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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设于四月三十那日。
顾正德如今是朝中正二品尚书,老太太从其品级,受封正二品诰命,而白氏因为是平房入门,终究不是顾正德的嫡妻元配,是以未能有诰命。就如今日老太太穿了一件大红色犀牛角轴补礼服,而白氏只得穿颜色淡许多的桃红色服饰。故而即便顾姮的母亲过世,身份地位却依旧不是白氏所能及的。
如此,顾姮也不稀奇马车内她对着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上马车便合眼小憩,余者为不打扰老太太,也是彼此之间无话可说,竟是一路安安静静,不闻一丝咳嗽。
顾姮早有预料,因此带了一本山水志,路上便专心致志地看着。
抵达皇宫的时候正是酉时初刻,顾姮不比顾婠等人,这尚是她初次入宫,只觉得车马络绎不绝,却皆是井井有序,各府的贵妇人千金纵然是见了面,也不过是略略行礼示意,少有交谈的。走在汉白玉石阶上,顾姮便紧紧跟着老太太,并不打量这庄严肃穆的宫殿。
百花宴设在御花园,在几名内监的带领之下,不多时便也就到了。
但见宴会上已有不少的贵太太、千金。白氏仿佛见了熟人,和老太太说了一声,便带着顾婠一同离去了。这宴会上的人,顾姮是一个都不认识,只得安安分分地和老太太站在一起。
过了一刻钟,宴会上的人也渐渐多了,因有半数的人都是各府的娘子,正是年纪尚小烂漫时候,逐渐地,交谈声便多了起来,间或还夹杂着不少欢声笑语。然而顾姮却是不认得一人,甚至老太太都见到了熟识的人交谈起来,她依旧孤零零地站着。
便是这百无聊赖的时候,她的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只听熟悉的声音响起:“姮娘。”
“双鱼?”顾姮想自己的惊喜大概都显露出来了,只见眼前的人笑的愈发灿烂了一些,双眼弯弯如两道新月。双鱼说道:“我刚刚来,一眼就看到你了。”
顾姮这时见她身边还站着两名妇人,年轻的更是挺着大肚子,显是有数月的身孕了,此二人正是双鱼的母亲与嫂嫂,双方经双鱼一介绍便也认识了。顾姮率先行了礼,那二人因有诰命在身,且辈分也比顾姮要高,只是略略颔首,傅夫人对她道:“早就听双鱼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灵透的孩子。”
“夫人过奖了。”顾姮微微含笑,再度福了福身。
傅夫人便道:“你们年轻人说话,绣心怀了身孕,随我去一旁坐一会。”
双鱼的嫂子绣心对二人笑道:“恕我少陪了。”
“不敢。”顾姮略低首,眼看着绣心与傅夫人去了一旁坐下,双鱼又对她眨眨眼,说道:“姮娘,你近来可好?”
“左不过在家中绣嫁衣,哪日不是一样?”顾姮思忖了片刻,又说,“不过我们一见面,我可是要有事情麻烦你的了。”
“说甚么麻烦不麻烦,你且与我说便是。”双鱼爽快地应道。
顾姮便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正说完,只见白氏那边的人也朝她们看过来了,与白氏一道站着的贵妇人挑了挑眉,颇有些不屑地将顾姮打量了一番,神态傲慢,甚是令人不悦。双鱼立即就站到了顾姮身前,挡住了那些视线,说道:“姮娘认识那些女人?”
顾姮掩唇轻咳道:“不巧的很,那身着桃色褙子的正是府中的太太。她身边的年轻女子便是我的嫡妹了。”
双鱼惊讶地张了张嘴,又立即想到顾姮着重地将白氏的打扮说了一番,心中也是好笑,露出了了然的目光,悄声对她说:“和顾太太谈话的那位,是内阁王学士的宜人。这次是跟着她的婆婆入宫来的。”
这宜人不过是五品诰命,自然不在百花宴受邀之列。
顾姮略略颔首,倒是那大学士虽只有五品,但因在内阁任职,可以直接抵达天听,反而许多比他品阶高的官员还要逢迎他。如此,也莫怪那王宜人如此态度。
“……她的公公是太上皇当朝时的太傅,虽然十年前就过世了,不过其夫人的诰命却是仍然在的。”双鱼见不惯王宜人的无礼,索性见她家的事情都与顾姮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姮听到“王太傅”,心中已是怔了一怔——太上皇年间姓王的太傅,那可不就是张家姨姨的亲生父亲!那和白氏交谈甚欢的王宜人——便是张家哥哥的舅母!想到这里,顾姮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她不知道当年长辈们的事情,不过她有记忆以来,就从未听人提起过张哥哥的外祖家人。如今看来,张家当年蒙冤,王家却不曾受到牵连,如今王宜人又和白氏交往不错,想来是两家不和已久。
“……姮娘,你怎么了?”双鱼说了许多话,却见顾姮只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王宜人身后的一盆蔷薇,不禁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顾姮立即回了神,笑道:“我一时走了神。”
两人还待说话,只听一名内监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诸女眷立即行礼,并不敢去直视那贵气逼人的六宫之主。
“诸位快些平身。”皇后的声音倒是十分慈祥。众人平身后,顾姮才敢去偷偷打量皇后,远远地只能看到她罩着一件升龙刺绣比甲,发间簪着赤金凤凰衔珠步摇,华贵优雅,端庄雍容。因她年纪比当今还要大上三岁,如今也年近五十,倒是少了许多锐气,反而多了一些这般年纪的妇人该有的祥和之气。
她又说了一些喜庆赏花的话,便让诸人入座。
顾姮暂时与双鱼分开了,与老太太她们同坐。
百花宴的气氛还算是不错,不多时宴席间便有谈笑声响起。坐在顾姮一旁的顾婠也轻轻对她说道:“姮娘,适才和你说话的可是大将军家的娘子?”
顾姮轻轻颔首,道:“正是。婠娘也认得吗?”
顾婠掩唇一笑,道:“我倒是不认识的,听闻她自幼在军中长大,平素很少和我们这些人走动。姮娘是如何认得的?”
“上次双鱼陪同傅夫人去大音庵上香,我恰巧也在……是了,就是前不久,婠娘你也在的。便是那次结识的。”
顾婠嘴角的笑一僵,又道:“听说傅娘子弓马娴熟,竟是难得的巾帼英豪,我有心结交,只是没有这个契机……”
顾姮便打哈哈道:“是啊,契机可不就是缘分吗?缘分若到了,你俩自然结识,若是缘分没到,也是强求不得啊。古人说的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也甚是有理的。婠娘觉得呢?”
顾婠原本是打算让顾姮为她牵线,结交上傅双鱼的,但是没想到顾姮竟然如此抽科打诨……她再度僵了笑容,再要说话的时候,忽然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微微一愣的顾姮也和顾婠一样,随着众人的视线往宴席外看去。
那穿过蔷薇花圃的小石子路上走来一人,身着坐蟒曳撒,腰佩玉带,脚踏云纹皂靴,正健步走来。顾姮与所有人一般,只不过一眼,目光便凝在那人的脸上,久久没挪开的反应。
此人面无一丝血色,只一双薄薄的唇有些微润泽,却当真是眉目花,不过款款行来,便令御花园中百花失色。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顾姮只觉得心中砰砰直跳,不知为何,此人一出现,脑海中便浮现了这么一句话。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顾姮立即回了神,正要为自己的失态尴尬,却见除了上了年纪的老者与上位的皇后,一旁的女眷还有许多至今未能回神。正巧顾婠也回了神,目光和她的一对上,两人都不免有些赧意。
他视若无睹,向皇后行礼的时候,露出了一双同样毫无血色,却如精细雕琢过的白玉的一般的双手。
“秦公公怎么竟有空来本宫这百花宴了?”
皇后的语气比和女眷说话的时候要冷淡了许多,也令作为听者的顾姮彻底回了神——皇后娘娘不悦,她非常厌恶眼前的这位大美人秦公公。
“奴婢奉皇帝陛下的命,前来问问娘娘的百花宴上是否还需添置什么东西。”
这秦公公的声音如同冬日里冰雪覆盖下的涓涓清流声,清澈悦耳之极,也寒意渗骨之极。
顾姮坐在角落,故而打量起人也方便,目光转过双鱼身上的时候,却见她并非和年轻的女眷一般露出腼腆羞涩,反而是略带愤恨地看着眼前这位秦公公。
顾姮正胡思乱想,忽然听皇后语气再度温和,说道:“素闻秦公公弹得一手好锦瑟。只可惜本宫在宫中五年,却从未听公公弹过。正巧百花宴无雅乐,不若秦公公弹一曲来助兴,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