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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离燕稷生辰还有一日的时候,宫城四处点了灯,梅花枝上也挂了红绸,被风拂起时和枝头梅花交映,远远看过去,恍然间有种洞房花烛的欢喜模样。
燕稷站在门边朝外看一眼,再转头看看宣景殿如出一辙的布置,托腮叹口气:“真是艳俗。”
听他这么说,傅知怀坐在边上嗤笑一声:“依我看,这颜色倒是很配衬你……燕小九,外面风大,别站在门边,还嫌自己风寒沾的不够多么?”
燕稷横他一眼,回身在他对面坐下:“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怕你冻着了。”傅知怀指了指桌上的木盒,“昨日说的从郦州给你带回来的狐氅,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你每年都会带一件,哪次的尺寸出过错?不用试也是合身的。”
燕稷把大氅拿出来,入手沉甸甸的一件,他穿上到铜镜前看了看,转身挑眉:“怎么样?”
“好看。”
傅知怀和邵和齐声开了口。
燕稷也很满意,伸手摸了摸领口的毛:“这年冬天想来是不会难熬了,明成,你费心了。”
傅知怀没有说话。
没得到回应,燕稷偏头,傅知怀怔怔看着他,仿佛在沉思什么似的模样,眼神发沉,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样的傅知怀让燕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违和感。
他稍稍皱眉:“明成?”
傅知怀回神,面上又是含笑的模样:“没事……时候不早了,谢太傅应当也要回来了,我就不在这里添麻烦了,明日我会早些来,为你庆贺生辰。”
燕稷点了点头:“好。”
傅知怀一笑,转身出了门。
他离开后,邵和走上前,犹豫着开了口:“陛下,傅丞相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嗯?”
“傅相是爱笑的人,平日眼里笑意总是很深,今日他虽然也是一直在笑,但总是觉得笑起来很勉强。”
“是有些。”
燕稷的感觉其实要比邵和复杂许多,比起笑容的勉强,他更在意的是傅知怀的眼神。
那样决绝的意味,总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些话对旁人说了也没用,燕稷没继续把话说下去,起身走到窗边给窗台上的含羞草浇水,邵和便去了后殿,给方才玩闹回来浑身脏兮兮的一大一小两只动物刷毛。
说着太傅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但事实上,一直到日光西斜,谢闻灼依旧不见踪影。
燕稷用了晚膳后闲来无事,抱着小白狗在殿里四处走,二狗子抖着耳朵蹭在他腿边,眼睛亮晶晶盯着燕稷手里的小动物看。
燕稷在心里嗤笑一声没出息,弯腰把小白狗放在它背上,自己走进了偏殿。
自谢闻灼同他住在一起,偏殿便没了人,虽说宫人每日都会打扫,但无论怎么说也是冷清了一些。
燕稷到桌后坐下,低头就看到边上书卷下露出一张纸角,顺手扯出来,居然是上次谢闻灼画的那张十足真人范的小黄图。
往下再看,居然还不只一张。
“……”
这都是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燕稷把它们卷起来放到边上放画的木筒里,伸手拨了拨,发现卷筒里已经没了多余的空地,随手抽了一张展开看了看……老脸一红。
他突然很想知道,谢闻灼究竟偷偷藏了多少这样的画。
燕稷决定找找。
燕稷蹲下去,从书桌深处开始找,找到的画纸很多,倒是没再看到什么破廉耻的内容,大多都是些山水绘卷。他把那些沾灰的画移开,灰尘弥漫过后,突然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被布包了许多层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拿了出来,拍了拍灰,将上面的布一层层揭下来。
里面是一个紫檀木做的卷筒。
檀木驱虫,又被这么用心保存着,看来是被人珍惜着的东西。
燕稷犹豫了下,心里很想打开,又觉着似乎有些不妥,内心十分煎熬,纠结许久,到底是没能抑制心里的第一感觉,深吸一口气,把卷筒的盖子打了开来。
映入眼中的是一副画卷,被绸带系着放在卷筒,边角微微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
伸手解开绸带,将画卷卷开,画上的颜色在那一瞬间入眼,燕稷看着,突然愣住了。
那是一副画像。
背景是许多年前京都的江堤白桥,堤边便是垂柳,桥上站着一人,青丝如墨,唇角轻缓,站在那边回头一笑,身姿被桥下绿水倒映,点缀漂浮柳絮,在春风略过的那么一刹那,温柔到了极致。
背后是京城繁华,百里人家。
燕稷手指微颤,缓缓略过画上人的眉眼,看着上面的少年在春风中对着他笑,这模样太过熟悉,熟悉到他站在铜镜前,就能看得到。
但这画是什么时候画的呢?
燕稷看看画纸,目光在泛黄边缘移过去,最终停留在画上人身上的衣袍上面,广袖衣衫,点朱一般的绛色,是他在天宁二十五年以前才穿过的颜色。
这么说……谢闻灼见他,其实要比他所认为的要早很多。
燕稷看着手里的画,一时间心思杂乱如麻。
过往的事在脑海里迅速出现,在四周一片静谧中,之前被忽略过的许多东西便突然明晰起来。
谢闻灼描绘的那幅江堤白桥图。
贺戟曾说的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地方。
谢闻灼口中贺戟心上人的模样。
还有贺戟说的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
太多了。
燕稷想的越深,心里就更乱,慌乱中,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了熟悉脚步声,紧接着,谢闻灼惯有的低沉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臣——”
殿门被推开。
之后的话,在看到燕稷手中画卷的时候,戛然而止。
四周沉默的可怕。
谢闻灼站在门口凝视着燕稷身影,而后抬脚入殿,反手关上门,朝着他慢慢走了过去:“陛下。”
燕稷没动,紧紧握着手中的画卷,片刻,一双手伸过来将那副画卷起,放到了桌上。
“陛下……不要看了。”
话音落下,燕稷骤然抬起头,对上谢闻灼的眼睛,一字一顿开了口:“温卿,你许多年前便认识我,你进宫城里做太傅,从一开始便是那般姿态,是因着从前……那时我问你是否有心上人,你说的那人是我……”
“从前我一直在想,你入宫与我认识也不久,深情怎会如此,但现在看这画,眉眼神情,若只是偶尔见过一眼,画不出来,所以说,其实你很久以前便和我认识了,对不对?”
他重复一遍:“温卿,是还是不是?”
“……”
谢闻灼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低低说了一个字,“……是。”
燕稷哑然。
即便是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突然被这么确认,心里的感觉如何,千言万语难以描述。
他沉默下去,许久,喃喃开了口:“……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闻灼看他脸色不好,上前站到他身侧,小心翼翼在距离里护着他,向来善于安慰人的人,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没说。等到燕稷面上的茫然消散下去大办,才出了声:“陛下,从前认识还是不认识,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什么时候,那个人都是你,不是么?”
他的话却是戳中了燕稷最顾虑的地方。
燕稷之前走了那么多世,记忆中与谢闻灼认识都是在他登基之后,那时他和谢闻灼是坦坦荡荡的君臣关系,这一世认识时间不同,他们的关系才有了变化。
燕稷低下头。
他不清楚。
那画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
若是,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若不是……那他和谢闻灼如今,算是什么?
燕稷咬紧牙,心口一痛,眼底也浮现出血色。谢闻灼看到他的变化,一惊,伸手想要触碰他,却在手指距离到燕稷皮肤的一刹那,被他抬手甩开。
“啪”的一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越发清晰。
谢闻灼一愣,再次向前,却看着燕稷抬起头,面上尽是茫然。
“温卿,你记着的,眷恋的这些从前,我都不知道。”
“我更加不清楚,你画上的这人,真的是我么……如果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话音很轻,声音里的惶恐一览无余,谢闻灼对他最是了解,几乎是在燕稷开口的同时,便清楚了他心中所想。
却没动。
见面前的人没有反应,燕稷心里更乱,手指不自觉攒紧,陡然间出现懦弱想法,转身便要避开谢闻灼。
刚一动,身子却瞬间被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愣住,紧接着,听到谢闻灼低沉的声音。
“陛下,你心里或许有些秘密,我不清楚,所以为什么你会怕,我有些了解,也有些不了解。”
“但是有一些话,陛下,你一定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