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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走进来,目光落在那位苏小姐身上。
坐在主位上的纪余弦蓦然站了起来,动作太大,一下子将桌案上的茶杯撞翻,茶水撒出来,那茶杯在桌子上滚了滚,似做最后的挣扎,却最终落在地上,“砰”一声,摔的四分五裂!
那声音也震醒了屋子里所有的人,苏林氏跑过来,本来想指责苏九,却一下子看到奶娘,顿时双眼充满怨毒,抬手往奶娘脸上打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奴!”
苏九抬手抓住苏林氏的手腕,冷声道,“和奶娘无关,是我逼她做的。”
苏林氏看着苏九,眼中似能飞出刀子来,“你这个贱人,杀害我们女儿,冒充月玖,你不得好死!”
“你女儿不是我杀的,你们家的下人也不是我杀的!”苏九淡声道。
“休要狡辩,你就是山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不是你是谁?”苏林氏像炸了毛的鸡,瞪着血红的眼,嘶声吼叫。
想到自己曾经把这假的当成自己女儿,被骗的团团转,而自己的女儿却被她害的在山里受苦,就恨不得上前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苏九微微一用力,将苏林氏推出去,“我说了不是!”
苏林氏一下子跌在地上,嚎啕大哭,“杀人放火的恶人,被揭穿了还这样嚣张,这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人还我们苏家公道?”
苏文谦却从苏九一出现便直直的看着她,目光恍惚,低低的道,“靖柔、”
这少女竟和他妻子年轻时长的那般像。
只是他的声音被苏林氏的哭喊声盖下去,无人听到。
苏九感觉到一道浓稠幽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强忍着让自己不去看他,只转头看向有些愣怔的苏小姐,“我现在就离开纪府,当初害你的人不是我,但我的确顶替了你的身份,抱歉!”
苏小姐怔怔的看着苏九,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狂跳,让她十分不安甚至慌张。
她本以为苏九是山匪,会如何的凶神恶煞,没想到,竟这般美貌!
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怪不得纪长公子知道她是假的,还要将她留下!
她本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如今见了苏九,顿时生了几分怯心,甚至之前对苏九的恨意和怨怒此时都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
二夫人冷笑,“怪不得我一早便觉得你不对,原来是个假冒的!”
苏九不看二夫人,转身欲回主院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
苏林氏却不甘心,上前一步拦住她,咬牙恨声道,“道个歉就完了吗?真是好笑,你害我们月玖受了那么多的苦,杀了我们苏家那么多人,我现在就要抓你去见官,要你坐牢偿命!”
不待苏九说话,奶娘护在苏九身前,没有半分畏惧的和二夫人对视,
“奴婢可以作证,不是小姐杀了苏家人!”
“小姐?她算哪门子的小姐?奶娘你助纣为虐,也逃不了干系,我要把你们一起带去见官!”苏林氏跳着脚的叫嚣。
奶娘面色清冷,“二夫人,你真的要告官吗?那好,把奴婢也抓了去,奴婢还有很多话要和府尹大人说,二夫人,你可没那么理直气壮!”
二夫人一惊,猛然后退一步。
苏小姐更是惶恐的看着奶娘,怕她戳穿自己的身份,更怕她说出去年在林子里的事,如果奶娘没死,那当时她被山匪、奶娘都看的一清二楚了!
心中一慌,苏小姐忙上前拉住二夫人的手,“娘,女儿也突然想起来好像不是这位姑娘抢劫的我们,既然她已经认错了,咱们就不要追究了,放她走吧!”
苏林氏也是心虚的,此时颇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既然你为她求情,娘就放她一马,不再追究冒充顶替的事!”
苏九神色冷淡,抬步出了花厅,奶娘立刻在后面跟上去。
苏林氏对着奶娘的背影啐了一口,恨声道,“千刀万剐的贱奴,不知道给了她什么好处!”
苏文谦看着少女的背影,目光一直追出去,缓缓皱眉,甚至忘了追究她冒充自己女儿的事。
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看上去又那么年幼,怎么会是山匪?
从苏九出现开始,纪余弦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苏九说出她不是苏月玖,一切都成定局了。
她甚至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离开纪府,没有不舍,没有留恋,甚至没有半分悲色,平淡的让人心寒。
一年的时间,那么多的日夜,那么多的温柔,终是不能留住她。
走的这般决然。
似是真的只是合作的关系,说散便散!
纪余弦心头一寸寸冷下去,刹那间,寒彻心骨!
二夫人转头看向苏小姐,慈爱道,“孩子,这一年让你受苦了,可恨我们没有早点发现她是假的,将你早日接到府中。”
苏小姐委屈哭道,“和二夫人无关,是月玖自己命不好遇到恶人。”
苏林氏又哭又笑,“上天有眼,也注定我们女儿才是纪府的人,今日总算回来了!”
“是!”二夫人笑着点头,转头看向纪余弦,“余弦,你看让月玖住在主院还是栖凤苑?”
纪余弦脸色冷沉的可怕,抬步往外走,“莲波苑空着,住在那里吧!”
二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莲波苑、那可是侍妾住的地方。
而且,谢盈死了才不久。
苏家人却不知道其中缘故,苏林氏忙道,“住在哪里都行,我们月玖不挑的!”
二夫人讪讪一笑,“那好,我马上让人打扫出来!”
苏九回到卧房,发现似乎也没有什么收拾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纪府的。
“我帮小姐收拾几件衣服吧!”奶娘见苏九发愣,低声开口,声音哑着,带着几分哽咽的沉重。
苏九淡淡点头。
妆台上放着几根紫色的绸带,是纪余弦专门给她做了绑发用的,连这妆台也是她住进来以后纪余弦让人添置的。
苏九走过去,妆台上的首饰都没动,只将发带拿起来握在手里。
矮榻上放着这几日她看的戏折子,看了一半,苏九也拿了起来。
其他的,便再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了。
突然间离开,苏九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刹那从身体里抽离,仿佛一切又都不真实。
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
苏月玖竟然没有死,而且出现的这般出人意料,她甚至之前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她这个假的终于要走了,从今天开始,真正的苏月玖就会成为纪府少夫人,住在这里。
之前她总问纪余弦如果她娶了真的苏月玖会怎么样?
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
苏九嘴角想撇出一抹自嘲笑,咧了咧嘴,发现铜镜中的人好像在哭。
苏九看着铜镜顿时又愣住了。
“小姐,收拾好了!”奶娘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装了两件她平时穿的衣服。
苏九将发带和那本戏折子也放进去,伸手要将包袱拿过来。
奶娘抓着不放,“奴婢和小姐一起走!”
“苏家人来了,奶娘也该回到苏家去了,或者继续留在这里伺候少夫人。”苏九道。
以前她留着奶娘是欺骗苏家人和纪府,如今这骗局已经结束了。
“不!”奶娘摇头,声音沉重,“如今这般,小姐觉得苏家还能容得奴婢吗?新的少夫人也不可能容得下奴婢,小姐若是可怜奴婢,便让奴婢和您一起走吧,不管到哪,奴婢依然伺候您!”
她只恨大夫人没有一起来京,大夫人若来了,一切也许还有转机。
有些事她不确定,没有办法将苏九留下。
可是她要跟着苏九,当年她把她家小姐弄丢了,她一定会亲自再把她找回来。
苏九点了点头,自嘲一笑,没想到他们威胁奶娘跟着他们,最后奶娘反倒对她忠心耿耿,离开纪府,也只有奶娘还在身边。
她这劫匪和被劫的人反而生了主仆情,也是稀奇!
“那我们走吧!”苏九笑了一声。
“是!”
苏九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早晨离开时,还不曾想过,昨夜竟是住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
可这最后一夜,她和纪余弦相背而眠,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夜里回来过。
原来一切都是有预兆了吗?
苏九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门,迎面正遇到纪余弦。
男人凤眸沉郁,风卷起他如墨的长发,一阵狂肆的乱舞,他直直的看着苏九,幽深的眸子里含着太多的情绪。
苏九面孔微白,淡淡垂眸,“我走了!”
说罢抬步与他擦身而过。
纪余弦眸子里似结了寒冬的深冰,在这一刻一点点裂开,他伸臂抓住少女的手臂,低哑道,
“只要你说想留下,纪府只有你一个少夫人!”
苏九呼吸有一瞬的停滞,却平静的看着前方,淡定的道,“苏小姐才是真正的纪府少夫人,是你要娶的人,我留下,对她不公平!”
“不要管别人!我只问你要不要留下?”男人声音嘶哑,每一个字似都从喉咙里挤出来。
奶娘抬头殷殷的看着苏九,恨不得替她回答。
苏九想起早上在书房里看到的那一幕,目光微凉,缓缓摇头,
“不想。”
纪余弦浑身一震,眸子中有黑暗涌上来,如黑夜一般冰冷、寒寂,他低声问道,
“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
苏九背对着他,咬着下唇轻轻颤抖,声音却依旧平静,
“那是以前!”
是不知道苏小姐还活着,是他们还彼此信任的时候。
男人勾唇一笑,笑的凄凉,缓缓放开苏九,手臂无力的滑下去,抬步往前走,淡声道,
“走吧!”
声音那样无力、哀伤,苏九喉咙一紧,几乎想回头。
用力的将念头压下去,苏九飞快的往外走。
奶娘眉头紧皱,明明两人是喜欢对方的,为什么要这样
互相伤害?
沉沉叹了一声,忙追着苏九而去。
苏九走到府门那,正是张全蛋今日守门,看到苏九忙走过来,憨声笑道,“少夫人出门?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苏九瞥他一眼,唇角勾了抹淡薄的笑,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大步走了出去。
张全蛋挠了挠头,这段时间长公子没让他汇报少夫人出门的情况,那今日他还要不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只一愣神间,苏九已经上了马车走了。
纪余弦进了卧房,一步步走过去,房间里并没有少什么,甚至连妆台上的首饰都还在,可是整个房间却空荡荡的,空的让他心底都开始恐慌。
每一处都有少女的痕迹,都有两人亲昵过的残影,而从今天开始,她却不在了,把他把一个人丢在这冷冰冰的房间里。
纪余弦俊颜苍白,身体颤抖,无限的恐惧在身体里蔓延。
不!
她不能走!
他就是没有她不行!
他可以不计较她和萧冽的亲密,不计较她心里是不是有他,只要她呆在他身边,让他随时都可以看到她!
纪余弦慌忙转身往外走!
他要马上追她回来!
然而他只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身体往前一扑,单膝跪下去,猛的喷出一口鲜血,血痕溅在紫色的绒毯上,似血红的彼岸花妖娆绽放。
男人脸色苍白的可怕,他双手撑着旁边的椅子,用力的想要起身去追苏九,凳子被按倒,男人翻身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外面锦枫听到房间里的声音,脸色一变,掠身冲进来,待看到地上的人,立刻冲过去,在纪余弦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大声喊道,
“墨玉、墨玉!”
墨玉闻声赶来,见到纪余弦的情况顿时大惊。
“快,快去把顾神医找来!”
“是、是!”墨玉声音发颤,慌忙转身跑出去。
顾神医被墨玉一路拽着飞快的进了卧房,本懒散不耐的神情见到纪余弦后顿时变的郑重,忙道,“把他抱到床上去!”
锦枫一直不敢动纪余弦的身体,此时听了才,忙小心将纪余弦抱到内室的床上。
顾老头给纪余弦把了脉,眉头紧皱,声音有些惊讶,“怎么会这个时候发作,还如此凶险、”
锦枫在一旁听了,紧张的问道,“长公子他有危险?”
顾老头脸色沉重,没有回答,只快速的在药箱里取了一粒丸药给纪余弦服下,又取了银针,极快的在他身上扎下去。
纪余弦微微有了些意识,嘴里低喃,“苏九、苏九”
顾老头一边施针,一边极快的道,“那丫头呢,让她过来!”
锦枫眸子一暗,低声道,“少夫人走了!”
“走了?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顾老头抬头惊疑问道。
“不会再回来了!”锦枫沉声回道。
顾老头一愣,随即嗤笑,“怪不得、”
他又对着纪余弦施了几针,看着男人闭着眼睛痛苦的摇头,心里有些报复的快感,笑道,“你媳妇走了,不回来了!”
纪余弦紧闭的凤眸霍然睁开,起身便要下床,口中急急喊道,“苏九、”
男人声音急切,目光却依旧是恍惚的。
顾老头抬手对着他身上便是一针,“躺好了!”
令他惊奇的是男人竟然没有晕过去,依旧挣扎着要下床,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俊颜上带着妖异的红潮,目光执着的吓人。
“公子!”锦枫焦急的上前。
顾老头沉沉一叹,道,“竟还是个痴情种!那丫头马上就回来,你躺下!”
纪余弦两眼一闭,顿时躺了回去。
“以前你笑我痴迷情爱,如今自己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顾老头摇头叹气。
“顾神医,公子他怎么样?”锦枫担忧的道。
“他本用内力压着毒,今日伤极攻心,体内的毒反噬,很不妙!”顾老头一副晦深莫测的模样。
“那会如何?”
“这三日很危险,我会日夜看着他,放心吧,有我顾神医在,不能让他死了!”
锦枫这才放心了些,对着顾老头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顾神医!”
“不必谢我,我呆在这府里,每日白吃白喝,本就是给纪余弦保命的!”顾老头起身,收拾好药箱,吩咐道,“你看好了他,他身上的银针不要碰,我再去给他配点药来,很快就回来!”
“是!”锦枫忙应声。
顾老头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那丫头真的不回来了?”
锦枫黯然点头,“是的!”
真正的苏家小姐来了,苏九自然不可能再回来了!
顾老头摇了摇头往外走,嘴里嘟囔道,“那纪余弦就惨喽!说起来,我最讨厌那丫头,怎么她走了,还有点舍不得!”
顾老头一边自语,渐渐的走远了。
纪府中,二夫人带着苏小姐和苏文谦夫妇进了莲波苑,又派了几个下人来,笑道,“委屈月玖暂时在这里住下!”
苏林氏看着这雕栏玉砌的院子,欢喜道,“不委屈,不委屈,这么气派的房子,怎么会委屈?”
二夫人看着苏林氏和苏小姐寒酸贪婪的样子心里一阵不屑的冷笑,面上却依旧慈和,
“以后月玖就是纪府少夫人,有什么不满意,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是,月玖住进来后还要多仰仗二夫人照顾!”苏林氏脸上堆笑。
苏文谦大概也是不喜欢自己夫人露出来的小家子气,瞥了她一眼,掩唇轻咳一声。
莲波苑以前是谢盈住的地方,摆设装饰自然不会差,虽然后来谢盈不在了,但院子里留了下人经常打扫,丝毫不见荒败萧瑟之意。
只是院子里有个硕大的莲池,如今已经是秋末了,满池枯叶凋零,秋风一过,无端多了几分寒意。
苏小姐进了屋子,看着富丽堂皇的摆设,只觉自己是在做梦一般,半个月以前,她还住在山里家徒四壁的破房子里,每日挨饿受冻,今日她便已经成为这大梁首富纪府的女主子了。
巨大的欢喜此刻方真实的涌上来,她坐在雕花木椅上,看着新来的下人进进出出,激动的浑身微微有些颤抖。
她是纪府少夫人!
她真的做了纪府少夫人!
虽然没有大婚,没有拜堂成亲遗憾了一些,但还能进纪府,她连做梦都没想到!
四处都转了一遍,苏林氏越发的高兴,“我们月玖果然是有福气!”
二夫人轻笑,“是,虽然兜兜转转,但属于咱们月玖的福气谁也抢不走!”
“就是!”苏林氏得意道。
“亲家好容易进京一趟,不如也在府上多住几日吧!”二夫人笑道。
苏林氏看了苏文谦一眼,笑道,“实不相瞒,妾身这次和老爷进京的确是有常住的打算,家里的生意和房子都已经准备变卖,只剩祖宅里还有大夫人守着,过几日,我家谪儿兄弟二人带着管家下人们也来京,所以这两日妾身要和老爷看房子去,就不叨扰府上了!”
二夫人眸子一闪,“原来如此!苏家走了这么多年,的确该回来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是,以后少不了要麻烦府上!”苏文谦淡声笑道。
“亲家千万不要客气!你们搬回盛京,月玖也是高兴的!”
苏小姐看着自己的父母,欢喜道,“爹和娘亲还有哥哥们真的要来盛京里住?”
“是!”苏林氏点头,“你现在是纪府少夫人了,咱们苏家可不比从前,来了盛京不管是谁也得给咱们几分面子。”
二夫人嘴角撇了抹冷笑。
说了一会子话,苏林氏对着自己女儿又交代了一番,告辞离去。
离开时,苏文谦问道,“怎么不见长公子?”
“咱们纪府生意太多,余弦一个人实在是忙,怠慢之处还请亲家莫怪!”二夫人笑道。
“是、是!”苏文谦干笑了两声,带着苏林氏离开纪府。
这边苏九离开纪府,上了街,二毛问道,“公子,咱们去哪儿?”
苏九脑子里有些茫然的空白,闻声抬头,一时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突然间离开纪府,她好像没了家,不知道要去哪儿。
外面天要黑了,街上的行人正急匆匆的往家赶,苏九看着那些人,有些羡慕。
至少天黑了,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停车!”苏九突然道。
“小姐?”奶娘疑惑的看着她。
“我一个人走走,二毛带着奶娘先去安爷那里,我自己走着去商行。”苏九淡声吩咐道。
“小姐、”奶娘皱眉看着苏九,知道她是想一个人静静,将一件织锦披风给苏九穿上,道,“天要黑了,风冷,小姐早点回去!”
“嗯。”苏九点头,下了马车,让二毛带着奶娘先走。
街上华灯初上,秋风萧瑟,吹着行人急匆匆赶路。
苏九一个人慢慢的沿着长街慢行。
她走的很慢,偶尔还会停下四周张望一番,似乎是刚到盛京的时候迷了路,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儿走。
有男子见她面容清卓精致,上前搭讪,问她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苏九眉宇冷淡,年轻虽轻,却势气凌人,幽冷的灯火落在她身上,更添几分常人没有的煞气,搭讪的男子畏惧的往后一退,愣愣的看着少女一言不发的走了。
走在她前面的似是一对刚成婚的恩爱夫妻,女子还穿着绣着鸳鸯的红绣鞋,和男人并肩回家,两人一路走一路笑,异常的亲密。
见天色黑了,男人四下看了看,伸手搂住女子的腰半搂在怀里。
女子害羞,推着不肯,最后却半推半就的偎了过去。
男人身姿欣长,墨发及腰,昏暗的光影下,看上去到有几分和纪余弦相似,只是远远没有那男人的风华绝世。
两人走在苏九前面,卿卿我我,喁喁私语,借着夜色似要当街便亲热起来。
苏九胸口滞闷,停下来在街边上的摊子上买了两个包子,等前面那两人走远了才继续往前走。
手里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肉香,苏九突然想起他们几人进京的第一日,用奶娘给的二钱银子买了二百个包子,吃的满嘴流油,只觉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如今,她可以随便买多少都可以,却早已没了当初的吃包子时的心情。
看到墙角有乞丐,苏九过去将包子放在那人的破碗里,摸了摸袖口有几两散碎银子,也全部都给了他。
那乞丐看着银子两眼发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多谢小姐,您真是活菩萨!”
苏九勾唇一笑,她杀了那么多人,竟然会被人叫活菩萨,真是可笑!
她抬步快步走了!
到了商行,天已经黑透了,商行也已经关门。
听到敲门声来开门的值夜伙计大概是第一次见苏九穿女装,加上灯火昏暗,一时竟没认出来,问道,“请问小姐找哪位?”
“长欢呢?”苏九问了一声,抬步往里面走。
伙计这才看清是苏九,立刻一惊,“九爷!”
苏九点了点头。
“欢、欢爷在!”小伙计震惊的看着苏九,嘴里口开始结巴。
这么多日,他竟然没看出苏九爷竟然是个女子。
“没事儿了,我自己上楼去找他,你去睡觉吧!”苏九淡淡交代了一声,往楼上走。
小伙计慌忙点头,想起什么,又上前几步,讷讷道,“九、九爷,给您一盏灯照路!”
苏九接了灯,笑道,“多谢!”
小伙计脸上顿时一红,愣怔的看着苏九转身上了楼。
长欢正在书房里理账,苏九在门外站着看了一会,也没惊动他,看到外面桌子上放着一坛酒,提着上了楼顶。
天上弯月如钩,清辉凄迷,照着盛京城的万家灯火,朦胧灯影中添了几分秋意萧瑟。
苏九坐在楼顶上,一腿曲起,膝盖上放着酒坛,此时突然想起今日纪余弦的话,
只要她想留下,她还是纪府少夫人!
她留下容易,那个苏月玖怎么办?
她本就理亏,占了一年那女子的身份,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她怎么好还赖着不走?
说起来那苏小姐也实在是可怜,本是进京成亲的,半路遇到劫匪,丢了清白的身子,身受重伤,等回到盛京,发现连自己夫君都被被人占了!
天下恐怕再没有比这更衰的事了!
苏家人不是她杀的,伤害苏家小姐的人不是她,可占了人家身份的人却是她!
如果没有她占着苏小姐的身份,苏小姐失踪后苏家人很快就会发觉,说不定早就把她找回来了,也不至于在山里受了一年的苦。
他们伏龙帮也因为有了苏小姐的身份,才能有如今的一切。
所以,说到底,她对那位苏小姐是有亏欠的。
对了,那位苏小姐被抢劫的山匪强了身子,如今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纪余弦他、
苏九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提醒他。
算了,她已经是外人了,若是说了,说不定还有挑拨之嫌。
她和纪余弦做了一年的夫妻,却最终没洞房,有几次本来都水到渠成了,却因为各种缘由中断,如今想来上天大概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苏月玖,所以有意从中作梗,不想成全他们。
如今真正的苏月玖来了,纪余弦会和她洞房吗?
还会生一个女儿,曾经和他计划的那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他和苏小姐。
苏九胸口有些闷痛,嗤笑了一声,笑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酒渐渐下去了半坛,苏九身上有了几分暖意,便越发的爱坛中的酒。
“听下人说像是看到老大来,四处找不到你,竟然在这!”笑声传来,长欢脚步轻快的走过来。
月色下,少年如月华皎洁,一身浅青色的外袍,眸子清亮,若清风拂云,温暖而俊逸。
他靠在苏九身侧坐下,转头笑道,“怎么今日没回纪府?”
长欢比苏九大两岁,在商行中的磨炼让他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气质已见成熟男子的稳重,眉宇间却依旧有少年的飘逸清朗。
苏九一手提着酒,一手托腮看着天上的月亮,面无表情的道,“不回去了,真正的苏月玖来了,我这个假的终于被赶出来了!”
长欢吃了一惊,“什么,真的苏月玖?”
“是!”苏九举起酒坛灌了口酒,“原来苏家小姐没有死,当时只是重伤了,咱们走了以后她被山里的樵夫所救,如今已经回来了!”
长欢越发惊愕的看着她,眸光流转,渐渐生了欢喜,道,“那老大以后不用再回纪府了,不用再做纪府少夫人了!”
苏九点头,“是!”
长欢唇角抿开,问道,“那安爷和阿树他们两人知不知道?”
“暂时还不知道,今日从纪府出来我就来了这里,不过我将奶娘打发去了安爷那,他下了朝应该就能知道了。”
“以后老大就和我一起在商行吧,纪府里的人太复杂,老大离开也是好事!”长欢笑道,十分感激那个苏月玖还活着。
苏九勾了勾唇,默然不语,只一口口喝酒。
长欢终于发现苏九似有些不对,伸手将她手里的酒坛夺过去,皱眉道,“老大,你、舍不得离开纪府?”
“谁说的?”苏九喝的脸色酡红,瞪着眼睛问道。
“你通常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样喝酒!”长欢眸子里的亮光一点点暗下去,淡淡的看着她。
苏九一怔,随即转开头,想了想,淡笑道,“在一个地方呆习惯了,突然离开,总会、”
她语气一顿,将酒坛从长欢手里再次夺回来,继续喝她的酒。
长欢担心的看着她,真的只是不习惯吗?
还是舍不得那个人。
苏九头枕在长欢肩膀上,闭上眼睛,良久,低低的道,“长欢,你说的对,我心里难受,你告诉我,我为什么难过?”
难过的胸口要炸开,难过的想杀人,难过的口中的酒都变成了苦涩,这世间万物似都已经索然无味。
深秋的夜晚极其安静,连蝉声都已经寒寂了,静的让人心生荒凉。
长欢微微侧头,看着女子有些茫然的清眸,低声道,“大概、就是在纪府呆的久了,舍不得离开。”
苏九不再说话,只默默将剩下的半坛酒喝完。
长欢也不拦着她,将身体靠的更近,让她倚的舒服些。
最后苏九似是喝醉了,双颊酡红,眼睛里似是染了一层水雾般朦胧。
她仰身倒在地上,感觉有清凉的酒水自眼睛里溢出来,她抬手掀起长欢的袍子盖在脸上,不喜那太过清透的月色。
长欢抬手抚上女子的墨发,目光温柔幽深的看着她,老大,忘记那个人吧!
他本不属于你,忘记他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们都在你身边,我会永远都守在你身边!
苏九闭着眼睛,神智迷蒙,嘴里无意识的低喃,
“纪余弦、纪余弦、”
她声音模糊,几乎有些听不清在说什么,
长欢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却不变,幽幽的看着她。
他从不曾见苏九这般软弱过,她向来是张扬而坚强的。
他们伏龙帮的人都要历一场情劫吗?
她是真的对那人用了情吧!
是又怎样,不过如凝聚了一夜的露水而已,看着美丽,却实在太过脆弱,太阳升起,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直呆在她身边的人,唯有他。
以前是他,以后也会是他。
少年轻声一叹,将睡熟的少女抱起,缓步往楼下走。
黑夜早些过去,太阳快点出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