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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临冬至,京都也掩埋进寒冷之中,蓬莱院外苍松翠柏上挂上水晶冰条,风霜铺在朱瓦之上,软软的阳光一照就熠熠生辉,将本就辉煌的蓬莱殿显得恍如天宫。
湘君踩着冰粒子进蓬莱殿,脱了靴踩在厚实的羊绒软毯子上,直接入了内阁,在绣芙蓉的锦垫上一踩窝一个脚印儿,正一如往常赶上女帝练完两篇字。
宫女们盛了些果蔬来放在案几上,女帝挑了两牙橘子吃在嘴里,冷了捂了捂嘴,止不住抱怨:“嗯,太凉太酸涩,还是留给你们来吃。”说罢,手指推了推,将果盘推到湘君面前。
正巧湘君看着这橘子也有些馋,伸手挑了一块放在嘴里,只觉得一阵爽快,忍不住就又多吃了两块。
女帝看她吃得欢,忍不住取笑她:“当心酸掉你的牙!”
湘君摇头笑:“不酸,太甜。”
女帝皱了皱眉,对她的口味实在不敢恭维,转头吩咐人备两箱子送到清河王府去,让她吃个够。
湘君乐得有吃,乖乖巧巧地张口谢恩,女帝点了点湘君的眉头,有几分宠溺:“你呀~七郎最不爱这些酸酸涩涩的,闻着些酸味儿就得跑,你和他反着来了,若是吃多了,明儿个他就得躲你。”
“他不爱酸的?”湘君对于周弘这个饮食习惯不是很清楚,也不怎么贴着他去问这些事儿,这会儿有趣了就想从女帝这儿听听。
女帝笑道:“可不是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吃两个果子就能酸得别扭好几日,那时候他几个哥哥也没少拿那些个异国呈来的酸果子折腾他,可怜他年纪小,没怎么见过那些果子,总是一算一个准儿.......”
女帝徐徐讲来周弘小时候那些糗事,大抵是周弘小时候皮实,总是在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的,要是能捉住耗子,他都得坏一阵子,几个哥哥治不住他,全拿酸果子侍候他,他就不敢去瞎折腾了,湘君在一旁也听得咯咯直笑。
两人说说笑笑正是兴味浓厚,就听得外面宫婢回报,孟庭玉前来。
女帝笑盈盈地唤人请孟庭玉进来。
孟庭玉顶着个大肚子进殿,女帝哎呀一声,坐起身来扶住行完礼的孟庭玉,有些责备:“你怀了孩子怎么还四处跑?”
孟庭玉说:“劳陛下担忧,只是庭玉想念陛下,有些话想和陛下说说。”
“什么事?”
孟庭玉眼光轻轻瞥了瞥湘君,湘君不明不白也不动声色,跟在一旁温婉笑着,孟庭玉又迅速收回了神色,笑对女帝:“是成约要成亲了。”
“是吗?”女帝也有些高兴:“和谁?”
“是梅若寒将军。”
一语出,女帝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也瞥了眼湘君,唯见湘君一脸坦然,女帝又哈哈笑起来:“若寒好,若寒好,她这么些年也太累了,该嫁了。”转而吩咐湘君:“拟旨,因梅若寒为朝廷效命多年,封为湛江女候。”
湘君笑着应下,看来这才是孟庭玉的主要目的,为梅若寒先求个爵位,以防成婚退官之后没什么大名头留下,果然是丞相府,面子得撑半边天。
入小案几,湘君看了看手中的律笔,她和周弘都是夫妻了,又何必再记恨梅若寒,提着笔大度地将洋洋洒洒将梅若寒夸了一遍,最后封了个湛江女候。
湘君送着孟庭玉出门,一路直到殿外,门外寒风呼啸,孟庭玉忽然偏头笑了笑:“你也别猖狂,再能得宠,也有怀孩子的时候,到时候也只能和我一样一去不复返,到底是谁该得宠还不一定。”
湘君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怎么猖狂了,念着孟庭玉上次伙同陆乘风害她的事,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嗤嗤一笑:“你或许还不明白,孟庭玉走了,还容易找到李庭玉、张庭玉,乃至什么许清屏、孟清屏也是一抓一大把,京都不缺,大商更不缺,而纪湘君则不容易再找到!”
“你?!”孟庭玉被她一气,喝进两口寒风,咳嗽起来。
湘君朝后缩了缩脖子,有些嫌弃模样:“当心些,还怀着孩子呢,伤了身体多不好。”
孟庭玉被她气得半晌缓不过气来,只能扶着自己腰杆瞪她。
然而湘君这个人被人瞪习惯了,早就不痛不痒,耸了耸肩,一摆袖子,抬脚就大摇大摆回了殿里。
孟庭玉在外立了片刻,许清屏就跟了出来。
“大嫂。”许清屏低低唤道。
孟庭玉盯了许清屏一眼:“你是个机灵的,纪湘君还要机灵些,你斗不过就多跟着学,少出岔子,总有用上你的时候。”
许清屏瘪了瘪嘴:“她实在得宠,成日里跟在陛下身旁,陛下连咱们几个待诏的面儿也懒得见,我怎么跟着学?”
孟庭玉脸色难堪,数落道:“你犯什么傻?她也就这时候猖狂,等她怀了孩子自然要把位置给你空出来...还有,你少拿你那些娇娇脾气去跟她硬抗。”
许清屏经孟庭玉一数落,气儿也不敢大喘,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是。”
孟庭玉这才点了点头,唤人使了檐子下阶梯。
许清屏站在寒风里看着孟庭玉的檐子远去,掀了掀嘴皮,不屑地冷哼一声:“谁还真要靠着你们孟家不成?”又捏了捏袖子,捏到一块玉佩,缓缓勾勒一个笑容:“也不是只有纪湘君知道两头逢源......”
寒风呼呼,湘君一回到王府就迫不及待钻进寝居处,跳上卧榻捂着,脑袋转了转没看见周弘的身影,想起周弘应该又在书房看书,顺口问了问惜月:“七爷又在书房?”
惜月到门口接了两盘橘子递给她,又止不住站在一旁发笑。
湘君是奇了怪了,这一向颇为矜持的惜月怎么就能笑成这样?忍不住口里的渴望,抓了橘子一边吃着,一边问:“你笑个什么劲儿?”
惜月才止住了笑:“七爷今儿看见宫里给您送橘子,就说,你遇上好吃的肯定想背着他吃,他就先吃了一个,酸得脸都黑了。”
湘君也噗嗤一笑,呛得喉咙里全是酸水儿,喃喃道:“早知道他爱吃我的零嘴儿。”说着,嗒一声跳下榻,趿拉了双毛绒绒的木屐鞋啪哒啪哒朝书房跑。
惜月跟在后面追:“您不吃了?”
湘君脚下一停,眼珠子转了转,又啪哒啪哒跑回来,抓了半个朝嘴里塞。
惜月被她也逗乐了,赶紧拿帕子给她擦嘴儿,又有些疑惑:“您往些年也不爱这些酸的,怎么今年就这么喜欢,我听送橘子来的人说,这就是酸橘子,以酸闻名的。”
“是吗?”湘君偏了偏脑袋,也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忽然爱吃这个了,不过她忽然爱吃的东西多得去了,不差这一种,于是又塞了两块儿在嘴里:“好吃。”
惜月又给她擦了擦嘴儿,劝道:“少吃些,大冷天儿的,吃了凉肺腑。”
湘君奴了奴嘴,敷衍了一声“知道了”就趿拉着拖鞋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一路脚下生风到了书房,嗒嗒两声儿跳进去,又脱了木屐,雪白的袜子在地毯上上一路踩过去。
周弘坐着书桌前,脸色发青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书:“你回来了。”待她近了,闻见一股酸味,朝后仰了仰:“你吃橘子了?”
“不可以么?”湘君缩着肩膀,古灵精怪一笑,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周弘腿上,主动献了殷勤。
周弘忍着牙酸,抱着她在书桌上写字,下巴在她的腮帮子那儿轻蹭,有意无意道:“你不累吗?去歇一会儿。”
湘君看他强撑,很是新鲜,转脸抱着他亲。
周弘被她亲了个猝不及防,她嘴里的酸水气儿钻来,引得他一阵牙酸头疼,抬手急急忙忙推她,她偏是不松口,反坐在他腿上,将他困在椅子上亲,要将以前被他折腾的债都讨回来。
“你自己找的。”周弘一声低骂,捏了她的脖子,将她脑袋捏得仰起来,像捏一只长颈鹅,让她亲不到他。
伸手挑开她的衣襟,照她的肩上咬去,湘君才被他反吓住了,嘴里连连告饶:“你别在这儿...我不亲你了成不成?”
“不亲?”周弘得了胜,好笑地反问她。
湘君又急忙否认:“亲,这时候不亲,成不成?”
周弘终于松手放开她,她急急忙忙从他腿上溜下去,拔腿要溜出去。可周弘也不是善罢甘休的,伸手一揽她的腰,抱着她倒在地毯上。
“你放开,否则我亲你了。”
“那你倒是试试。”
.............
“你轻些...”
到了夜里,湘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弘被她折腾醒了,问她怎么了,才知道她肚子疼,在枕上笑了一阵她橘子吃多了遭了报应,又伸手给她揉肚皮。
“不行,我要吐了。”
周弘连忙撩开帐子唤人进来,又请人去请医者来。
湘君对着盆子吐了些酸水儿,才簌了口,倒回枕上,就听见人说医者前来。
周弘抬手将帐子放下,拉了她的手出来,年过半百的医者给她手上盖了长丝绢开始诊脉。
捋过两次胡子,医者问:“可是吃了什么凉寒的食物?”
惜月说:“吃了四个冷酸橘子。”
医者叹了口气:“有喜了可不能这样胡来。”
几个人都愣了一愣,湘君干巴巴在帐子外隐隐约约的白胡子医者,心头有些乱搅,她因宫寒一事,便不觉得自己会很快怀孩子,这会儿有了,反倒说不出滋味来。
“有喜?”她又确定一下。
医者笑道:“是有喜了,王妃还不知道吗?也难怪敢吃那么些冷橘子。”又看了周弘一眼,低声说了句:“王爷这些日子要忌同房。”
周弘脸上微红,想起下午的事儿,微微有些尴尬:“这是自然。”
湘君在帐子里也有些喉咙发干,伸手捂了捂脸,觉得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医者又嘱咐了几句,开了两副安胎药,才被人送走。
一群婢女也散去,周弘打开帐子,打开被子,搁进双腿坐着,一边摸着湘君的头发,一言不发。
湘君也张着眼看着帐子顶子,琢磨着她还真让孟庭玉说中了,这下怀了孩子,是不退也得退了,琢磨了一会儿这烦心事儿,又转头看周弘,见他一脸淡然,也有些瘪嘴,到底怎么样,他这个做爹的反倒没句话了。
周弘低眼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生儿子也好,以后小娘子不会受欺负。”
湘君噗嗤一笑,他琢磨了这么久,就去琢磨了吃酸的生儿子的事儿去了,心里暖融融的,朝他的腰抱了抱。
两人相互沉默了一会儿,周弘睡进被子里,将她抱了个满怀,亲了亲她的发丝:“睡吧。”
她脑子里折腾官位的事儿,有些睡不着,翻来翻去的瞎折腾。
周弘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你又想些什么?难不成生个孩子能把你的官位生走了?”
湘君被他一眼看穿,有些别扭,死着脸说:“我担心这个做什么,只是蓬莱殿里来了个许待诏,是孟家那边的人,只怕接下来的日子要折腾些事儿出来。”
周弘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有亲了亲她额头:“你想也想不出她能怎么折腾,想替代你也是白搭。”
湘君当然知道是这样,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钻进周弘怀里闷了句:“我会找人看着她的。”
周弘扯着嘴皮轻声笑了笑:“那我也府里歇十日好了,冬日里我身子总是不太爽。”
湘君...对于周弘这种身体力行告诉别人自己身体真的不好的做法,她真的觉得其面皮犹如城墙青砖,不过转念想到自己怀孕了,他能照顾自己,觉得自己选到周弘还是挺划得来,对自己更加满意。
她想起柳姨娘给她的求子符觉得很是灵验,摸出来打开看,符纸上正是一个小小的送子观音,她错了一瞬又咯咯笑起来,这样的符纸倒是别出心裁。
大雪初落,京都陷入了一层雪白之中,皇宫里的食物也越来越热乎,花样越翻越多,那日厨子献上个八宝盒子模样的糕点。
女帝盯着糕点想了半晌,说了句:“给四郎送去,他以前就爱吃这些。”
许清屏提了一盒子糕点,一路入了东宫,去了宜冬殿,将盒子递给皇嗣。
皇嗣打开盒子,看见八宝盒子模样的糕点也是一脸哀伤,许清屏挑了只正中间的糕点,皇嗣咬了一口,咬到一块硬物,定眼一眼,居然是一块雕兰玉佩,迟疑不明望着许清屏:“这.....”
许清屏行了行礼,有些羞怯:“这是殿下的玉佩,殿下忘了么?”
周维也是经历过事的人,一看许清屏模样,心头立刻明白,慌忙摆手:“不,我已经忘了这是谁的......”
许清屏抬头看她,似哭非哭,含着嗔怪:“是殿下的,婢子在一个以前侍奉您的宦臣那儿买下来的,听说殿下很是珍重这玉佩。”
周维整了整衣襟:“这不是我的!”
许清屏没料到这个中年男人居然拒绝了她,心头发狠,咬了咬唇,露出一番可怜楚楚:“实不相瞒,婢子仰慕殿下,遂大胆送了这玉佩来。”
她把话摆在台面上来,周维是被卡住,必须正面回应,摸了摸衣袖,有些焦急:“您是陛下身边的人,我怎么能配得上?何况我已有几位妃嫔,相互扶持已久,早已心思大定。您快回去,休要再提此事。”
许清屏听他真真拒绝,立刻变了脸,杏眼儿一瞪:“我看殿下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她一大胆,周维也再不维持自己修养出来的好脾气,指着许清屏:“你要如何?”
许清屏冷然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滚!”周维一拍桌子,朝外赶人。
许清屏被他喝了一顿,害怕周维上脾气打人,一路跑出了殿门,正撞上两位和蔼的妃嫔。
两位妃嫔扶了她一把,笑盈盈问道:“女官怎么这样着急?”
周维骂道:“让她滚!不知廉耻!”
许清屏转头恨了周维一眼,又刺了两位妃嫔一眼,抬脚跑出殿门,一路奔跑,腔子里呛进去两口冷气,扶在一棵树下歇气,好不容易缓过气,揪了一把松针,面露狠色:“相互扶持...我倒要看看谁和你相互扶持!”
冬日天冷,外面积雪又厚,湘君成日里窝在床上懒着,周弘不似她懒,披了件薄衫子,倚在榻上看兵书。
惜月剪了一把梅花放在瓶子里,两只小松鼠溜进来朝惜月讨吃的。
惜月端下个装了糕点的碟子放在地上,给两只小松鼠,又命人去取些吃的给湘君。
一盅鸡汤端了来,湘君捏着鼻子喝了两口,正是让惜月软磨硬泡多喝两口的时候,门外来人报,王月娥求见。
湘君捧着汤有些思虑,王月娥怎么忽然来了,定是宫里出了事,连忙吩咐人快快请。
周弘起身拿了屏风上的厚外裳披在身上,又倚在榻上继续看书,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王月娥急匆匆跑进门,来不及行礼,就唤了句:“湘君,宫里出事的,前些日子那个许待诏在陛下身边说四皇子的两位皇妃有异心,以巫蛊诅咒陛下,今日两位皇妃入殿中请安,就被处死了。”
“什么?”湘君将汤盏朝惜月手里一塞,呼地起身来,看见周弘也脸色难堪。
“还等什么!给我收拾!”湘君催促了惜月一句。
周弘与湘君草草做了收拾进入宫中,在殿外求见女帝,女帝命人出来回复,说是已经休息,不便见他们,让他们回去。
二人被拒之门外,湘君意欲再等,却被周弘一把拉扯着朝东宫去。
东宫大门紧闭,周弘前去叫门,来开门的是个铁甲侍卫,侍卫向周弘索要令牌,周弘只冷声说了句:“你叫小皇子来,我见他们一面,不进东宫。”
侍卫有些为难:“这...您不拿令牌,不能见人。”
“你?!”周弘脸色发寒,像是一头冰原雪狼要从他白皙的面皮中演化出来。
湘君伸手拉他没拉住,只能让周弘踢了侍卫一脚,侍卫被踢回一个踉跄,嗤一声,拔出了刀剑对着周弘:“王爷,请别让属下为难。”
周弘忍了一口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门内孩子叫“七叔叔”,伸手推开门去看。
周玉被几个侍卫架刀拦住,朝他哭喊:“七叔叔,那个女官说我阿娘不会回来了,她还会回来吗?”
周弘朝周玉定了一会儿,说了句:“不回来了。”
周玉哇地一声哭出来,周弘朝他就吼了句:“哭什么哭!”
周玉被他一吼,又咬着唇憋着泪,盯着周弘,湘君看不过意,拉了把周弘:“行了,他才多大点儿。”
周弘没带搭理湘君,脸上神情软了软:“玉儿...”他叹了一口气:“你十几岁了,要学着沉住气,不许再没头没脑的。”
他似乎不会说软话,湘君也叹了一口气,朝周玉柔声道:“你别怕,还有七叔叔和七婶子在,听你七叔叔的话。”
玉儿憋着一泡泪,狠狠点了两下头,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拖了回去。
门嘎吱一声合上,周弘看了一会儿紧闭的红门,又转过身来在廊下呆呆站着,像是挪不动脚步,寒风刮得他雅青袍子荡荡,像是隼被吹乱了一身羽毛。
湘君有些心疼他,但也不劝他,只立在他身侧跟他一起吹着冷风。
天上雪花飘落,在寒风中打旋儿,他目光悠远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她猜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她受不了冷搓了搓手,周弘转过脸来看她,把她的手捏在掌中,踩脚下了台阶:“走吧,外面太冷了。”
冬日就是这样冷人肺腑,不过熬一熬总会迎春。
二人没再去蓬莱殿,径直回了清河王府。
五日后逢休沐日,王月娥又上门来拜访。
王月娥坐在凳子上看湘君已经小小隆起的肚子,递上来一个小巧的银镯子:“也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打了个小镯子,幼时不分男女,都能戴戴。”
湘君含笑接下刻花银镯子,递给惜月好好放着,端了盏热汤递给王月娥。
王月娥喝了一口才望着湘君:“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个其它的事儿。”
“什么事儿”湘君问。
王月娥喉咙里哽了一哽,朝她低声道:“前些日子我查到许清屏诬陷两位皇妃的巫蛊桐人是谁做的,你可要去找他?”
湘君也沉了眉,查到了桐人是谁做的......许清屏走了还得有张清屏、刘清屏,虽说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但是到时候处置起来也很麻烦,倒不如等一等,思虑片刻,让王月娥留下那人住处,并嘱咐王月娥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王月娥也一一应下,又和湘君说了说肚子里皮猴子的事情,才乐乐呵呵出门。
湘君坐在桌前,捧着茶盏,将这事儿琢磨了几个来回,还是想着和周弘商量商量再办,遂又爬到床上歇息去了。
晚上,她爬起来喝了些补物汤,耗子洞灌圆满了,又爬上床去。
周弘拿了本书坐在床上看,湘君又把头放在他腿上,仰望着他:“妾身和您商议个事。”
周弘被她肉麻一下,手一抖,斜拉了眼角从书缝中看她,露出个嫌弃的神情:“什么事值得您和我商议了?”
湘君:“王月娥找到了许清屏的巫蛊桐人在哪里做的。”
“找到了?”周弘放下书,正眼盯着她:“是谁?”
湘君从枕头下掏出个纸条儿递给周弘:“叫什么张黑手,常帮人做这些。”
周弘打开纸条看了一会儿,又淡淡将纸条合上:“你要商议的事呢?”
湘君犹豫了一下:“我想等我生了孩子再把事情报上去。”
周弘捏着纸条,面上阴晴不定,沉凝几息,方才摸了摸她的脸颊:“也好,此刻阿娘也在气头上,反倒弄巧成拙。”
他应得也算是爽快,湘君心头大喜,支着脖子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亲。
周弘不耐她勾搭,抱着她一阵又咬又亲,待她喘不过气才方开来,伸手摩挲她的唇瓣,她涨红了脸,翻了个身去背对着他。
年节前月,湘君和柳姨娘他们一道儿去菩萨殿拜佛,想给周弘求个平安符,奈何那日人山人海,她身子又重,走到半路就闹着歇息,找了家酒肆坐下歇息。
临着窗看外面凋败的风景,少不得见到车马行过。
一阵尘风荡漾,马蹄飞扬,铃铛作响,马车停在外面,有个清秀稚嫩的妇人跳下马车进酒肆里来装半壶热茶,不过片刻,马车里传出来一声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妇人急急忙忙转回来,伸手进帘子里接出一岁大的小娃娃到一旁去撒尿。
湘君对这种本无意多看,忽又见得,一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脊背挺立,维持着以往的高傲姿态,她一眼也认出是孟庭轩,不由得多看一眼。
孟庭轩捏着鞭子敲了一下车箱,朝里面说了句什么,又黑了脸,勒着马在原处踢踏,像是在护卫马车又像是遮掩什么。
不过片刻,年轻妇人朝孟庭轩笑了笑,抱着孩子进马车。
湘君惊讶,难不成这还是孟庭轩的私生子加小妾?转念一想,这也不可能,因为她伸着脖子极力想看清车里到底还坐了谁。
马车飞驰起来,帘子被撩开了一下,露出一个美丽的面容,像是......孟四郎。
孟庭轩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来望,湘君脖子一缩,稍稍躲了躲,装模作样端着茶自己饮着。
孟庭轩看见窗内的她,又有些惊诧,眯了眯眼将她神情打量,看她一副傻乎乎喝茶的模样,也不多疑心,转马跟上马车。
湘君喝了半杯茶,柳姨娘又让她别喝了,成日里乱吃东西,对孩子不好~
湘君也真的不再喝,只是又伸着爪子抓了腰间的香囊,解开嚼了两颗大枣,目光扫向外面的车马,暗自思索马车里的人到底什么关系...似乎很容易猜出来,可这样猜来,又觉得实在可笑可恨。
几人喝完茶,又再次乘上马车,到了慈恩寺。
慈恩寺乃是朝廷拨款建立,外面是梧桐成林,环绕着红墙青瓦,檐角上都修立了神兽镇守,里外三殿,方圆数里,豪华不在话下。
湘君不信鬼神一事,故而也没来拜过,这怀了孩子了,也没有孙姨娘一干人跟她折腾,她清闲得反而来拜佛。
柳姨娘和赵氏笑盈盈护着她进殿,又见内里更是金碧辉煌,几丈金身大佛置于殿中,慈悲又威严,壁上各路神佛图像飘飘入云,叫人震撼。
柳姨娘他们带她拜了佛,领了符有拉着她去中殿听讲经,只见前方头戴莲花冠,身着红锦□□,手拿金杖的白眉和尚口中滔滔不绝,讲的全是神佛的成佛之路,也就是那些神佛的个人修行路。
柳姨娘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湘君对于大师嘴里的这些也知晓一点儿,也并不感兴趣这个,托辞自己尿急,领着惜月和李妈妈溜了出来。
好在外面清风朗然,几人一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湘君挑着人少的回廊一路看壁画而行。
廊下有个临摹的人,女人在一旁给研磨,小娃娃也装模作样跟着学。
湘君偷偷看了眼临摹之画,其纸上仙人衣带翩翩,众神慈眉善目,比之壁画是不差分毫,湘君忍不住赞叹了句:“好画!好画!”
那作画之人在画纸脚下落下二字:飞鸾。
湘君定睛一看,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飞鸾,心想装个蠢货,让他给画一幅画,抬口就说兄台画好,想求他一副墨宝。
李飞鸾将她上下打量,唤了声王妃。
湘君才知道人家早认出他了,只好干巴巴笑了几声。
.......
折腾一日,湘君一回到府中出奇得勤快,没有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反而去找了周弘的腰带出来比划。
周弘一回来看见她玩腰带,就笑她:“怎么?你还想捆不成?”
湘君摸出锦囊,倒了一大包三角符纸出来:“看看,我给你求的,可以保你几辈子平安了。”
看着满桌子的三角符纸,把周弘着实吓了一跳:“你怎么求了这么多?”
湘君笑嘻嘻捉起一个凑在他眼前:“你猜猜这些是谁画的?”
周弘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你去慈恩寺遇上李飞鸾了?”
湘君撇了撇嘴,一点儿神秘感也没有了,展开一张符纸,笑眯眯得意:“我遇上他了,才知道他还给偶尔给寺庙画符,就让他画了一堆,看看,全是保平安的,你说说要是早知道他在画这个,我干嘛还要跑到庙里去求......”
想来她又觉得好笑,到头来最受追捧的符纸是个俗人画的。
周弘说:“你今天就去骗了李飞鸾给你画了一包符?”
湘君仰头脑袋想了一会儿,想起了孟庭轩的事,有些犹豫,一边给他把符纸缝进腰带里,一边低喃:“我看孟四郎和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说到这儿她又不说了,手里针稍微停了停,悄悄看周弘的脸色。
周弘皱了一下眉,并不意外,捏了桌上的符半晌,淡淡“嗯”了一声。
湘君一心一意缝着腰带,只是忽然觉得阳平有些可怜,恐怕阳平还不知道孟四郎的事情吧......又轻轻添了句:“坐在马车里,像是去城外的,孟庭轩跟着。”
周弘点了点头,又扯开话:“就这些?”
湘君察觉周弘并不想提及这些事情,也不再多说此事,只是心头更加肯定了这件事情,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接他的话,扯到今天逛寺庙听那些劳什子故事,差点儿打瞌睡的事情。
周弘也听得直笑她,她又踢了他几脚,两人笑闹一阵算是完事,她也就此打定主意不管阳平的事儿。
又是落雪,太学廊外红梅上霜雪满满。
周弘立在廊上看雪,眼光渺渺,又像是在出神。
孟庭轩出门来站在他身后,朝他拱了拱手,周弘余光扫了孟庭轩一眼:“孟四郎将人送走了?”
“前几日送走了。”孟庭轩也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只是稍稍疑虑:“那日好像湘君也看见。”
湘君...周弘淡漠一笑:“她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二人沉默几息,周弘忽然说了句:“孟成约,且不论孟家和周家的恩怨,单说阳平,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那么...嫁到孟家也得被人捧在手心里!”
孟庭轩稍微一凝,周弘是在告诫他?周弘还有本事能和他抗衡?他也不傲气,点了点头应了“自该如此。”
周弘道:“孟成约,我盼着你的自该如此总是真话。”如果记得不错,上一次他让孟庭轩在阳平的事情上出不得岔子,孟庭轩也这样答,结果是时隔一年,还让湘君撞见了。
孟庭轩微微一笑,不做回答。
周弘又缓缓勾勒一个笑容:“忘了恭贺你成婚之喜。”
孟庭轩脸色一僵,对于周弘的“大度”并不觉得有多可贵,想起那个热烈的女人躺在这个人怀里,他就一阵怒意,硬挤出一个笑容:“多谢。”
周弘摆了摆手,一拂袖,抓着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儿,转身入了阁内。
孟庭轩立在廊中眺望远方,冷冰冰的风让他的仙风道骨更加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