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7号兔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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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局这次行动筹谋已久,是年度打.黑行动的重点工作,一番扫荡,临近十一点才结束。

    陈晚被押进一辆警车,后排的座椅改装成两竖排,已经塞了八.九号人。

    陈晚没有位置坐,就只能在车中间蹲着。

    初秋的滇南之夜已经凉风入骨,陈晚穿着拳手服,冻得直哆嗦。

    满车都是混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青龙白虎纹在手臂上,突然来了个漂亮女人,起哄声不怀好意。

    陈晚双手环膝,抱住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美女你干啥子了?”

    “别怕,哥有经验,死皮赖脸就对了。”

    “妹妹,留个号码,出来了哥罩你。”

    陈晚低着头,一语不发。

    车门再次拉开,警察的声音。

    “你,过来。”

    陈晚抬头,说话的警察身边还站着霍星。

    夜沉,他的表情更沉。

    警察小声问霍星:“霍队,是她吧?”

    霍星点头。

    警察转而对陈晚说:“把外套披上。”

    话还没说完,手上一松,衣服被霍星拿走了。

    霍星两步跳上车,把外套披在陈晚身上,陈晚抬头看他一眼,委屈和无助藏也藏不住。

    霍星一把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得她无法承受也顾不得,这种时候,仿佛只有痛到骨髓,才足以表达他的存在。

    两人的手死死不松开,陈晚挣了两下,压低声音,“走啊!”

    指头微动,她迅速把手抽出,换了个方向转过背。

    警车一路驶向市局,到了之后,分批审问。

    陈晚被暂时扣在走道里,警察的怒吼,犯人的叫嚣,乱七八糟窜杂在一起,折磨人的神经。

    她旁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浓妆艳抹,眼里的紫色美瞳格外显眼。

    “喂,你犯啥事儿了?”她问陈晚。

    陈晚没理她,头靠着墙壁。

    “问你话呢。”美瞳女提高声音。

    陈晚瞥她一眼,轻声说:“杀人。”

    对方切了声,“你不像,你身上没那个味。”

    陈晚问:“什么味?”

    “坏味。”美瞳女吐出槟榔,得意地笑,“你没那个胆。”

    陈晚低笑了声,一个月不到,他妈的二进笼。

    她问:“你呢?”

    “卖.淫。”美瞳女呵呵笑,“没事,这地方我比你熟,每个月来一次比大姨妈还准时,那帮警察审讯一下,做个笔录,我老大会保我出去的。”

    陈晚问:“你干吗做这个?”

    “来钱快呗。”

    “经历那么多,什么感觉?”

    美瞳女噗嗤一笑,“就想着挣钱,能有啥感觉?不过我特别不喜欢货车司机,十个里面九个嫖,又臭又粗鲁。”

    陈晚听得心不在焉,“你还挺有职业道德,弄个心得体会不容易。”

    美瞳女哈哈两声,偷偷从衣服兜里拿出两个槟榔,“你要么?”

    陈晚接过来,塞进口里。

    槟榔后劲大,刚入口有特殊的香气,嚼久了,就像酒一样,劲足,上头。

    美瞳女碰了碰她的肩膀,“说真的,你咋的被抓进来了?”

    陈晚两腮滑动,槟榔香从嘴蔓延,又浓又稠。

    “真杀人了啊?”

    陈晚笑出了声,随后又恢复平淡,说:“快了,出去后就杀。”

    美瞳女被逗乐,“跟你聊天真有趣。”

    警察从审讯室走出来,叫住陈晚,“你过来。”

    陈晚站起身,美瞳女拉了拉她的衣角,“别怕,磨嘴皮子就成。”

    陈晚被带进另一间办公室,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等在屋里,见到陈晚连忙走过来,“陈小姐你好,我是市局的张泽鑫。上头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你这边放心,我们马上安排。”

    陈晚跟他握手,“你好,我是陈晚,那就多有打扰了。”

    张泽鑫客气道,“别这么说,秦总和我是多年朋友,他的事我一定尽力。”

    哪位秦总陈晚并不认识,宋明谦的关系网不可能到这种小地方,但宋氏业务涉及面极广,各省份都有分公司,他最多交待相关副总去办,最后落到哪一层面,他也未必清楚。

    他只要结果。

    她的电话打了不到一小时,事情已然安排妥当。

    张泽鑫说:“陈小姐,你先在这休息会,那边打点需要点时间。”

    陈晚说:“张警官,我还有件事要麻烦您。”

    “请说。”

    “你能不能帮忙查查,留在这里的,有没有个叫霍星的。”

    “霍星?”张泽鑫意外,“他是城西的,和我们交道少,按理说不该在这啊。”

    陈晚没多解释,张泽鑫心领神会,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你等会。”

    他走出去打了个电话,不到五分钟就回来,说:“霍队长人在刑侦科,好像是在找人。”

    陈晚抿了抿唇,如她所料,霍星肯定会去找关系,这种场合,他就不应该出现,更不该多事和她扯上半点关系。

    陈晚深深吸了口气,拜托张泽鑫,“请你想办法转告他,让他回去,就说是我说的。”

    张泽鑫满口答应,“行!”

    “等等。”陈晚叫住他,“如果他不同意,就告诉他,我不会再去了。”

    张泽鑫年纪轻轻能坐到市局二把手的位置,自然修炼得跟人精似的。再奇怪的事,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人一走,房间只剩陈晚一个。

    槟榔的后劲愈发浓烈,像是一块石头堵在嗓子眼,陈晚脑袋被熏得昏沉,打开窗户过风。

    风一扑面,吹散些许醉意。

    陈晚冷静了会,又把窗户关上。

    张泽鑫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陈小姐,随时可以走。你住哪里,我派车送你回去。”

    陈晚问:“他呢?”

    “哦哦!霍队长啊,通知了,他已经走了。”

    张泽鑫回想起,在说出“如果你不听,她就不会再去了”这句话时,霍星的表情瞬息万变。

    先是急,而后沉静,离开时又极力压抑。

    压抑的东西看不明白,但和陈晚的表情太相似。

    陈晚最后没让他送,自己去打车。

    沿原路折回,经过走道时,审讯还没轮到美瞳女。

    她对陈晚吹了声口哨,“姐姐好走啊,出去右转五百米,有家菜刀店,挑把锋利的。”

    陈晚弯了弯嘴角,“也祝你生日兴隆。”

    陈晚回到家的时候,霍星已经到了一段时间。

    她没带钥匙,敲门声第一下刚落,门就开了。

    霍星站在门口,见到她安然无恙,总算松了气。

    陈晚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太过直白和冷冽,像要望进人的灵魂里。

    霍星喉结微滑,是他身上的唯一动静。

    陈晚进屋,背对着他,说:“我们谈谈。”

    两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面。

    陈晚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没有一丝忍让,这种审判的态势,竟然让霍星觉得如芒在背。

    两分钟的安静,陈晚先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霍星说:“想过。”

    “想过?”陈晚重复他的答案,“说出来。”

    霍星声音淡,“被开除。”

    陈晚问,“还有吗?”

    霍星抬头。

    她表情平静,“你就没想过,我会离开你?”

    霍星的眉,不可抑制地皱起。这种伤法,他毫无招架之力。

    陈晚说:“如果我们在某些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这条路,谁都不能保证能够走到最后。”

    上海到云南,我心到你心。

    距离远近全赖一张车票就能消耗。

    可心的距离呢,如果无法默契,必将荆棘满地。

    客厅灯暗,陈晚的眼眸更暗。

    她唇齿间还有槟榔的余香,一呵气,自己先醉。

    她看着霍星抽了支烟,烟雾缭绕,屋里没有半点风,急冲冲地往天花板上涌。

    烟还剩半截就被掐熄。

    味道散了,都散进霍星的眼睛里。

    他声音沉,“我们差距本来就大,你让我不在意,我做不到。”

    陈晚心里泛苦,“所以你所谓的差距,必须用钱去弥补?”

    某种意义上,霍星默认。

    陈晚再开口时,声音暗哑,“我们非得这样子吗?霍星,我不是那样的人。”

    霍星说:“你跟了我,你已经一无所有。”

    陈晚厉声,“所以你也要一无所有?你的工作,是非观,你用这些去换所谓的自尊心?”

    霍星移开眼睛,脑海一片白茫。

    他的声音也苍白,“你就当是吧。”

    陈晚的脸皱成一团,眼泪一滴滴连成线,哽咽道:“你想清楚再说。”

    霍星的目光又移了回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会一无所有,没了工作,不当警察,我也不会一无所有。”

    “对啊,你还有拳头呢。”陈晚讽笑,“衣服一脱,多的是女人给你下注,输赢对她们那些富婆根本不重要,你就卖力地打,拳头廉价,身体可不廉价。”

    霍星手指间夹着的烟猛地一抖,他眸光变色,下巴绷紧。

    然后突然松开,笑得不屑又轻浮,“你当初不就是这样看上老子的吗?”

    陈晚脸色刹白,抓起打火机就往他脸上砸。

    “我犯贱可以了吧!送上门求你操!”

    陈晚站起身,指着霍星说:“从今以后我要再来找你,我就不是人!”

    她走去卧室,开始收拾行李箱。

    人的神经绷到极致,出口成伤,毫无理智。

    行李箱的东西太多,压了几下都没能关上。陈晚把箱子一踢,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霍星一把将她拉起,颓败地一遍遍重复,“陈晚对不起……对不起。”

    他边说边去抱她,陈晚拳打脚踢,“别把自己想的多了不起,不过就是打了几炮,不用道歉,因为我也爽到了。”

    一句话,决裂出今晚的结局。

    霍星的手一点点松开,垂落在身侧。

    因为陈晚的这句话,他慢慢恢复镇定。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开始,她追求,他抗拒,不过是心如明镜。

    可她太过明艳,像一朵只在阳光下绽放的花,他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凡夫俗子,贪恋一次,上了瘾。

    红尘里最难解的酒,叫动心。

    霍星冷静下来,转过背,“晚上也没车了,你睡这,我出去。明天……明天我再送你去机场。”

    陈晚没说话,只拿起床头的小包斜挎在肩上。

    “东西我不要了,你随便处理吧,丢了也行。”

    陈晚脑袋胀痛,只想逃离。

    怒极之后,是彻彻底底的无望。

    她对霍星说:“跟你在一起,我从没觉得委屈,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从未有过的富裕。”

    顿了顿,她平平淡淡地说:“还记得吗,我十四岁那一年出了事,从三楼跳下去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接住了。”

    霍星抬起头。

    陈晚的眼角泪痕明显,她的目光掠过所有,跳到窗外,大理的夜色很美,安宁,静怡。月光明朗的时候,伸手似能摘星辰。

    她轻声,像呢喃,像诉说。

    “隔了十一年,是我欠你一句谢谢。”

    老天爷多公平啊,当年来不及道谢,它记着这笔账呢,往心里埋下种子,只等机缘,只等命数,遇见,重逢,开花,结果。

    如今看来,老天给的这颗种子,叫姻缘。

    昙花一现,芳踪不可寻。

    陈晚眼神重回他脸上。

    “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命运轮回,重归原点。

    你救我一命,在今晚,又差点要了我的命。

    宛若天平,得失终将为零。

    走之前,陈晚只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我就真的不再来了。你要好好的。”

    陈晚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的机票。

    上午十一点,飞机平稳降落浦东机场。

    台风南下,走出机场的那一瞬。

    仿佛入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