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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光景瞬间飞度。元旦迟来。长安张灯结彩,宫中亦不例外。戏班、歌舞、宴席一应布置下去。嘉明殿重新修葺,红柱雕窗,玉砖碧瓦,万分辉煌。
元旦是个大日子。每年此日,四品以上妃子都将受召赴往嘉明殿,皇子皇女们亦会齐聚一堂。许多受宠的、不受宠的妃子都将在这一日得见皇帝。受宠固宠一线当中,宴席上更会斗得激烈万分。
这是容洛欲得见的景象。她也本该华装赴宴。只是或许是近来天寒,抑或是十四岁的身躯承受不来这般神思劳累,她元旦起身,便觉浑身软绵无力,喉头滚烫——竟是染了热病。
她愿想这也无多□□烦,左右也是坐着吃喝,亦是另一种休息。但元妃与谢贵妃来得巧,见她模样古怪,当即拦了她穿戴的动作,唤了盛太医为她把脉。这一把,她便被谢贵妃勒令在明德宫中歇息,再也不允赴宴。话也呈到皇帝那处,口谕一下到宫中,她也再不能反驳。
所幸谢贵妃明事理。虽不知元妃与皇后争斗缘由,但顾念家族利益,她亦在身后为元妃出了不少力气。小一月里,她与元妃联手,已让皇后连损两位二品妃嫔。可说大伤元气。
思及燕南。容洛靠在美人榻上,缓缓沉眼,悔色难休。左右思虑,又疲乏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洛再度醒转时,扬眼却看到了一扇题诗屏风。
疑惑蹙眉。容洛咳嗽两声,伸手拢住大氅,微微昂声:“掌事。”
何姑姑就在屏风外。听容洛呼唤,她当头应了一声,端了两盏茶水给容洛。一盏漱口,一盏润嗓。
“是薛二公子来了。”见容洛对屏风困惑。何姑姑将手上漱口的茶水递给秋夕,接了软巾让容洛拭面,“来了有些时。偏殿那边放了许多陛下赏下来的东西,还未得清点入库。奴婢便自作主张,用屏风挡了眼,让二公子入殿等候。还请殿下莫怪。”
“父皇赏了东西?”容洛拧眉,挥手让恒昌撤了屏风,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三刻前。崔公公瞧殿下还在歇息,放了圣旨和东西就回去了。奴婢见崔公公不收东西,就只拿了银钱谢过他徒儿。”为容洛摘下锦被,重新穿戴好苏绣海棠披风。何姑姑差人为她将绾成一束的头发重新梳理,再以一条青色的花络扎起发尾,这才允首让恒昌将屏风搬回库房。
“这些事你向来做得好。”夸赞一句。容洛拍了拍何姑姑的手背。举目望出穿堂,便看见了站在游廊上的薛淩月。
薛淩月此刻正背对于她。想来是并不知晓她已经醒来。
宁杏颜,薛淩月,重澈,这三人与她自小便是好友。彼此之间更不会端摆什么身份。见他久久与她背立,容洛也不一味地等他到眼前来。径直起身,抬步向他走去。
夜深露重。堂内温暖,堂外却格外寒冷。容洛脚步极轻,但薛淩月常年习武,自然一下就听到了动静。
他忽一下回身。见着容洛,神情一怔,翩然一笑:“醒了?”
容洛此时正看着庭院里的重澈,满面惊愕。听见薛淩月问话,良久才反应过来,支吾着应了一声:“嗯。”顿了顿,容洛收敛惊异,疑惑问道:“夜半不可入宫,你们怎么在这儿?”
经历寒食节一事,她虽未曾松动过与重澈为敌的心思,但也不会向从前一般给重澈冷脸。稍稍问了一句,容洛自觉在廊外说话不大合适,便让人摆了案几在宫中,而后请重澈与薛淩月入室。
“听闻你害了热病,现下如何?”重澈在案后坐下。何姑姑为他奉上茶水,他一目未曾落下去,只是双眼凝视容洛,“可曾好些?”
容洛正要启唇,下座薛淩月伸过一只手,眨眼间已经在她额上试探过一遍。
“应当无事了。”薛淩月收回手放在自己额上,“我觉着是与我的一模样。”
四下一时宁静。
薛淩月与容洛互为好友这一事宫中皆知。可薛淩月往常极少到明德宫中来,这般试探发热的动作除了谢贵妃也无几人对容洛做过。便是有,那也该是容洛年幼的事。儿时嬉闹并无大碍,但如今容洛已经十四,薛淩月已经束冠。“男女授受不亲”这话,应当适用这二人。
薛淩月倒是不以为意。于他而言,容洛小他足足六岁。谢家与薛家关系亲近,他姐姐薛幼元是谢琅磬的夫人,容洛是谢琅磬与薛幼元的女侄,那同样也是他的女侄。舅舅关照一下女侄病躯,是理所应当。
他心思明显。重澈与容洛一眼可堪。也不对他多做言辞。
将怀中的信件放到容洛眼前的案几上,重澈将今日来此的目的坦诚:“这是燕南所写。”
熟悉的名字落入耳畔。容洛偏首望着重澈,眸中闪过诧异。拾起信封拆开,一眼便看到了一行端正的行书。
“勿挂。燕南。”
容明辕已经入崇文馆修习,燕南是他的书童,因得太傅赏识准许旁听。故而他的字容洛也得见过几回。此时一见,容洛当即确认。
“他在何处?”这信写得简洁,落笔极其连贯,可见时常得写,亦并非落入歹人手里。容洛目露喜色,一时觉得太过,微微扫了薛淩月一眼,定下心神。
重澈斟酌片刻。如实告知:“在我府中。”看容洛疑心蹙眉,他再道:“那日白鹿见着,截了下来。因不甚放心,我便请十皇子将他交给了我。那孩子与我投缘,如今在府中一应事都由我教习,你且安心。”
容明辕将燕南交给了重澈?
眉目一动,容洛凝目:“我从不知此事。”
“锁了消息,你自然不会得知。”薛淩月支手倚在案边,挑眼一笑。“皇后既让陈业槐动手,必是这孩子于她来说格外重要。如是不做得稳妥些,向氏一族决绝会不依不饶,何以还有这一封信?”
“所以你便连谢家的人都一应瞒过去?”得知来龙去脉,容洛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重侍郎府也不是个好去处,但至少比落入皇后手中要好上许多。
至少……现在的重澈不是十三年后将她置于死地的重澈。
心思转圜。容洛低眉,突兀意识到一事。
皇后未曾得到燕南,但陈业槐是她心腹,假若燕南被白鹿截走,他必然会上报向凌竹。亦如薛淩月所言。她手中有足以致向氏于死地的名录,向凌竹手中却没有能够制衡她的物什——倘使她知晓燕南落入重澈手中,她不可能不让向氏施压重澈,拿到燕南。
重家与重澈素来水火不容。重锦昌也只有在需要重澈时来寻他。向氏如是逼迫重澈交出燕南,重澈势单力薄,燕南终究还是要落入向氏手中……
况且,薛淩月与重澈是为好友,但绝不至于替重澈来瞒住谢家。
视线在重澈与薛淩月当中扫视一眼。容洛静默良久,直视重澈。嗓音发干:“你莫不是……与薛氏联手了罢?”
婉柔的语调中透着警惕。重澈与她相望,片时侧首,同薛淩月道:“你先去见母亲吧。我随后就到。”
“你瞧。”凝肃的目光落在容洛身上,薛淩月陡然勾唇:“我早同你说过明崇通达。你偏生不信。”
此言是认了重澈与薛家联手的事情了。
“外祖可知?”横眼睇向薛淩月,容洛语气冰冷,“是老夫人的意思,或是薛郡公的意思?”
“祖母和父亲可未曾做这样的决定。”薛淩月并不理会重澈,“重澈将迁任户部尚书,谢相有意拉拢。父亲仅仅是遵照谢相的意思而已。”望向重澈,薛淩月倾唇:“你应当知晓。”
重澈不置可否,“你若再不去,母亲便不会再给你商议的机会。”
薛淩月也不再拖拉。含笑对容洛稽首长揖,接了秋夕递来的纸伞,往霖荣郡主所住的咏怀殿行去。
细雪飘飞。何姑姑在案间升起一盆新炭,为重澈与容洛换掉冰冷的茶水,督促容洛尽快服用将太医开的药。
乌黑色的药汁盛在碗中,醇苦的药味在四下弥漫。容洛望着汤药表面许久,一气饮尽。抬手挡开何姑姑递来的蜜饯。
“我并非有意瞒你。”重澈从袖里拿出两颗平康坊的蔗糖,“陛下旨意下得极快,各家的招揽也令我十分措手不及。薛氏与谢家亦是。”
半年未到便接连两次升迁。重澈之才几无可说,世家若对此视而不见,那便不再是世家。
“你不曾应下薛家招揽?”他未承认联手。低晲了眼糖果,容洛眉心耸起,“方才二郎……”
“不过薛家卖我一个情面。”重澈微微一笑,“至于向氏不予我烦恼,是因陈业槐为我所用。他受令不说,皇后与向氏自然不能获知燕南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