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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音双手对掖在腹部,垂着眼眸睨了他一眼。霞彩盘锦正红色锦裙的一角垂落在地上,沾上他身旁的血迹,红艳艳的融为一体,在这冰天雪地里像极了一朵梅花,凄美而妖艳。
楼音蹲了下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季翊。
原来是他啊,黑色的衣物包裹不住伟岸壮硕的身材,伸手戳了戳,结实坚硬,就跟真的*一般,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做的,填充在了衣物里将人原本的身材掩饰了过去。
这样大相径庭的身材,再带上面具,谁还能认出他原本的样子呢?可惜他今日只用一抹黑布遮了面容,此时受伤倒在地上,黑布也落在一旁,即便是身材变了样,席沉也一眼认出来他。
楼音收回手,端详着他的面容。呼吸很微弱,但胸口尚在起伏,可见还留着一口气。这个人怎么说他好呢,当初伪装成陌生人,在放灯节上陪她放河灯,温柔又清冷,让人心生缱绻的好感。
可绕了这么一圈,原来还是他呀。
楼音本以为自己会发怒,可此时却只想笑。笑自己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却还是在他的手心里打转,也笑自己无能,以为千般地憎恨着他,可他换了一幅面孔,便又让她心里一阵悸动。
冰封千里的京都一角,雪簌簌地落着。季翊纤长的睫毛上沾了白色的雪,楼音用指尖去拂落,却感受到了他睫毛的轻微颤动。
他睁开眼,眼里神色尽市,却有一股别样的纯净之感,若平时他的眼眸想一潭深渊,那么此刻便像是一弯清泉。
“阿音。”他轻唤了一声,语气不像是重伤之人,反而像是男女缠绵于床榻之间的低语,“你想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
说完,嘴角便映起一丝浅笑。
两人目光对视,枝枝在一旁看着,捉摸不清这两位到底在想什么。楼音突然开口道:“扶上马车去。”
她顿了顿,又说道:“回秋月山庄,再派人去请容太医。”
马车只有一辆,席沉将季翊扶了上去。楼音站在马车旁,看着席沉将他安置妥当了才踏了上去。
车内空间大,可季翊受了重伤,需得躺着,枝枝便不再挤进去了,坐到了车沿上。
季翊的呼吸很弱,可楼音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你是不是去……”她想问他是不是去杀南阳侯了才落得这一身的伤,可想了想,以他的性格,就算决心要置南阳侯于死地,也不会这样孤身冒险去刺杀。
反正他此时也没有力气解释,索性不问了。
秋月山庄离朱府不算远,在黄昏之前一行人便到了。将季翊安置在了正房后,容太医还没来,席沉便亲自上阵去包扎了他的伤口,不说别的,先止住了血再说。
包扎伤口时,季翊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楼音在暖阁里坐着,像寺庙里的观音像似的一动不动,只要眼里五光十色让人知道她心里定是暗潮汹涌。
枝枝拿着扇子扇盆子里的炉火,见银炭全都旺了,这才站起身来,问道:“公主,咱们今天不回宫了?”
“不回了。”楼音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念经一般,“告诉父皇,母后忌日快到了,本宫在秋月山庄祭祀。”
帝后情深,但皇后的忌日向来没有铺排过,每年都是皇帝领着楼音来秋月山庄,父女二人独自祭祀。在这大梁,又人几人是真心待皇后的?与其逼着天下人假惺惺地纪念他的妻子,还不如携了女儿独自怀念。
枝枝嗯了声,出去吩咐了侍卫回宫回信,站在门外,看见容太医裹着一身裘麾,后面两个小药童背着药箱,匆匆进了正房。
“公主,容太医来了。”枝枝回了屋,关好门说道。
楼音听见了,但是没应她,依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入定了似的。
“公主,您为什么要救他啊?”枝枝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可把热茶递到楼音面前,她既不接过枝枝的茶,也不回答枝枝的问题。
“哎。”枝枝将茶杯搁下,小声说道,“殿下您别看奴婢平日里傻乎乎的,可奴婢瞧得可真切了。虽不知道您先前儿为什么想杀他,但后来您又放下身段对他好,这一次还把他带回秋月山庄疗伤,都是因为他对您用处可大了。”
她的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一般,但足够楼音听清楚了。暖阁里有些热,枝枝觉得口干舌燥的,端起刚才倒给楼音的热茶一口喝了下去,“在平州的时候,奴婢就发现了,季公子看着温和,其实内里可疯狂了。但是这样一个疯狂的人,愿意为您去死啊,还有什么是不能为您做的?”
见楼音还是不说话,她索性坐了下来,脚尖翘着,只后跟着地。
“可奴婢觉得,这些日子您从来没有开心过。”她顿了顿,眼睛一眨,说道,“不对,那次放灯节,奴婢看您挺开心的,还想着是哪家的公子那样会讨您欢心,结果还是季公子啊。”
反正楼音不理她,枝枝就当自说自话,也不顾其他的了,“奴婢是看不懂您和季公子是怎么回事,上赶着要拼个你死我活似的,可是到头来啊,说不定谁也制服不了谁。”
说到这,楼音瞪了她一眼,她伸手拍拍嘴,闭嘴不言了。
连枝枝都看出来楼音是想利用季翊了,季翊能看不出来吗?楼音可从不觉得季翊是个傻子,就南阳侯此事,便可以看出季翊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可他还是心甘情愿去做了不是吗?
想到南阳侯,楼音立刻说道:“叫席沉去看看南阳侯府是什么情况。”
枝枝哦了一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了出去。
屋子里空无一人了,楼音缓缓站了起来,门外站着侍卫与宫女,她往左边正房看看,沉吟一刻便走了过去。
到底是女子住的地方,香薰的味道掩盖了血腥味儿。容太医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站在一旁开药方子,见楼音来了,搁下笔便要行礼。
楼音拦住他,说道:“容太医不必多礼了,今日之事万不可告诉别人,知道吗?”
容太医入宫多年,早些年深陷妃嫔斗争的漩涡中,几次要被人推出来做替罪羔羊,都得了皇后的援手才保住小命,这些年也爬上了太医院副院正的位置,因此对楼音格外忠心。
“下官知道。”
楼音放心了,然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问道:“他怎么样了?”
“腹部被刀剑刺入,索性伤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好好休养便无碍了。”
“嗯。”楼音点头,容太医便退下去了,她走到床前,看季翊睁着眼,于是问道,“你把南阳侯怎么样了?”
而季翊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眼神从她脸上飘过,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枝枝。
不等楼音发话,枝枝咳了两声,然后退了出去。
寂静突然就充斥了整个屋子,楼音坐到了床边,放低了声音,问道:“你的伤,是因为南阳侯吗?”
季翊终于开口说话了,但语气淡漠,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原来我在阿音眼里已经弱成这样了。”
意思就是,南阳侯还不足以将他伤成这样?那今天他倒在雪地里那一段话又是什么意思?
楼音抿了抿嘴,还想继续问下去,可门口却突然想起一阵响动,枝枝也不管其他的了,提着裙角走进来说道:“殿下,皇上来了!”
“父皇怎么来了?”
楼音心里一骇,原本以为皇帝明日才会来,到时候她提前把季翊送走便是了,可如今人来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要把季翊送出去不容易办到。
“父皇到哪儿了?”楼音也不急躁,站起来往外走去,但刚往门口一站,便看到一抹明黄色身影走来,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一众内侍。
“皇上直奔正房来了!”枝枝着急地说道,“谁也没料想皇上今日就来了,路上还碰到了回太医院的容太医,问了一句,容太医便说您感了风寒,所以来为您诊治的。”
说完,又焦急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季翊,“皇上这马上就进来了,殿下您是定了亲的,皇上要是发现您把人安置在这里,恐怕会不悦吧?”
哪里是恐怕,肯定会不悦,除此之外,楼音也不想皇帝对她与季翊之间的事有太多猜测,于是折返了往床边走去,伸手扯了一下,将束着的床帐扯了下来。里里外外三层妙曼的纱帐,倒是将床上的景象完全遮掩了去,楼音脱了外衣,坐到床边,做出一副刚从床上起来正要下床的样子。
正在这时,皇帝便进来了。
“阿音,你可还好?”
皇帝快步走过来,立到了她面前,“听容太医说你感了风寒?”
楼音单手伸进纱帐内,撑住了自己的上半身,说道:“儿臣只是吹了一会儿风觉得有些头疼罢了,父皇不必担心。”
看她的样子,确实也不像有大碍,皇帝于是放下了悬着的心,坐到了椅子上。
楼音不敢站起来,怕一动就牵扯到了纱帐,让皇帝看清里面的景象,于是开口问道:“父皇怎么来了?”
每次一走进这秋月山庄,皇帝脸上总是浮现着无限哀荣,他环视了这闺房一圈,是皇后以前居住的,“想来看看了。”
“嗯。”楼音说道,“母后去了快九年了,苦了父皇了。”
皇帝望着窗下的梳妆台,眼神里透出遐想,好似皇后还坐在那里对镜贴花黄一般,他喃喃说道:“朕会与宓儿再相见的……”
此时不是与皇帝一同思念皇后的时候,床里还躺了一个人呢。楼音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年父皇准备在秋月山庄待几天?”
每年忌日,皇帝都会因政事而改动停留在秋月山庄的时间,闲暇时待个五六天也是有的,政事繁忙的时候,只待一天便回宫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总要待个五六天吧,今早周国使臣来了,要接他们三皇子回国。此事上个月周皇也来信提过,不过朕当时就回绝了,虽说周国与我大梁交战败北后居然日益强盛了,但三皇子为质三年是条约,如今还有半年就想提前把人带回去,朕的颜面何存?”
原来今早周国的使臣进京都了,也就意味着周国的人进入了京都,那季翊身上的伤会不会是周国人造成的?
但周皇想要接季翊回国她是知道的,还在平州时款冬姑姑得了信儿便飞鸽传书说与她听了。
“但使臣已入了京都,父皇打算怎么办呢?”
皇帝一脸散漫,说道:“使臣来了,朕便好生接待着,只不过到这儿来躲着罢了。只是当时战败的条约不可更改,周三皇子为质未满三年,便绝不能回国。”
除了这一点,皇帝还存有别的心思。他早已发觉季翊这人不一般,这些年来一直在隐藏实力,且周国皇宫早些年的那些事他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便更深信季翊城府深不可测,如今放他回去,保不准变成了放虎归山。
如今周皇已经不行了,周国皇宫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不出半年,周太子定会登基,到时候观察好了形式再放季翊回去,也好让他们自己人先打起来。毕竟季翊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皇帝可不相信他是为了辅佐太子。
“父皇说的是。”楼音的想法与皇帝虽不同,但到底殊途同归,“不能放他回去。”
话音刚落,楼音感到手指被人撬动,然后指尖便传来了一阵温热湿滑,反应过来是什么后,她只觉得一阵酥麻,忍不住颤了一下。
“怎么了?阿音?”皇帝看到了她的神情变化,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
楼音迅速抽出手,对掖在膝盖上,摩擦着衣裙上的金线以消单手指上残留的温热湿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