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水患

虫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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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末,江南大雨,洪水泛滥。

    浑浊泛黄的洪水一浪又一浪,高高的撞在江堤之上,每一节的水坝,都是人力抵御大自然的微弱防线。

    眼看着就要有抵挡不住的架势。

    大雨倾盆,砸的人头疼。

    码头上人来人往,都在雨帘子之下加紧卸货,管事的怒骂声在雨水中被冲的极淡。

    “朱爷,您点点?”

    “快走快走,这里没你的事!”

    刘晖交了份子钱,在朱矮子不耐烦的语气中,驾船出江。

    他是淮州人,做的是用大船将鱼蟹运到淮扬去卖的营生。

    明明是中午,天色不见亮,反而浑浊漆黑,乌云上面看不到一丝亮光,时不时落下的霹雳惊的人头皮发麻。

    若不是这批鱼货要赶新鲜,他是极不愿意在这时走江的。

    看着码头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刘晖庆幸的想,至少他不用在这个鬼天气冒着性命危险修补堤坝,运送漕粮。

    “运河水,万里长,

    千船万船运皇粮,

    漕米堆满舱,漕夫饿断肠,

    有姑娘谁也不嫁摇船郎。”

    在这世道,能比漕夫还惨的,也就只有灾荒年的农民了。

    虽然大多数漕夫都是破产的农民。

    “我这也算是摇船郎了。”

    刘晖苦笑一声,低头就要钻进船舱。

    正在这时,一声惊雷炸响,惊雷之中,在闪电的亮光下,舱里好似站多了好多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老三,徐五、阿鳖!”刘晖看的毛骨悚然,急忙叫道。

    他这条船不算大,连船工、舵手、船员就三人,而舱里的影子,看上去足有几十道。

    大雨声中,冲淡了他的叫声。

    “阿弥陀佛!”

    仿佛有人在耳边这么叫唤着。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恰好一股大浪拍来,撞的船身一晃,也把他撞的跌进舱里,正好摔在鱼池边上。

    数千条的活鱼眼珠,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鱼嘴一张一合,高呼佛号,声音在雨声中,震天动地。

    刘晖被骇的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推开小舱门,结果鱼群‘哗哗’落在江水中。

    “刘哥,你干什么!”阿鳖冲了过来,想要阻止对方,结果两人扭在一起,同时落入泛滥的江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船上剩下的人发觉,并打捞上来时,便只有刘晖一人的尸体了,面目浮肿,两眼瞪直,肚皮被水灌的老大。

    “这趟生意算是砸了,回乡还不知怎么交代。”门外人焦急道。

    雷雨声中,已经死了的刘晖忽然睁开了眼,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船顶,掀开白布,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起,他身上套了一件五色斑斓,没有一丝缝隙的内衣。

    “刘、刘哥,你没死,太好了,你干什么,别吃我,别过来——”

    一团血水,混入雨水里,渐渐滴在船舱里。

    ……

    “什么,又有人病了,这次又是中了什么邪,他娘的你小子别蒙我,做梦梦到有三个小儿在江面上蹴鞠,见鬼了这是;老陈做梦梦到被人砍头,那好歹算是噩梦,胡三儿你这算什么,不服矮子我就直说,我老大是不在,要不你来?”

    被朱矮子提着的码头干事苦笑着摆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矮子不信邪,冒着大雨跑到胡三儿的屋子,开门见山道:“老胡,没你这个船夫头头,我们怎么跟官家交粮,你有气就直说——”

    朱矮子的声音嘎然而止,只见胡三儿老脸像是塌了一样,有出气没进气,给人一副臭皮囊,随时都会烂掉的感觉。

    “怎么回事,郎中,这老小子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唉,我行医多年,就没见过这种病症,除非,”老郎中犹豫了下,“除非是撞邪了。”

    胡三儿一对死眼忽然睁的老大,嘴巴像是在岸上的鱼,泡沫越来越多,‘咯’的一声,喷出一团血箭,头一歪,死了。

    朱矮子三步并两步,摸到对方的喉咙上,表情古怪的道:“喉结没了。”

    “加上这个,我们码头上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四个从水坝上摔入江里,转眼就没了,一个拉船时被水蛇咬到腿,毒死了,两个做梦梦到脑袋被砍掉,自己把自己吓死,还有就是这一个。”

    不知何时起,何三通从门外趟水进来,面色苍白,“三条船搁浅了。”

    “这样搞不行啊,哪有发水了还玩命送粮的道理,连修堤的人手都不够,就算咱们水坝码头是小娘养的,那也不能往死里整,不行,我要去找郭老大说话。”

    朱矮子赶到码头上的马圈里,挑了匹在这大雨天中,不算太阉了吧唧的老马,就准备回总码头去诉苦,结果何三通拉住了马鞍上的缰绳。

    “怎么了?”

    “你在码头做事不到一年,经历的不多,从纹面华那时起,我在这里待了快五年,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说不清楚的怪事,今年尤为多。”

    “你啥意思?”

    “我是说,注意安全,你要知道,这江里面不干不净的东西很多,很有可能,有什么东西被冲上来了。”

    何三通漫不经心的脸上,在雨水中透着一丝阴沉。

    “知道了。”

    朱矮子冲入雨水中,往城里赶,越想越觉的不对,回头一看,只见雨帘之中,何三通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

    “嘶——”

    ……

    衙门里的师爷房里,王师爷和老神棍同样愁眉苦脸,王师爷整理着过去的案宗,道:“今年的河期真是不同寻常啊,据说钱塘江、楚河、白河都在淹水,搞不好要闹成泛滥数省的大水灾。”

    老神棍哼哼唧唧。

    “我说老兄,我请你来是帮我整理案宗,你待了一上午屁事没做,你这好歹也是当年杨老大人的师爷,老大人爱民如子的性子,你怎么没学到一丝半点。”

    王师爷十分无奈。

    “老夫可是通缉犯之身,这是人祸,如今三江泛滥,那可是天灾,人祸尚难消除,何况天灾也。”

    老神棍继续躺尸。

    “最近码头上发现了不少事,我正是担心,这大江里的东西,怕不仅仅是天灾,”王师爷面色严肃的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老神棍嗤笑一声,不屑道。

    “老兄你信不信,老夫一句话,就能把你送到天牢。”

    王师爷冷漠脸。

    “咳咳,但是子还说过一句话,商羊之舞,必有水患,”老神棍立马转变话风。

    这故事王师爷自然也听说过,不过就跟孔子诛少卯一样,属于难分真假的传言,大意是齐国大君见到一只一足鸟,表示没见过这怪鸟,就派人去鲁国问孔夫子,孔子说这丫是发大洪水的征兆,于是大君治沟渠,修堤防,避灾成功。

    商羊就是这只神鸟的名字。

    “这话何意?”

    “老道的意思是,现在什么鸟都没见着,你逼逼歪歪有个鸟用!”

    “……”

    朱矮子冒着大雨赶到了郭府,自打郭通成了新的扬州龙王后,便就广置田产、府邸,这处八进八出的大宅子,就是其中之一。

    再次见到郭通时,朱矮子几乎不认识对方了,一身绫罗绸缎,肚皮圆滚,看起来就像是个做生意的员外,而不是扬州的码头大佬。

    除了他之外,他还见到另外三个码头的话事人,彼此略一交流,便就明白,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那不断在码头上发生的怪事。

    “我知道各位是为了什么而来,我给几位兄弟引荐一人,漕帮罗祖爷的孙儿,我们的漕帮少帮主,罗法少爷。”

    一个阴鸠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上裹着黑布法袍,手拿八卦镜,笑容极有深意,道:“罗某见过各位漕友。”

    同一时间,扬州城外,一个身穿黑色鱼龙袍,头顶斗笠的人提了提斗笠,自言自语,“老子总算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