神了,我跟了爷这么久都不知道爷原来这么爱吃辣,昨个儿在边上可是担足了心,嘿,没成想爷吃的倒是高兴,还直夸姑娘手艺好呢!”
抬头见璧容粉拳紧握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关恒肚子里一团云雾,挠挠脑袋,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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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上午,郑天洪和秀莲拿着织好的两匹提花布来镇上卖,刚过了年的时候,家里掂量着还有几个钱,便硬下心买了一头牛,如此倒是不用每次都借了宋家的牛车来镇里,自家日后耕地也是方便很多。
小伙计倒是客气地直接领了郑天洪夫妻俩去了后头的院子,又去作坊知会了璧容一声,因着也不什么节日,璧容倒是没想到秀莲也跟着来了,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忙匆匆去了院子。
年前严宓给的两床棉被都被璧容留在了家里,郑母念叨着璧容住的那间房里的摆设被褥指不定被多少人用过,也不知干不干净,遂一过了年就让秀莲去称了十斤棉花,亲手给弹了一床松软的棉被。
璧容看着那被上密实的针脚,想着郑母眯着眼睛手上穿梭的模样,心里一阵一阵泛着酸,倒是没有推辞,笑着接过来放到床上,对秀莲道:“还是咱娘做的被子最舒服,我如今身上盖得那床不知道有多沉呢。”
秀莲呵呵一笑,道:“娘就知道你铁定稀罕!”
两人说了一会话,秀莲一副难言之隐,犹豫了半响,才说:“那啥,前个儿宋大娘给小虎子他爹定下亲了。”
璧容微微一惊,转瞬笑道:“那倒是好事,宋大娘这下便能心里踏实了。”
秀莲解释道:“是小虎子她姥娘家那边的一个闺女,宋大娘觉着既是连着点血脉,日后她也不会亏待了小虎子,就答应了。”
璧容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句:“是这么个理呢。”
秀莲见璧容只是面上发笑,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本想问问却又实在问不出口,生怕一不小心惹了她的伤心处,几次张嘴又生生咽了下去。一时间你不言我不语,好是别扭。
郑天洪实在看不过去了,打岔道:“嚷嚷着要我带了你来,来了咋的又不说话了,回去可崩又跟我闹换忘了这个忘了那个的。”
秀莲嗔着瞪了他一眼,复又乐着跟璧容说:“你大哥那天跟我回娘家,顺路去拜访了周先生,先生说小叔读书很刻苦,字写的尤其好,虽然入学晚些,但是再过个两年就可以试试去考县试了。”璧容听了很是欣慰。
年后绣纺没有多少活,大都是几人坐在一处绣一幅长约一丈的大屏风,璧容往往是等她们绣完了四边的花草点缀,再独自绣中间的主图,所以到是几日闲来几日忙。
想着宋家当初帮了自家不少忙,如今总不好因着自己这点子事便和人家断了往来,何况又是人家成亲这样的大事,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如今已经放下,自家若是还计较个什么,指不定要被外人骂小肚鸡肠。璧容心里虽有些小疙瘩,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初听秀莲说的时候,心里涌起的却是意外更多,转念一想,终究是没有个刻骨铭心的开始,自然也就不会如此那般难舍难分。
遂到首饰铺子里给新嫁娘买了一套银质的头面,想着倒也拿的出手去。又顺路给天业置备了一套略微好些的文房四宝,他如今正是执笔定型的时候,切不可疏忽大意。
正信步走着,突见迎面来了个墨色长褂书生,走近了一瞧,正是个不愿意搭理的人,璧容转身要走,却被那人叫住。
何秀才面有喜色地小跑过来,朗朗诵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从前读郑风时,每每掠过此句,脑中总是闪过一个温润才子的模样,丰神俊秀,满腹经纶,如今听来却只觉言语轻佻,甚是刺耳,也许是自己对这人存了偏见,但总归是不由得眉头一皱,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些火气:“我乃一乡下女子,先生还是与我说些能听懂的话吧,前阵子听说先生不在严府做西席了,倒是没想到日子过得这般闲了。”
何秀才听了也不愠怒,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因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故而只得辞了小少爷的教学,回家专心读书,只是白白负了严老爷的一番抬爱,心中愧疚难消。”
璧容心里冷笑一声,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何秀才这话定会觉得他是个懂得感恩戴德的人,可自己心里却是对这事清楚的很。且说严宓出嫁前夕,绿珠某日早上两眼含泪地去求严宓别带她去京里,严宓本也没打算带她去,早就选定了严夫人身边跟着的吴妈和自己身边一个并不起眼的丫鬟绿芙,但嘴上还是想知道原因。
绿珠不得已才道出自己与何秀才互诉了情,想求个恩典出府与他一起,严宓听了气骂她痴傻,被人白迷了心窍也浑不知自,可想起她自幼便在自己身边伺候,又着实一番心疼。好一番思索才答应了她的请求,给了一笔丰厚的银钱,想着即便日后识得了何秀才的真面目,自己有银钱傍身也不至于无处落脚。
此刻想起来,璧容心里也着实记挂,便问道:“绿珠如今可好?”
何秀才愣了一愣,不明所以道:“璧容姑娘怎么会有如此之问?我自那日离了严府,倒是还没见过她呢。”
璧容急道:“绿珠为了你向小姐求了恩典出府,先生这是装哪门子糊涂呢?”
何秀才忙解释道:“璧容姑娘定是误会了,我与绿珠姑娘一清二白,实不知这恩典之说所谓何。”
“哦?先生竟丝毫不知吗?我倒是在绿珠房里见了不少先生的书信呢!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先生可还需我需要我再背出几句吗?”
何秀才脸色渐白,几次想要张嘴都被璧容凌厉的目光一慑,吓地又闭了上,见周围经过的人不乏斜眼看过来,越发觉得忐忑心虚。
璧容怒骂道:“绿珠识字不多,每每得了你的信,都苦苦求我教她诵读,只可惜这一番痴情全付予了你这么个薄情寡意、始乱终弃之人,枉你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竟是只学得了张生李甲陈世美那般行径,全无半丝仁德君子的风范!”
“我……”何秀才被璧容这一番话骂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见街上的人都对着自己看热闹般的驻足观望,也顾不得这般狼狈之象,赶忙寻了个空子,亟不可待地转身低着头怏怏离去。
此时福轩酒楼二楼窗边上的雅间里,两个男子正喝着酒看得兴起。秦书怀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友,道:“我倒没看出来你家这个小绣娘不光手上功夫不错,嘴皮子倒是也厉害的紧呢!人家好好一个才子哥,不过是小小风流了一把,就被说的如此狼狈不堪,只得落荒而逃。”
“我倒觉得说的很有道理。”沈君佑意有所指地看了秦书怀一眼,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半响突地抿嘴一笑,如自语般说道:“原以为那一桌全辣宴已经够狠,如今看来倒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秦书怀听了,顿时眼冒金光,不怀好意地呵呵一笑,嘲笑道:“敢情是自己在这慢慢回味呢!也说给兄弟我听听,好帮你出出对策!”
沈君佑一脸质疑地看了秦书怀一眼,随即摆了摆手,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秦书怀嘿的怪叫了一声,极为不满地说道:“怎么说我也比你经验丰富,要不然你以为那些莺莺燕燕怎么都一个个往我身上贴!”
沈君佑不屑道:“你把钱袋下扔了试试!”
秦书怀却是不以为意,故作好心地提醒道:“兄弟,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我可得告诉你,虽说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过若是时候久了,可就成了冻豆腐了,小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哟!”
沈君佑冷眼狠瞥了他一下,径自起身就走,临到门口对伙计说了句:“后面人结账。”待出了门,面上又是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淡心寡欲,深邃的眸子难以捉摸,旁人看了,浑不知他究竟把什么看进了眼里,又把什么看进了心里。
秦书怀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肉痛地掏着银子,一边想着这厮若是哪日变了脸,得是世间何等奇闻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