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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了烛火,顾姮却是躺在床上,一夜未曾好眠。次日醒来,早有安排好的几位嬷嬷前来伺候她,又是沐浴,又是上妆,竟是连早膳都未吃的。顾姮迷迷糊糊地随着这些人折腾了去,只觉得身上十分不适。如此费了大半日的功夫,闹的顾姮对今日大婚也愈发忐忑不安。至于,红娘等人在一旁说的什么吉利话,她都没听进去半分。
直到月菱悄悄地塞了几块点心给她藏袖子里,她才恍惚回神来。
不久之后,老太太也来了,无非是说些嫁去了秦家,就要好生相夫教子之类的话。也说了顾家的养育之恩,让顾姮须得好生记挂着。她和顾正德的想法是一样——虽然宠顾婠,但顾承珞才是家中独子,如此提点顾姮,也是要顾姮多为庶弟的未来考虑。
顾姮忍着脑仁的疼楚,都一一应了。
好容易吉时到,秦家迎亲的队伍也掐着点儿到了门口。
屋外锣鼓、唢呐一声高过一声,屋内月菱扶起了顾姮,隔着鲜红嫁衣传来的温度让顾姮稍稍镇定了一些。概因李嬷嬷年轻时候遭遇过一段不幸的婚事,后来才重新回到顾姮母亲的身边的。是以,今日顾姮大婚,她反而要避开去,只在远处看着,并不近顾姮的身。
盖头盖上,待月菱搀了她出门,便有一名素未谋面的嫡出堂兄上前背着她出门。
伏在陌生男子的背上,顾姮觉得这一路从一开始便不是那么安心。
该有的“哭嫁”还是有的,因她出阁,白氏也被解除了禁足,此刻正在府前“哭”的好不伤心。
顾姮也“哭”了几声,至于眼泪那种东西,盖着盖头谁也看不见,流不出来也就作罢了。
上了花轿,顾姮便悄悄取出一早藏在袖子里的点心。大抵是李嬷嬷早有吩咐,这些点心都是月菱早先就备好的,皆是些绵软易消化的点心。
只是略吃了几块,顾姮仍是觉得身子不舒服,便放了起来不再吃。
花轿还算是平稳,落地的时候,伸来一双熟悉的大手,顾姮微微愣了片刻,终是伸出手来,交给了那人。
今日秦忘大婚,名为秦忘义父的秦锦瑟却是没有出现。
秦忘自言双亲早逝,故而秦家父母高堂之上便安置着两块牌位。另有顾姮生母亦是早逝,他便一并将准岳母的牌位一起请来了。此事,秦忘未曾告知任何人,故而白氏今日也是来了的,就预备着要受顾姮和秦忘这一拜。可她哪里料到秦忘行事竟然如此不将世俗之礼放在眼中。本该她坐着的位置,此刻安置着一块牌位,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顾门嫡妻元配周氏。这令白氏一时间尴尬不已,但又因为秦忘身份特殊,没有一个人敢明面说他,这也包括白氏。
顾正德原本也是看中秦忘的位份,这厢生怕白氏当场翻脸,便暗暗给自己的贴身侍从使眼色,若是白氏有一丝不对劲之处,便按捺下来。至于他的脸色,却也不算太好,因为他此刻正与三块冷冰冰的牌位同座,除了秦忘这不记得家门,空立着两块无字的牌位,他身旁的那块牌位却是提醒着他,那个被他强行忘记很多年的人。
冷冰冰地,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牌位的人。
忆起陈年旧事也好,觉得女婿不给面子也罢,他虽有不悦,却是尽数隐忍了下来,受了两个晚辈一拜。
他是礼部尚书,他的言行自然是本朝礼仪典范的最高权威。
但很多人大概也知道,若是正儿八经的有头有脸的人家,绝对不会做出“娶平妻”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情。但顾正德做了,而且还当上了礼部的尚书。
说到底,这不知道是谁嘲讽了谁。
在踏入秦府之前,顾姮心中是有许多的迷茫。可就在拜堂的时候,她行礼之时是真真切切地发自内心的。拜完天地,便在丫鬟、喜娘的搀扶下去了新房,秦忘随后便来了,在喜娘的声声贺喜之中,拿喜称掀了红盖头。
烛火之下,他的女孩正低着脑袋,抹了胭脂的脸蛋有着娇俏的红嫩之色,恍恍惚惚的,生出一股子娇滴滴的羞怯来。
“新娘子可真漂亮!老婆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媒婆,还未见过这般俏丽的新娘子!莫怪啊……将新郎官都看呆了!”
秦忘并不讨厌喜娘这样的话,深深地看着顾姮,说道:“喜宴还要许久方能结束。你好生歇息。”然后他又吩咐月菱去将备好的膳食给端来。
那些喜娘都是第一次见他,只觉得新郎官合该都是如此温柔的。但顾姮却知道他原本是如何的人,不禁悄悄地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岂料这一打量落在秦忘的眼中,便如那春风拂过杨柳,杨柳轻抚了水面,含羞带怯,娇不胜羞。待她重新低下头去,秦忘心中依旧燃着一团慢火一般。
若是可以,他倒是不想回那喜宴了。
陪着一群大老爷们喝酒,自然不如守着自家娇滴滴小妻子。
他虽然此刻目光都黏在顾姮的身上,但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也让他敏锐地察觉到顾姮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那落在他身上时有时无,有些轻有些重的目光。
到底是在喜娘们的笑声中,秦忘出了新房。秦忘孤零零的孤家寡人一个,在拜堂的时候,顾姮得知高堂之上还立有他父母的牌位,心中便有一丝怜惜。如今这新房里也没有他的一个女性亲戚,顾姮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何曾不觉得那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也是有可怜之处的。
顾姮抬眼打量了那四名大丫鬟一眼,道:“你们都退下,我要歇一会。”
顾姮说完,那四名大丫鬟便立时规规矩矩地退下了。顾姮心道,这四人倒是挺聪慧的,在兰居待了那么几日,不知是觉得她并非好拿捏的软柿子,又或是被何人立了甚么规矩,竟然从一开始的傲慢不可调|教成了如今低眉顺目的模样。
“姮娘!”四个丫鬟刚刚退下,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听说新郎官去前头了,我便赶紧陪你来了!”
顾姮抿唇笑道:“亏得你来了。”
这时,双鱼已经进了屋里。见顾姮一身正二品的命妇火红嫁衣,烛光盈盈之下,眉眼如画,美不胜收,不禁也看的失神。适才秦忘那副样子,倒是没惹出顾姮的羞意来,此刻双鱼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竟是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
“姮娘,那姓……那秦大人赚翻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倾国倾城的美人给他娶回家来了!”双鱼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看起来,只差站起来跺脚了。顾姮立时没了羞意,掩唇一笑,道:“你又来笑话我。”
这时,左右都退下了,屋里只剩她们二人,双鱼不由坐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道:“姮娘,我和你说个正事。皇后娘娘筹集的那些款项以及白家自己补上的银子,买到了足够的药材。今日我哥哥寄信回来,说傅家军已将那被北夷占去的地都夺了回来,大捷已是在望。”
顾姮笑道:“有傅家军在,何愁不捷?”
“你不知道。所有的太太、千金里,唯独你那份是最多的。”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没多少私房钱,能捐的都捐了。总不如你的多。如今平白却占了你的好处,得了个好名声。”
“名利到底是身外之物。战争一日不结束,老百姓便多受一日的苦。只要能让他们早点回归平静的生活,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是我拘泥了。”
二人正谈话,只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房门尚未打开,便听月菱的声音响起:“娘子,您猜我遇见谁了?!”
房门开了,只见一前一后站着二人。前头站着的是胖嘟嘟,笑盈盈的月菱。而她的身后是一名身着浅绿色褙子,体态优雅,秾纤得中的女子。顾姮一愣,不敢置信地道:“婧娘……”
“姮娘别来无恙?”梅婧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碗药膳。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道:“数年未见,姮娘也从昔年的小姑娘长成如今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顾姮见到故人,惊讶过去之后便是一阵喜悦,听了这话,虽然很是害羞,仍是将梅婧与双鱼二人分别做了介绍。梅婧不如双鱼那般又是好奇又是亲近,只是淡淡地让顾姮伸手,好让她来切脉。
“优思过虑,又受了累。这些年,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怎么身体比前些年更差了。”梅婧是医女,因家道中落,后又和未婚夫分散,便一直独身一人行走江湖。
数年前梅婧曾在苏州别院住过两年之久,一直为顾姮调养身子。她对万事皆是一副寡淡的模样,顾姮却是欢喜她的性子,因此对她的离开,是十分舍不得的。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时候……顾姮奇道:“婧娘,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梅婧轻轻一笑,道:“说起来,秦大人在江浙公务之时受了一些伤,正巧那些庸医都束手无策,我将他给救了,他见我是个女子,说是自己就要过门的娘子身子骨不好,便要我跟他回京,为他的娘子调养身体。没想到……原来是姮丫头。”
“什么?!那也就是说……和姑爷一起回京的人,是婧娘你啊!”没等顾姮开口,月菱已经叫出声来。却被梅婧冷冷地瞪了一眼,说道:“没大没小。”
月菱虎躯一震,梅婧仗着年纪大,医术高,当初可没少欺压她们!她想也没想,就赶紧叫了句“婧姐姐”,之后想到顾姮,她又有些不甘心,便仍是问道:“那我听人家说,你和姑爷同乘一骑回京,是不是真的吗?”
“你觉得有可能吗?”梅婧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见小胖子被吓的脑袋都缩进了胖脖子里,才算略略方柔了脸色,道,“是谁在背后编排?”
顾姮本不想多说,但是在梅婧这样的眼色,以及一旁双鱼疑惑的目光下,还是将事情的原委说了。梅婧听了,不过是淡淡地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双鱼已是气氛道:“简直可恶!后宅虽有阴私,没想到竟如此下作,皆是女子,让对方难受,她便能高兴一些了?”
顾姮笑着安抚了双鱼,又问梅婧道:“婧娘,你远在江浙,若是秦……他强行让你来的。我便让他放你回江浙去。”
梅婧瞥了她一眼,道:“不必了。山高水远的,我一人上路,危险也多。更何况……你说说你,我好不容易给调养好的身子,你又给我败坏了!”
顾姮张了张嘴,发现有些事情还真的不好开口。好在梅婧也没打算听下去,说道:“你现在最好什么都别说,乖乖把药膳吃了。我可不想明日再看一个重病患者。”
昨日李嬷嬷教导了半日,顾姮立即明白了梅婧话里话外的意思,羞红了脸,赶紧低着脑袋吃药膳。双鱼却是紧张道:“婧娘子,姮娘身子怎么了?可有大碍?”
梅婧淡淡地道:“现在没有大碍,过了今晚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