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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东周王宫。
院墙蜿蜒无尽,屋宇巍然屹立。雕梁画栋,毕竟天子气派,鳞次栉比,终究人间天堂。龙游墙垣,张牙舞爪威严不可冒犯,古木参天,阴影森森寒气摄人心魄。亭台楼阁,远非富商巨贾可有,重峦叠嶂,绝非狂傲诸侯能建。窗明几净,偶有民间之清新,拱桥玉带,尽显天工之巧夺。
平王东迁后,天子威信虽一落千丈,但仍旧是天下共主。即便是雄才大略的齐桓公,也还是举起“尊王攘夷”的旗帜,不敢对周天子不敬。虽然诸侯强大,不敬周天子者有之,但天子的地位依然存在。所以,兵锋正锐的楚庄王问鼎洛水,还是被王孙满训斥了回去,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因此,洛阳的地位远非哪一个诸侯国的首都可以代替,也没有哪一个诸侯国的首都可以与之比较高下。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周天子现在倚仗的就是祖宗的余威,在风云变幻的列国征战中勉强支撑吧,虽然政令不出国门,但他在洛阳居住的还算惬意。毕竟,还是高高在上。
沈朔在王宫侍者的带领下,进到王宫里面。看到美轮美奂的建筑,见到辽阔无边的屋宇,他顿时惊呆了。虽然历经沧桑,王宫建筑上已经有斑驳的痕迹,但高大和阔远营造的氛围,足以让常人肃然起敬。沈朔第一次来到东周,以前只觉得齐国宫殿已经够有气势了,没有想到还是天子有四海之尊。因此,他开始小心翼翼起来,眼睛也不敢四处随便看了,跟在侍者后面,规规矩矩地走着。
忽然,侍者停住了。沈朔也停住了。
“你在这里等候,我去通报,听到传唤,才可进殿。”
沈朔答应了一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传齐国大夫沈朔觐见!”似乎是远远的一个声音,飘飘荡荡地飞到了沈朔这里。沈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士兵看到沈朔呆呆地站在那里傻愣着,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到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打在沈朔身上。
沈朔突然感觉疼了一下,正在扭头寻找是谁的恶作剧,又传来一声:“齐国大夫沈朔觐见!”沈朔听到,忙整整衣冠,急步走进大殿,叩头就拜。
周围站立的大臣,有的以手掩口,笑沈朔有些狼狈,有的在窃窃私语,猜测说可能是齐国有重大事件吧,有的说齐国派了一个区区大夫来朝见天子,简直是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周天子姬娇听到下面有嗡嗡的声音,知道自己的大臣又在议论了,于是故意咳嗽了两声,大臣们闭口不语了。
“沈大夫所来,不知要奏何事?”姬娇语气平缓,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不容抗拒,倒是有一个天子的派头。
沈朔将奏本递给侍者,侍者传给了姬娇。姬娇略微一看,问群臣道:“齐国田和递来奏本,言国君姜贷耽于酒色,荒于政事,忠奸不辨,国政日非。群臣为保齐国江山社稷,上书请行禅让之事,齐君姜贷禅位给田和,迁居太师姜尚祖居之地,守器承祧。今田和承上奏本,请孤循韩赵魏之事,赐与册命。不知诸臣有何看法?”
大臣方才还小声侃侃而谈,听到天子这样问,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姬娇扫视了诸位大臣一眼,胸有成竹地问道:“单嘏,你有何看法?”
这时,单嘏走出来,说道:“陛下乾纲独断,英明神武,何需问下臣如何而行。况且太师姜尚亦曾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宾殃’。姜贷咎由自取,逆天而行,此亦天理也。且禅让乃尧舜之举,古亦有之,今从之请,亦顺天而为。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齐国亦陛下之土,封与谁,全凭陛下裁断。”说完,单嘏低着头退了回去。
听到单嘏的回答,姬娇很满意地笑着,转而又问:“刘肃,你呢?”
刘肃站出来,躬身道:“臣与单大人不谋而合。”
“好吧。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我看就依田和之请,封其为齐侯。单嘏,你负责起草诏书,另将齐侯仪仗等派人随沈大夫送至齐国。散朝吧。”姬娇心满意足的宣布道。他今天不想讨论其他的事,因为他要急着回后宫,去和沈朔送来的另一个美女缠绵呢。
沈朔跪在地上,原本以为要经历唇枪舌剑方能通过,没有想到,大周天子办事效率居然如此之高,两盏茶的工夫就办成了。
散朝后,走在回驿站的路上,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这两天在洛阳的见闻,觉得两位大人和大周天子都挺有意思的。不过,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的办成,还真有些喜出望外。
齐国,济宁殿。田和表情严肃地俯视着群臣,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让他欣喜,因为俯视的不仅仅是群臣,而是整个齐国,或许将来是整个天下。
“禀君上。”俞平忠奏道,“姜贷迁于海滨城,大臣有的随伴而行,官职出现空缺,望君上裁决。”
“俞爱卿所奏极是。”田和点头同意道。其实,齐康公的大臣虽然有些官职很高,可是由于实权掌握在田和手中,这些大臣也只是养尊处优,徒有其名而已。田和向定国示意了下,定国往前走了走,展开诏书,念起来:
“奉天承命,齐侯敕令。司徒傅璘,志虑忠纯,才德兼备,今授国相一职;司寇公孙扬,恪尽职守,公正严明,今擢授司徒;大夫俞平忠,屡献妙计,多有战功,今授司马;艾陵君,赏罚分明,知晓民事,今授司空;少司马公孙桀,英勇善战,治军严谨,今超擢司寇;侍卫官方礼,身先士卒,吃苦耐劳,今授少司马。望众臣各司其职,殚精竭虑,为国建言,使齐国称雄于诸侯,复霸于天下。”
群臣都跪下,接受田和的旨意。公孙扬虽平静地跪在地上,可心里却翻起了思考的波浪:“田和怎么忽然授我司徒的职位,这个职位可是俞平忠梦寐以求的。而且,前几天君上刚刚训斥过我,明显是要拿傲雪堂开刀,怎么今天反而提升了我的官职?难道,他还没有收到线报吗?不应该啊。或许,田和是想把我捧到极致,再把我摔下来,让我在群臣面前难堪,让我在齐国百姓面前丢脸吧。这样看来,他果真也是勾践一样的小人,我真后悔没有听孙乔的话。”公孙扬想着想着,越来越觉得恐怖,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气氛,像暴风骤雨到来前,天气的极其憋闷,虽然没有一点风,但是安静得让人恐惧。
田和接着说:“先时,为躲避姜氏盘查,减少其疑惑,更为真正了解民生,了解齐国实情,由司徒公孙大人倡议,寡人同意,曾组织了傲雪堂。傲雪堂自成立以来,深入民间,发奸擿伏,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立功不少。今寡人已面南而坐,不似姜氏昏庸误国,诸臣有事即可明奏,使寡人知百姓之冷暖,使百姓知寡人之仁爱。故傲雪堂之使命已完成,自今起解散。司徒公孙大人可妥善安置相关人员,传达寡人之意,为表寡人感激之情,相关人等,均赐钱粮,可回乡务农,可另寻职业。”
公孙扬跪在地上,心里彻底乱了。他只觉得此时天旋地转,一切都似真似幻,恨不得这就是一场梦。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只能接受田和的安排。
下朝之后,公孙扬有些恍惚。
“司徒大人?”俞平忠又撵上了公孙扬,“恭贺高升了!”
公孙扬听到俞平忠的声音,赶紧抖擞精神,尽量装的若无其事,迅速整理了表情,一脸不卑不亢的神情。“哪里哪里?不过是君上信任,大家的支持,俞大人见外了!”公孙扬看到俞平忠依旧是平时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只是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敌意。“俞司马执掌齐国兵马,可要操练好军队,使齐国重建霸业呀!这是鲍叔牙一样的功劳啊。哈哈!”
俞平忠听到“鲍叔牙”三个字,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可是又不能发作。他的牙有些龅,最忌讳人家议论这一点。开始是龅牙,后来听到“龅”或“牙”相关的话题就反感,他本来是睚眦必报的人,不知多少人不明白这个忌讳而无意中得罪了他。杜守喜欢读书,也爱议论古往今来的事件,而俞平忠也有爱读书的习惯,所以杜守曾经去拜访俞平忠,想讨论学问方面的内容。但是,杜守“抱负难现,烦恼无涯”的反复陈述。俞平忠每听到“抱负”或“无涯”,就觉得好像世人拿了一面明亮的铜镜,对准了他的牙,躲也躲不开。碍于情面,俞平忠不好发作,但自此讨厌起杜守的“明知故犯”,而且不可饶恕的是他竟然跑到人家家里去犯忌讳。本来田和对杜守没有什么防备,可经不住俞平忠经常的诋毁,杜守终于被推向了齐康公一边。
此时,俞平忠两眼中不仅是敌意,而且更多的是火气了。“司徒大人抬举了。下官愚钝,不似大人韬光养晦,通权达变,晏婴在世,怕也不比大人高俊多少。”
公孙扬一听这话,就知道俞平忠的意思。晏婴身材不高,相貌丑陋,这是出了名的,公孙扬也生得矮小。可是,公孙扬并没有生太大气,他现在心情不佳,在想着傲雪堂的一堆事,所以不想和俞平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俞司马评论的是,在下高不过树桩,貌丑于犬彘,与大人为伍,实在自惭形秽。先走一步了。”说完,公孙扬迈开大步走了。
俞平忠一时愣在那里。他才刚刚来了兴致,想和公孙扬好好战斗一番,没有想到公孙扬会作践自己先行离开,他忽然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可痛苦的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没有办法,他于是轻蔑的哼了一声,也走了。只是,他不知公孙扬这一别,便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