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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帝屋对晏归的反应早有预料,被扔出去的瞬间就将浑身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的, 一翻身轻飘飘的浮在了虚空中, 垂眼探看下边的情况。
晏玄景这边的场面十分紧张。
一群人类警觉的看着这个突然发难的大妖怪,一面戒备一面将被晏玄景找麻烦的那个家族给孤立了起来。
那群到现在还没能接受调查的零散户更是避之不及的溜到了一边。
晏玄景的目光从这些被独立出人群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宛如蜉蝣面对着怒浪狂咆的海啸,连呼吸都变得痛苦吃力。
连反抗的心思都难以升起丝毫。
“把东西给我。”晏玄景重申道。
他说得十分认真,语气也平静无波的,只是那对上挑的凤眼中不再是以往熟悉的安宁黑色,而是与翻滚的妖气之中那对兽瞳一般无二的橙红。
有什么沁凉沁凉的气息笼罩了这一小方天地, 风中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怨愤哭嚎。
有几个人类目光一转,大惊失色的看着脚底下。
不知何时他们脚下蔓延出了黏腻的红色液体, 隐隐约约的还带出了一些碎裂的白骨。
绝大多数都是动物的尸骸, 偶尔也能看到零星几个属于人类的。
如果现在晏玄景是在林木家附近,那他必然是瞒不住朝暮的防护的。
这就体现出九尾狐拥有又凶又吉的两幅面孔的好处了, 那些触发型的法阵和防护,基本上都拦不住有两面甚至是千面的九尾狐。
没有人敢率先开口, 他们纷纷避开了地上流淌蔓延的红色, 而后将责备的目光投向了被晏玄景重点关照的哪个家族。
大黑也不敢碰那些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血迹和尸骸的东西, 他蹦起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看看一个个面色苍白的人类, 叹了口气:“私仇我们是不管的啊。”
为首的人打着寒颤, 牙齿磕着发出明显的声响, 但还硬着头皮对晏玄景说道:“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是什么你们心里应该有数才是。”晏玄景想起在从林木那里拿来的资料。
这个家族是这二十年里突然冒出来的新锐家族——比起家族, 也许用比较古早的门派来形容比较合适。
他们利用帝休木解忧忘忧的特性敛了不少财,更是有帮助不少不知情的修行者治疗修行时造成的神魂损伤,这在修行者眼中是很稀缺的资源。
晏玄景对这些人可不像对林木和小人参那样有耐心。
“帝休木和你们本家的安危,选一个。”他干脆这样说道。
那个家族为首的人脸瞬间绿了。
本家的安危自然很重要,但他也很清楚这二十多年来,本家到底是依赖什么东西发展起来的。
他自然是不想交出去的,可不交出去,按照妖怪强盛的报复心来讲,他和本家估计都得玩完。
他们家底薄,对上大妖怪丁点好处都没有。
那人绿着一张脸,拿出了一个布袋子,交给了晏玄景。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
他们家族当初拿下帝休的手段并不算光彩,这么些年依赖帝休木得来的财富和人脉,其实也是瞒着那些人,让他们沾上了帝休的因果。
这在修行人士中可是大忌。
他不敢抬头,晏玄景没什么所谓的接过了他手里的布袋,打开确认了一下里边的东西。
“还有几个干过同样的事情。”晏玄景确认好了,收好布袋,目光轻飘飘的扫过其中几个被林木记上了小本本的人,顿了顿,好心的告诉了他们,“不过你们的话,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毕竟上他们本家那边去的,是帝屋。
帝屋到底干了什么晏玄景不知道,但以帝屋对帝休这个同族的重视和这么多年的遭遇来看,他恐怕不会留手。
晏玄景言罢,也不管那几个人剧变的脸色,慢吞吞的收回了外放出去的妖气和法术,随着妖气的消失,九尾狐的虚影、安静蔓延的鲜红色也紧随着褪了下去,除却那几个被晏玄景点了名的家族之外,所有人都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等到那些红色全都褪了个干净,大黑恍恍惚惚的甩了甩脑袋,抬眼看了看那边离得老远的几个散户,说道:“你们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告诉你们,处罚是逃不过的!”
那些个零散户嘀嘀咕咕的走过来,蔫头耷脑的上前登记。
他们与收敛了气息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晏玄景擦肩而过,仿佛对于这个妖怪的身份一无所知。
晏玄景目的达到,看了一眼没有被他混淆记忆的那几个家族,欣赏了一下他们惧怕又铁青的脸色,揣着布袋准备回去找林木。
大黑看晏玄景一副准备收工回家的样子,微微一愣,小心的问道:“您……这是去哪儿?”
晏玄景脚步一顿,好脾气的答道:“回家。”
大黑苦着一张脸:“那……那个妖怪……?”
狐狸精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心情颇佳,于是干脆的准备跟大黑讲明白。
“哦,那个妖怪是……”
他话音未落,就倏然停下了话头,仰头看向北边的天幕。
那里骤然炸开了一股浓烈的血煞与因果的怨气,像是在试探什么一样,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了,又在触及到他们的瞬间收缩了回去,然后非常明显的向着北方遁去了。
晏玄景和大黑的对话戛然而止。
大黑哆嗦了两下,脸色煞白:“那……那个妖怪还真在啊!”
晏玄景微微一愣,偏头看了一眼大黑。
那些怨气是属于帝屋的,晏玄景看出来了,只不过帝屋把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和功德都藏了起来,看起来就很可疑。
狐狸精看着惊慌失措的大黑,觉得帝屋既然这么搞,肯定有他的理由。
于是晏玄景把到嘴边的真相咽了回去,看着大黑把电话拨给了最擅长找人的老乌龟,觉得自己这会儿大约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于是揣着装着帝休木的布袋子,慢腾腾离开了这里。
帝屋在那边披着马甲吓死了一片人之后,转头收敛了气息就奔着林木家里来了。
晏归给了他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很多隐匿身形和气息的法宝。
帝屋现在全身上下堪称武装到了牙齿,哪怕是站着不动任人蹂.躏,累死好几个人也不见得能伤到他一根毫毛。
晏玄景揣着帝休木回来,转手把他交给了眼巴巴看着他的林木。
林木手里拿着两个小纱袋和一个玉雕,玉雕里散发着非常明显的属于帝休的气息。
晏玄景转头看向帝屋,问他:“你刚刚是做什么?”
“林小木把事都跟我说了一下,我觉得正好,可以把那个跟在我屁股后边的老乌龟弄回去,给他找点别的事做。”帝屋看了一眼林木院子里,站在门口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十分小声的说道,“那乌龟算卦准,老跟在我后边烦得很。”
晏玄景点了点头,把放在自己这里的小司南交给了帝屋。
帝屋接过东西,转头火烧屁股似的就准备走人。
结果他刚一迈出步子,院子里就蹿出来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刮风一样的刮出来,声音清脆活力四射,充满了兴奋:“林木林木!我听到帝屋的声音了!是帝屋来了吗!帝屋呢!”
帝屋脚步如风,压根不搭理他。
秦川一甩尾缠住了帝屋的手腕,噫呜呜噫:“帝屋你别走啊!你别不要我呜呜呜!”
“你起开。”帝屋一甩手,揪着这条龙脉,“这么大一条龙了哭啼啼的害不害臊!”
秦川吸了吸鼻子,憋住了一大泡眼泪,哼哼唧唧:“你怎么都不见我一面就要走啊?”
帝屋摸摸衣兜,拿出盒烟来,抽出一根,叼着,十分愁苦,心说这不是看着你这哭包样子就脑壳疼。
他帝屋多牛逼一妖怪,日天日地几千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是翻车得如此惨烈也能东山再起。
简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除了哄人。
帝屋思来想去,一直想到秦川憋不住眼泪了,才终于想到了个比较妥帖的答案:“这不是怕你遇到危险吗?你什么运气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秦川“哇”的一下哭了:“那、那你也不用见都不见我一面啊!我找你好久了!我看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帝屋面无表情:“没有不要你。”
秦川吸着鼻子:“那……那你凑齐了三魂七魄和本体之后,还会回来找我吗?”
帝屋:“……”
讲实话,不太想。
毕竟秦川这么个活靶子,一点都不适合他这种潇潇洒洒的生活习性。
秦川打了个嗝,眼泪汹涌而出,他憋了憋,没憋住,哇哇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钻进了帝屋衣服里,缠着他的腰,从帝屋穿着的衬衫纽扣缝隙里探出个龙脑袋,继续哭。
帝屋看着从他胸口冒出脑袋哇哇大哭的秦川,忧愁的点燃了烟,安静的抽完了,才十分沧桑的说道:“行了行了,我回来找你,你在林木这里好好呆着。”
秦川哭声戛然而止。
他抖了抖落在他脑袋上的烟灰,从帝屋衣服里钻出来,化作人形一拍手,虚空中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一大堆毛绒玩具。
他拉着满脸愁苦的帝屋,挨个给他介绍这些娃娃的名字。
林木和帝休回了院子。
林木手里拿着三个袋子,仰头看了看三米高的树,又看了看这个树的占地面积,脸上忧愁的表情跟帝屋有得一比。
“我觉得你该减肥了,爸爸。”他说道。
这三块本体要是都融回去,怕是要把院子栅栏和玻璃房都挤垮。
帝休也跟着叹了口气:“先收着吧,等咱们回了大荒再放回来。”
林木说好,他揣着那三个袋子,也不会什么袖里乾坤什么的法术,放在外边又不放心,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去求助晏玄景了。
晏玄景帮他收好了那三块帝休本体,看了一眼乖巧的端着茶水点心和水果跑出院子来的小人参,转头坐到了那截断木上,拿着茶水和点心,准备跟林木帝休一起欣赏那边难得一见的愁苦帝屋,一点上去掺和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晏归就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看到拿着茶水点心的自家儿子,一抬手勾住儿子的脖子就走到了一边。
“帝屋给你发的那些东西呢?”晏归说道。
晏玄景闻言,慢腾腾的喝了口茶:“……”
晏归扫视了一遍自家儿子,眯了眯眼,警告道:“我告诉你,你要是给你娘亲看了,我就……”
他说到一半卡了壳。
仔细想想,他竟然没有能够拿来威胁自家儿子的东西。
晏玄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爹:“你就?”
“我就退位给你去逃难好了。”晏归说道。
这种话向来是威胁不到晏玄景的,晏归很清楚,他儿子这个基因突变的九尾狐对青丘国的责任感极强。
晏玄景多半会说正合他意。
晏归满心唏嘘,开始琢磨着自己应该往哪里逃难比较合适。
要跟老婆正面刚是不可能刚的,打又打不过,只能搞搞游击战这样子。
等到老婆消气了,再摸上去滚几次床单,一次解决不了,那就两次!
晏玄景看了一眼他爹,眉头皱了皱,说道:“不行。”
“嗯?什么?”晏归没反应过来。
晏玄景说道:“你不能退位。”
晏归一脸稀奇:“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晏玄景摇了摇头:“我答应林木带他走遍大荒的。”
晏归一愣,心里“嚯”了一声:“我也可以带贤侄走遍大荒啊!”
晏玄景眉头皱得更紧了,斩钉截铁:“不行!”
老狐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自家儿子一番,又看了看那边的豪华神木套餐,满脸慈爱的引导道:“为什么我就不行?”
“因为他……”
因为他是我的。
晏玄景被突然冲入脑海中的想法惊了一跳。
他偏头看向那边正一边戳着月华一边小声跟帝休嘀嘀咕咕的林木,愣了好一会儿,眼中的茫然和惊讶渐渐褪去,这几天的那股无力的茫然和莫名的紧张终于有了落点。
晏归看着自家儿子,转身面向那边的豪华神木套餐美滋滋的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高兴的喊道:“贤侄贤侄,你想不想看晏玄景小时候的画像啊!还有他穿女装的画像!还有他翻肚皮的画像!还有他狗吃屎摔进泥地里的画像!还有他小时候舔爪爪……”
晏玄景:“……”
晏玄景:“???”
晏玄景霍然起身,一抬手把手里的茶杯砸向了他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