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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望了我一眼,神色似是无奈,又似是苦涩:“猰貐灵兽,听令。”
两只猰貐对视片刻,张嘴,仰天长啸。呼声高远空烈,而又显得极为得意洋洋。
片刻后,它们缓缓朝师父跪了下来。
“镇守此宅,六甲子,不得擅出。”师父此言一出,两只猰貐痛快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滴,似猫儿撒娇,要不是它们是吃人的兽,看起来还颇有些可爱娇憨。
师父把手探到我的胸口,隔空虚抓,如刀绞般的疼痛立即袭遍了我的全身。曲三清百般疑惑,却也只来得及扶住我的肩膀,不让我因巨痛而倒地。
“帝尊保重!”猰貐见状,欢喜地朝师父磕了个头,以兽的模样。
随着最后四个字的消失,它们同样消失在空中,如同之前那只猫灵一般。
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这种疼很熟悉,那天遇到禺疆时,师父也是用这种方法,将之镇压在了那间别墅的地基里。而今,猰貐的问题是解决了,我和师父要是昏迷过去,曲三清一人能背得动么?
师父吐出一口鲜血,踉跄两步,背倚上那截断墙。慢慢,坐了下去。神色淡然。
“楚先生,你这是何苦呢?”曲三清瞧见师父的模样,叹了口气,“明明可以直接驱散,为什么要以自己的灵源加女娲灵石去渡化呢?”而后看了看我,连声急道,“辞世,辞世,你没事吧?怎么流这么多血,辞世……”
我耳中轰鸣声渐响,双眼模糊地往师父的方向看去。师父正望着我,伸出胳膊,默然微笑。我把曲三清推开,蹒跚过去,一头栽倒在了师父的怀中……
“你们俩这是要生同屋、死同穴的节奏么?”
曲三清的咆哮声离我越来越远……
睁眼醒来,是在佘山竹屋。曲三清不在,师父正守在我床边,见我醒来,把汤药端至我面前:“阿辞,醒了。”
“师父,你没事吧?”我坐起身,胸口的疼痛感已经不见了,浑身带劲儿,师父也已然“生龙活虎”。收服猰貐的情景好似一场梦景。
眼前的汤药只剩下半碗,我吧叽吧叽嘴,口中还残留着药味,“师父,你已经喂我喝了半碗么?”
“嗯。”师父把药碗递到我手里。
我一口把药喝了个精光,奸笑:“嘿嘿,师父,你用什么喂的?”
“你昏迷了三日三夜,毫无知觉,小勺喂不进药……”师父说着,蓦地一愣,触及我眼里的狡黠,揉了揉我的头发,轻摇头,转身走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冲着师父的背影,低声说了这句话。抬手覆在唇上,那儿有药味,也有师父的味道。
起身,活络活络胫骨,走到屋外,恰好又遇到夕阳进山。
师父站在迷榖花旁,低头,将一滴血液落入土中。迷榖花还没有发芽,师父便一直这么养着它。
“师父,是曲哥哥送我们回来的么?”我走过去,蹲在地上看泥巴。
“嗯。”
“猰貐认识玄帝颛顼么?”
“同属灵墟之境。”
“哦……”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所有的答案一目了然。
猰猰在上古时期,以人为食,而现在是法制社会,若再出现人口失踪或人惨死的现象,则会惊动有关部门,所以它们改变了战略方针,改为食影,让这个人失去自己的影子,而后再慢慢死去。
它们能在人间来去自如,是因为它们栖身的屋子,在风水格局上,与普通的房屋大有不同。
风水在外行人眼中,便是三教九流的胡侃乱吹,而清华大学开的那门玄学课,恰好就是讲的风水一道。孰真孰假,大家自行理解。
猰貐如此轻易投降,一则是它们根本就打不过师父,二则,它们也没想要跟师父斗——不若为何它们一开始就要引起师父的注意,继而把我们引到那间院子?
“师父,你有时候的做法,我真的很不赞同。”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每次遇到恶灵,你都只镇压六甲子,三百多年时间对于它们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眨眼就过去了。”在圈里面画了两只猫咪,我继续说着话,“等到我们百年老去,那些灵又跑出来怎么办?这世上有你这样能耐的人不多了!看昨天那两只猰貐,明罢着就是希望你把它们先关个百八十年,百八十年之后,它们就好借这个由头出来兴风作浪。”
“依你之见?”师父同样拿了树枝,在我的画圈上打了个叉叉。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阿辞,你戾气太重!”
“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总不可能人打我一巴掌,我还望着人笑、说谢谢吧?”
“山是引路水为渡。我们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渡它们一程罢了。”
我在猫咪上画了许多个叉叉,愤愤道:“哼……好的我就渡,坏的我就杀!”
师父抚了抚我的发,无奈道:“你啊……”
小黑从远处风一般跑了过来,冲师父摇尾巴,汪汪汪叫着。
“又有客人来了……”我打了个哈欠,挽着师父的手进屋。
“阿辞,去三清那儿取些紫藤花籽。”师父拍了拍我的手背,递给我一个棉麻茶袋。我接过,点头,往山下走去。
在佘山脚下,我见到了一个男生。
约二十来岁,戴着副银边眼镜,斯斯文文,像个大学生。
只是眼下他神色焦急,东张西望,见到我,目光一凛,我视若无睹地跟他擦身而过。——我此前并不是应师父之言来下山请他上去的。取了单车,骑到曲三清家里。
望着桌对面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边品茶边做占卜术的曲三清,我挖苦道:“曲哥哥,你也太小气了!就给我两粒紫藤花籽,我回去怎么跟师父交待?”
曲三清一副你是白痴的模样回道,“辞世,我这儿的紫藤花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养这么大不容易,这么些年总共才结了十二粒花籽,难道你要‘赶尽杀绝’不成?”
“可是……两颗未免也太少了吧?”我没料到紫藤花这么难养活,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不要花籽,花藤行不?”
“不行!”曲三清收起桌上的乌龟壳,一口回绝了我。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我站起身,朝曲三清哼了一声:“小气!我走了……”
曲三清把我送出院子,站在那儿不急着回屋,我道:“怎么了?还怕我偷你家花藤不成?”
“我每次都是这样看着你平安到家,才回的房。”
“矫情!”我蹬着自行车,行了几米远,回过头,曲三清果然还站在原地望着我,我添了一句,“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没有拿到紫藤花籽的悲伤的心!哼……啊呀!”
“当心!”
曲三清的话几乎是与我自个儿的呼叫声同时钻入耳朵中的。
不过是险些被路上的一块石子绊倒,我扶稳车把手,就稳稳骑上了路。“曲哥哥,要是花籽不够用,我再来找你……”
“你这妮子,骑个自行车都不让人省心!”
走出去老远,在一个拐角处,我回头又往曲三清家的方向望,他修长的身影立在风里,晕开了斜阳美景。
傻子!
我暗自骂了他一句,又兀自感动一番。
辞世今生今世,何德何能,可以遇到这样两位奇男子相护!
佘山脚下,那个戴银边眼镜的男生还站在那里,又看见我,他愣了愣,往我走两步,又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请问,佘山是不是有个竹屋?”我望着他,没有回答,他干笑两声,红了脸,口吃起来,“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我不由笑了,道:“有,我一会儿再下来接你。”
“果、果真有一个姓楚的阴阳先生么?”
“嗯。”我点头,朝他挥挥手,他的脸更红了,鲜如血。我心道长得眉清目秀,并且还这么容易害羞的男孩儿,怕是只有古代才存在吧。
这个男孩在学校里,肯定是标新立异的好榜样。
快速跑上山,见到师父正立身在竹屋外,手里扬起一道已烧了三分之一的阴文书。
“师父,曲哥哥好小气,只给了我两粒。”
我把两粒紫藤花籽递到师父面前。
“足够了。”师父将手中的文书往高处抛去,口中喃喃念着,而后迅速抓取了其中一片灰,将我手中的紫藤花籽接过,一并捏着,回了屋。
书桌上搁着一个直径四厘米左右的小圆盒,盒子是打开着的,里面呈现着透明的膏药。师父把花籽和文书灰放了进去。
“师父,这不是治耳聋的么?”
这盒是苍耳子混合道家之法提炼的治耳朵的药。
师父将盒子盖好,递给我:“阿辞,拿到山下给他,就说以紫藤籽塞之。”
“哦。”
我把药盒放进兜里,又往山下赶。
那个男孩见到我,原本苍白的脸又迅速涨红起来:“你、你来了……”
“我师父说用这个塞耳朵就行了。”我打量着他,发现他的耳朵里竟然各塞着两团棉花球,“去医院看过了么?”
“嗯。看这了,治不好。”
“那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说明还不是很严重啊。”
他一怔,踟蹰着道:“我、我……我不是耳朵聋,而是耳朵太灵了。”
我惊道:“头一回听人说嫌自己听力太好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