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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没死?
这是什么问题?
林木愣了好一会儿,试图去理解一下对方这个脑回路——基于他对这个妖怪几乎毫无认知的事实,即便是经历过晏玄景的洗礼了,林木也觉得很难。
“为什么我要死?”他问。
那个妖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木,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你是半妖,而且弱。”
林木一呆:“?”
这是什么逻辑。
这个妖怪的思维竟比晏玄景还难懂。
林木跟那个妖怪大眼瞪小眼半晌,始终没能明白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思路。
如果可以的话,林木是不太想花费精力去跟陌生妖怪讨论这个问题的,但对方帮助了谭老师,救了他一命,这就应该另算了。
林木揣着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讲话的奶糖,想了想,干脆坐在了那个妖怪旁边的休息椅上。
他们隔得很近,林木看着那个妖怪并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变得紧绷,反而是渐渐的放松了。
他想起奶糖刚才说这个好心的妖怪需要帝休力量的安抚的话。
林木偏头看了一眼急诊室,心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摆出了促膝长谈的架势,问道:“我是林木,你叫什么名字?”
这本应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才是。
但林木发觉对方却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脸上显出几分呆怔来,双眼明明还看着林木,但却像是已经出了神,思维向着极远的地方飘去了。
过了约莫两分钟,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他缓缓回过神来,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哑着声音,带着些疑惑,不确定地说道:“聂深?”
林木对他这个不确定感到有些惊讶。
“记不清。”他这样说道,眼球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着,似乎连思维都不大连贯,磕磕绊绊的发出了几声短促的音节,在林木的注视下一点点平缓下来,最终说道,“太久了。”
林木看着他这副混乱茫然的模样,决定不去细究这个问题。
“好,聂深,你说晏你说九尾狐要杀你,两次?”
聂深垂下眼,看向了扒在林木口袋边缘的小小只九尾狐,对方正一点点打量他,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奶糖跟聂深对视了两秒,终于开了口,对林木说道:“他是那个从大荒里出来的妖怪。”
林木一顿,浑身紧绷起来。
“正如你先前所猜测的那样,他是蜃的孩子,是那个半妖。”
晏玄景说完,像是失去了兴趣一般,收回了视线。
他比林木知道的东西要多很多,看着聂深这个状态,几乎马上就明白这半妖的经历跟他所猜测的基本**不离十。
他并非没有同情怜悯之心,只不过拥有着和聂深相似的经历的妖怪和半妖多到数不胜数,聂深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聂深惨,被他杀掉的那些妖怪就不惨了吗?
万物众生于红尘之中皆是苦海求渡,聂深这还没淹死在苦海中呢,那些已经死去的妖怪可是已经翻了船了。
林木低头看了看口袋里的小奶糖,又抬眼看了看聂深。
聂深对于九尾狐的说法,微微点了点头。
“”
林木倒吸一口凉气。
他脑子里瞬间冒出了千千万万个乱七八糟的想法。
林木深呼吸着,把奶糖从口袋里掏出来,捧着,感觉掌心里毛绒绒的一团源源不断的传来了暖洋洋的温度。
过了许久,才终于在满脑子的问题里挑出了其中一个不那么尖锐的,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一直看我?”
聂深干脆的答道:“半妖,没有被九尾狐杀,好奇。”
林木听他这么说,半天都没转过弯来:“为什么半妖就要被九尾狐杀?”
聂深被林木这么一问,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林木会这么问:“他杀我。”
“”
林木终于明白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他杀他找你麻烦,不是因为你是半妖,是因为你在大荒里杀过太多生灵了。”
聂深闻言更加迷惑了。
他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比他们强。”
林木一咂舌。
他觉得他大概能明白一些聂深的想法了。
聂深将所有一切的起因都归结于“半妖”和“弱小”这两个点上。
因为是半妖,而且弱小,所以就应该在强悍的存在面前死去。
因为那些死去的妖怪比他弱小,所以他可以肆意的决定他们的生死。
按照丛林规则来讲,这的确没什么错。
但对于拥有灵智、情感和羁绊的生灵来讲,太过于**和随意了。
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我比你强”这么简单的理由就可以随意涉足插手的。
林木对于聂深的经历没什么概念,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他略一斟酌,说道:“弱者也好,半妖也好,也都是有生存的权利的。”
聂深没说话,也完全没有听林木这话的意思。
他甚至开始跑神。
林木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你不赞同这个的话,为什么会救下里面那个人类呢?”
聂深收回神思,有些奇怪的看了林木一眼:“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林木一愣:“什么?”
“你能让我”聂深慢腾腾的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不吵,舒服,你有用。”
“而且,你是半妖。”聂深又补充道。
林木知道他说的是帝休的力量。
但聂深十分执着于半妖这一点让他觉得不能理解。
“人类其实也很不错的。”林木说道,“刚刚那个护士小姐,她关心你的身体。”
“不需要。”聂深说道,“她帮不了我,没有用。”
林木:“”
关心和能不能帮上忙是两回事。
林木看着聂深这副模样,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寿命短暂的人类与人类之间都会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和隔阂,更别说是活了千八百年、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都截然不同的他们两个了。
都说三年一个代沟,他跟聂深之间至少两百六十多条沟,全画下来都能跟花里胡哨的波纹岩似的了。
林木放弃了掰正他这个思维的想法,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维在大荒绝大部分妖怪眼里是不是傻逼行为。
奶糖不能算绝大部分。
林木干脆抛弃了之前的话题,直接道:“那我问你,你在大荒里闹那么大是为了什么?”
聂深闻言,微微歪了歪脑袋,说道:“我去找天帝,他不理我,有妖怪要杀我,我先杀他们。”
跟聂深说话实在有些费劲,但林木还是懂了聂深的意思。
他去找天帝,但天帝没搭理他,又撞上了盯上他的别的妖怪,聂深就率先反杀了。
林木觉得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但事情的确是异常。
林木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并没有波及这么大范围的必要。”
聂深听他这么说,竟然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但帝屋说,我这么干,可以把天帝闹出来。”
林木:“?”
林木警觉:“你说谁?”
“帝屋。”
“谁?”
“帝屋。”
“”
林木瞪圆了眼。
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奶糖抖了抖耳朵,却并没有那么惊讶。
“是帝屋留在他力量之中的怨气。”晏玄景说道。
帝屋当时遭遇那么惨烈的情况,他本身又是个一点就爆嚣张狂妄的家伙,怨气根本不会轻到哪里去。
他当时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把怨气都塞进了取不取回来都无所谓的力量里,把自己的神魂和本体清理得干干净净的,那力量怨气会有多重多可怖几乎都不用想。
再加上帝屋被分而镇压这么多年,怨气可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只会越来越重。
帝屋自己当时估计也是打着“老子不好过你们这帮崽种也休想安然无恙”的主意,他要是真的没法把自己全部的东西捞回来,那力量之中滋生的怨气,也足够让那些分走了他的力量的妖怪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晏玄景一直都是知道帝屋的怨气这么个东西的,因为他爹隔三差五的就要拿着那些背叛朋友的妖怪如今有多焦头烂额的情报来一波疯狂的嘲笑。
只不过聂深太能隐藏了。
以至于他们一直都没有察觉到那股力量是属于帝屋的,一直到了晏玄景到中原找老乌龟帮忙,加上中原里帝屋本尊也出来搅风搅雨了,他们才发觉出蛛丝马迹。
晏玄景沉吟了一阵,问道:“那你为什么扔下了帝屋的力量?”
聂深不理他,只是注视着林木,仿佛之前那几个小时还没看够一样。
晏玄景脸色一沉。
林木揉了揉他的脑袋,抬眼看向聂深。
聂深这才慢吞吞的开了口:“闹了这么久天帝也不出来,他没用,不要了。”
“”
林木觉得这非常合乎聂深的逻辑。
十分完美。
甚至有点想采访一下帝屋的心情。
“那你来中原做什么?”林木问。
“找天帝。”聂深说道,“听说天帝比较重视中原。”
林木感觉心里一哆嗦:“那你找天帝做什么?”
聂深茫茫然了好一会儿,一时间竟然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找天帝了。
天帝是制定天地规则的神仙,相传是混沌之初就已经诞生的存在。
说天帝就是法、就是规矩、就是这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则也不为过。
天帝是这天地间最为尊贵也最为古老的存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天帝是什么模样。
聂深回忆了许久,终于露出几分恍然来。
“我想问问他,是不是身为半妖就应该遭受这些。”
“为什么我现在杀死那些弱小的东西会被不相干的妖怪讨伐,而当初我遭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谁出头讨伐那些妖怪。”
这个想法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萌芽了。
聂深隐约还记得,自己的记忆里似乎曾经有过很温柔的颜色,但再仔细一些去追寻,数百年的血腥气便汹涌而上,将那点颜色洗刷得一干二净。
幼年每次伤痛濒死的时候,他就总会想为什么。
他没有能够质问的对象,于是就质问天,质问地。
可天地从来没有回答他。
后来他成功杀死了一个袭击他的妖怪,满身是血的时候,他觉得天地回答他了。
天地说,力量强大的妖怪才有资格生存。
于是聂深努力强大起来,熟悉了血脉的力量,花费了数百年从疲于奔命的状态中抽身而出的时候,他却发现不对。
弱小的妖怪也可以活下来。
而半妖不论是强是弱,永远都是被针对、被蹂躏的那一方。
大荒里的半妖数量并不多,聂深遇到一些,看着他们,无一例外的,全都惨死了。
强大并不是答案。
半妖本身的存在似乎就是个错误。
于是聂深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问题重新挖了出来。
他知道了定下这世界规则的天帝。
聂深在大荒的昆仑虚里寻不见天帝,带着帝屋的力量血洗诸多城池,那个立于诸天之上的存在也没有丝毫动容。
来到中原之后,聂深又发现了林木这个特例。
“就像你,你没有死。”
“这不应该。”聂深说道。
话题绕回了原点。
林木满肚子话想说。
他想说聂深以偏概全、想法太偏激、手段太过头、弱小者有弱小者的存活方式、被牵连的无辜者何错之有
但他并没有说。
因为他没有过频繁重伤濒死的经历,没有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每天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慌里,更不知道大荒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他无法对聂深感同身受。
聂深也无法理解他。
人不可以以己度人。
站着说话毕竟不会腰疼,但会刺伤听者的心。
林木沉思许久,摸出手机来,点开了老乌龟的号码,决定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