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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铎看着李晔正色道:“殿下是聪慧之人,想必能够明白此间利害关系。得王爵而安,深居王府不出,让人无机可趁,或可自保。若是出仕为官,则是踏入是非之地,平白给了对手机会。如何抉择,殿下尚可深思熟虑。”
李晔并没有深思熟虑,他摇了摇头:“王公此言差矣。深居王府不出,就能远离是非自保了?窃以为不能。邢国公要对付我,手段有的是,栽赃陷害,这可是争权夺利之辈,十分拿手的戏码。晚辈虽然年少,却也知道逆水行舟的道理,如今晚辈已经入了局,不进则退——而退则必死。”
李晔看向王铎,认真道:“所以晚辈的回答是,一定要出仕。”
说到这,李晔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一些事。
说起来,王铎还是韦保衡的恩主——当年韦保衡进士及第的时候,王铎是文试的主考官,有这层关系在,王铎若是想跟韦保衡同流合污,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然则现在朝野皆知,王铎不屑韦保衡的为人,更痛恨对方玩弄权柄、贻害社稷的行径,所以没少在皇帝面前弹劾韦保衡。只是不凑效罢了。
传闻韦保衡对王铎十分仇视,还曾上书皇帝,想要把王铎外调藩镇,踢出长安城。
——大唐三百余州,自安史之乱后,渐有五十余藩镇,除极少一部分朝廷直属州外,绝大部分州县都在藩镇统辖之下。藩镇节度使开幕府,手握藩镇军政大权。
但在黄巢之乱前,除河北三镇外,朝廷对绝大部分藩镇,还是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尤其是人事权紧紧握在朝廷手里,可以任意任免节度使。
先帝宣宗励精图治,中兴大唐,史称“大中之治”,所以当下皇朝权威尚可。
只不过藩镇内兵骄将悍,现已成了普遍现象,一些藩镇兵将,驱逐节度使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想起这些事,让李晔瞬间明白了王铎先前那番话的用意。
身居高位,王铎当然有政治抱负,作为忠直之臣,他的身份和立场决定了,他的政治抱负,首先是驱逐奸臣,肃清朝堂,然后匡扶江山社稷,青史留名。
王铎要对付韦保衡,也必须对付韦保衡。
现今的朝堂,韦保衡把持权柄,仗着皇帝宠信,可谓是一手遮天。
韦保衡势大,王铎要对付韦保衡,当然要壮大自己的势力。
王铎跟李晔说的那番话,极力夸大出仕的风险,也夸大李晔深居王府不出的安全性,是为了考验李晔的心性。
是考验,自然就有原因、目的。
原因有两个,目的有一个。
王铎考验李晔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拉拢李晔,让李晔加入他的派系,壮大他的势力。
李晔很快就想清楚了,王铎考验他的第一个原因。
王铎看重他,这是充分条件。
王铎看重李晔什么?
其一,是修为。如今长安城都传,李晔是得到袁天罡留下的道运的人,换言之就是袁天罡的传人,而且这份道运传承很厉害,让李晔很快突破练气二层,成为宗室俊彦。
其二,是才能。李晔刚从太玄顶归来,就能挫败邢国公和李曜的阴谋,顺利继承安王爵位,证明了他才能不凡。
其三,是身份。亲王爵位,尊贵非凡,这是其一,其二,李晔继承的是安王爵位。李岘一生文治武功,在天下都有名声威望,李晔继承安王衣钵,就能继承一部分李岘的声望。
第二个原因,是必要条件。
李晔现在与李冠书已经结了死仇,接下来会不死不休,可想而知,李冠书对李晔的报复,会来的格外迅捷而且猛烈。
若是李晔对未来没有坚定的信心,或是对艰难形势没有充分的认识,一旦王铎把李晔吸纳进自己的势力,而李晔却不中用,转眼就被李冠书斗倒,伤的就是王铎的威严、羽翼,那王铎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铎不会这么轻率愚蠢,所以他考验李晔。
想明白了这些,李晔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王铎。
李冠书、康承训不具备谋害李岘的能力,韦保衡肯定出了力的,李晔不仅跟韦保衡、李冠书等人是死仇,而且必须斗倒他们。
势单力孤且还未出仕的李晔,自己还太弱小,要生存要成事,必须借势。
借王铎的势,借王铎的力。
所以李晔必须加入王铎的派系。
李晔道:“从李曜聚众假扮庞勋余党,冲击安王府开始,晚辈与李曜与邢国公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邢国公想要安王爵位,这在朝堂上衮衮诸公面前,不是什么秘辛,夺人钱权无异于杀人父母,所以邢国公不会忍气吞声,而晚辈也不会就此罢手。”
王铎佯作惊异:“殿下还欲如何?”
李晔道:“晚辈已经废了李曜的修为!”
王铎瞳孔微缩,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殿下行事......果然如此果断?”
李晔冷哼一声,站起身,慷慨陈词:“晚辈没有退路,从一开始就没有!何止是晚辈,在奸臣贼子面前,我大唐皇朝也没有退路!韦保衡结党营私,欺上瞒下,贪赃枉法,实为社稷蛀虫!康承训、邢国公等人,为虎作伥,甘为韦保衡爪牙,争权夺利,罔顾社稷,这些奸臣贼子,祸害我大唐江山,贻误我大唐社稷,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王公且看,当今之大唐,内乱不休,边患丛生,孰之过?是朝廷不能治天下吗?非也。实乃小人蒙蔽圣听,阻碍朝廷治天下!十多年来,若非王公兢兢业业,勉力维持,这天下早已大乱!不铲除韦保衡等人,朝野不宁,天下难安!”
王铎没想到李晔突然就义愤填膺,有些错愕,听了李晔的话,眼前一亮:“殿下竟有这等见识?”想到李晔最后一句话,他又赶紧谦虚的摇头:“某只是略尽本职而已,不能匡扶社稷,已是寝食难安,当不得殿下谬赞。”
李晔一甩衣袖,继续道:“王公不必谦虚,放眼天下,除了王公,还有谁能铲除奸佞,辅佐陛下,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父亲一生,为大唐江山呕心沥血,生社稷死社稷,晚辈不才,不敢奢望文才武功如父亲,但也不敢辱了父亲威名!为父亲遗志,为大唐万年,晚辈誓死不与奸佞共生长安城!”
言罢,李晔激愤不已,向王铎行礼:“请王公襄助晚辈!”
王铎很是感动,连忙起身扶起李晔,“殿下志向远大,实在令某敬佩,老安王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欣慰......只是韦公势大,邢国公心狠手辣,殿下出仕必定千难万难,殿下甘愿冒险?”
李晔掷地有声道:“晚辈愚笨,只求此身不负大唐,晚辈鄙陋,却也有一颗向道而死的心。只要能扫除奸佞,晚辈纵死无悔!”
“此身不负大唐,此心向道而死!此言壮哉!”王铎大为感佩,连声道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殿下本心赤诚,日后必定是社稷肱骨,功业必不输老安王!”
他神色激动,好像已经被李晔所折服。
但偏偏没有许诺什么,更没有说帮助李晔出仕之类的话。
李晔却不介意,他本就没想过,仅凭一番话就让王铎完全认可他,与他交心交肺。
只要今日通过了王铎的考验,往后的路就会好走得多。
况且王铎这种人,就算打定主意帮助李晔,在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不会轻易许诺,万一事情没有做成,损害的是他自己的威信。
.......
送别了王铎,李晔站在门前的阴影里,望着对方驶远的马车,沉默不语,只不过脸上已经没有了激愤之色,反倒是平静深邃,如一汪深潭。
站了一会儿,李晔回到设厅,把还在宴席上酣饮的李俨,给拖到了东书房。
接过丫鬟递来的汗巾,擦了把脸,李俨疑惑的问李晔:“宴席还没结束呢,你把我拉到这来做什么?这大喜之日,你莫不是要跟我去康福坊,找清倌儿再庆祝一番?”
李晔把醒酒汤递给李俨,在他身旁坐下,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李俨喝了口汤。
“生死攸关的大事。”李晔道。
“你要我帮着你对付邢国公?”李俨问。
“比这还要大。”李晔道。
“再大的人物我也对付不了啊!”李俨无力道。
“除了你,没有人对付得了。”李晔道。
“还有这种人?是谁?”李俨来了兴致。
“大皇子。”李晔道。
“你要对付我大哥?”李俨愣了。
“不是我要对付他,是你。”李晔纠正道。
“我为何要对付大哥?”李俨云里雾里。
“因为你要争储君之位!”李晔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打算?”李俨惊了。
“现在就有。”李晔道。
“完全没有!”李俨道。
“你不想做太子?”李晔问。
“我想有什么用?”李俨双手一摊。
“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李晔道。
“大哥修为高绝,为众皇子之最;大哥才学非凡,为众皇子之最;大哥深受陛下宠爱,为众皇子之最。”李俨觉得李晔疯了,“正因如此,我一直都没有跟他相争的心思,因为完全没有希望!”
“你错了。”李晔道。
“哪里错了?”李俨问。
“修为高绝,才学出众,深受陛下宠爱,并不能让大皇子成为储君。”李晔道。
“这都不能,什么才能?”李俨奇怪道。
“成为储君的唯一条件,是被宦官四贵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