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雪之五

白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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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冬柿,今天日语口译的课你不上啦?”

    室友临出门之前好像是这么问了她一句,源冬柿眼睛仍旧盯着手机屏幕,此时手机右上角显示她还有七百多体力,这是她今天氪金买的,准备今天一定要给茨木童子刷出一套暴击破势。

    她想了想,还是说:“你们先去吧,我把体力用完就去上课。”

    “沉迷游戏的少女。”室友啧啧摇头。

    她嘿嘿笑着,一边点开了御魂,一边说:“如果到放学我还没出现在教室里的话,就帮我带回一份鱼香肉丝盖饭吧。”

    “行,还是堕落街那一家老字号吧。”室友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门,门外晴朗的光纤撒了室内一地耀眼金芒,源冬柿眯了眯眼睛,然后又躺回了床上。

    那是个平常不过的夏日午后,重庆的夏天如同高温中的蒸笼,感觉皮肤都像是被溺毙在空气中无法呼吸,她穿着熊本熊的睡裙,躺在凉席上,将被子踢到了一边,耳边偶尔传来几个女生在门外抱怨钱包又在朝天门被偷了,以及为什么每次去磁器口都被挤成狗。

    她索性戴上了耳机,茨木童子每每出招时霸气的喊声便离她更近了一些,她还暗暗想福山润的声音真是好听。

    刷完一轮御魂出来,她收到了会长的消息。

    会长是隔壁学校的学生,偶尔会来她们系蹭课听,一来二去,两个人也熟了起来,虽然每次见面都是点上一个鸳鸯锅,面对面打开手机组队打御魂,然后一只手握手机,一只手用筷子夹了毛肚在锅里涮,。

    唯一不同的是,北方人会长吃不了辣椒,眼睛一直盯着手机的后果就是偶尔涮错锅,然后在吃下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每到这时候,源冬柿就幸灾乐祸笑,看着北方朋友被辣得生活不能自理,大概是每一个西南同胞的恶趣味。

    会长说今天来蹭课了,但是没有看到她。

    她如实说了今天逃课肝御魂。

    “暴击破势啊,不刷简直是浪费人生。没有破势的茨木童子还有什么意义!”

    会长那边发了一个金馆长掩面哭的表情:“好好好,等会儿约一发防空洞,别肝过头了。”

    源冬柿笑了笑,回复她:“你不怕辣?”

    会长:“学习吃辣,回郑州嘲讽同学去。”

    源冬柿乐不可支,回复了一个半老徐娘优雅地端着红酒杯的表情:“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之后的世界,便是福山润阪口周平子安武人岛崎信长在耳边此起彼伏,她没有听见原本在走廊上讨论着周末去哪儿玩的女生惊慌失措的惊叫,也没有注意到隐隐的焦味。

    其后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火焰逐渐将她包围,吞没了她,天花板上的灯管发出啪的一声炸开,然后砸落在她的脚上,仓促间拉掉了连接手机的耳机,那时正是新一轮御魂开场,她的晴明召唤出了茨木童子和酒吞童子,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手游里晴明的开场:

    “目覚めよ、時は来た!”

    醒来吧,是时候了。

    那时候源冬柿是觉得有些讽刺的,她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然而没想到,她会再醒过来,并且忘掉了自己已死的事实,还只认为眼前的平安时代,对她述说爱意的晴明,都只不过是她做的一个虚幻而瑰丽的梦。

    只是无论是鱼香肉丝盖饭,还是防空洞火锅,都已经吃不到了。

    源冬柿脚下一个趔趄,倒在了雪地里。

    她的脸埋在松软的雪层中,已经无法感知到自己是否仍在呼吸,她从嘴里吐出一口气,然后用手撑着身体,朝前爬了几步。

    此时天色仍是一片漆黑,她的视野模糊不清,雪花撞到她的脸颊上时,她才能感知到这越下越急的雪,她咳了几声,然后手肘一松,又摔回了雪地里。

    她曾以为没有暖气的南方是最可怕的存在,连日不见阳光,潮湿的褥子,第一次在学校过冬时,她是寝室里嚎得最惨的一个,直到在校外四十块钱买了一床劣质电热毯偷渡回寝室,才终于感受到了冬天难得的暖意。

    西南地区不常下雪,一年大概也就一两回,但也是那一两回,就能把热衷赖床的她给唤醒,随便套着衣服就跑出去看雪,然后打电话约会长吃火锅,为了庆祝下雪。

    会长嗤之以鼻:“不就是下雪吗?”

    虽然一脸嫌弃,但火锅还是照吃不误。

    源冬柿在重庆度过了二十一个高温的夏天,想了一万种庆祝下雪的方式,却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第二十二个夏天死于大火,又辗转于平安时代在二十年前的梦境中又一次丧生火海,最后在某个冬雪之夜奄奄一息。

    她想笑一笑,然而脸颊都似乎被冻住了,连扯一扯嘴角都困难。

    会长消失前跟她说,要在这个世界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不是努力就能活下去的,这个世界,是人妖共存的平安时代。

    当初她只以为是做梦,从没有想过那些妖怪会真的能致她于死地,而如今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而她也早已经死了。

    那么,她是人,还是妖怪呢。

    她想到了《土御门物语》的一开始,阴阳师清友便是受了重伤,倒在难波津的芦苇丛中,他的血染红了芦苇的根部,那时他认为自己马上要死了,脑中回想了许多他曾走过的风景,加贺的红叶,龙田川的溪水,嵯峨野幽深寂静的竹林,以及化野念佛寺古朴祥和的木鱼声。

    清友并不怕死,心中走过如此四季,便是死,也应当是无憾了吧。

    直到山间少女嵯峨柿子的脚步山踏入他的心里。

    源冬柿却只觉得有些难过,她夏季初至,与晴明一同闻到过白玉簪花的馨香,也看过梨壶殿那些红得如同鲜血的枫叶,最后在立冬之初小雪之时,牵住了他带着暖意的手。

    他们还没有一起走过春季。

    听说岚山的染井吉野樱非常美丽,春日之时嵯峨野的天空蓝得如同浆洗过数次一般澄澈,那一朵朵樱花映着晴空,框入视野中,便几乎能让人忘掉所有俗世忧愁。

    雪融化之后,便是春天,只是这一晚,也太过漫长了些。

    她忍不住微微合上了眼,觉得只有闭眼看不见这漫天大雪,才能感觉到暖和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她听到耳边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人?”

    那声音语调冰冷而平淡,然而声线却极为柔和,如同劈开风雪的暖流,她被这个声音唤回了一些神智,勉强睁开眼,只在有限的视野中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夜色浓浓,这个人却好似浑身带光一般,还能看见他无风自动的白色长发,以及缠在他身侧的红龙。

    她又闭上了眼睛。

    出现在黑夜山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吧。

    妖怪?

    她正想着,却感觉到什么东西缓缓地穿过她背脊与雪地之间的缝隙,轻柔地将她从雪地中托了起来,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冻僵的双手艰难地抓着身下,只摸到滑溜溜的类似于鳞片一般的东西。

    那东西身周颤着一丝带着暖意的风,雪还未及身,便先融化了,源冬柿只感觉到那股暖风也跟着缠上她的身体,她手指一动,呼出了一口气。

    她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男人的侧脸,那个男神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来,那头细碎的白发遮住了他的右脸,只能看见他极为俊美的左脸,带着墨绿色泽的发梢轻轻飘起,露出他右眼处缠得紧紧的绷带,额头两侧伸出棕色的犄角,耳朵尖尖,如同精灵一般,耳垂上坠着一个绿幽幽的宝石耳坠。他表情淡漠,但与妖琴师的冰冷比起来,又仿佛带了些暖意,让人只会想着悄悄靠近。

    源冬柿这才反应过来,托着她的,是这个男人身边的红龙。

    “人类。”他开口,语气平淡却又带着融融暖意。

    源冬柿对他金色的左眼对视半晌,然后道:“人类。”

    “这里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他道。

    源冬柿咳了两声,道:“这里本也不该有神。”

    过了许久,源冬柿被红龙身上的暖风吹得昏昏欲睡之时,才有听到了那个声音说:

    “这里没有神。”

    源冬柿再醒来时,还未睁开眼,便先听见了几声悦耳的鸟鸣声,她缓缓睁开眼,便先看见了头顶上狰狞的石壁,一束光从黑暗中照进来,洒在她身上,不灼热,却带了些暖意。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用手撑着上半身,勉强坐起身来,才发现,她此时身处于一个洞窟之中,然而洞窟中并不潮湿,干燥而温暖,身下也垫了厚厚的茅草,十分柔软。

    她站起身来,用手撑着嶙峋的石壁,缓缓地往洞口走去,离洞口越近,那束光便越加刺眼,然而差点在风雪交加的深夜中冻僵的她,对于光却生了几分亲近之意,卖出洞口时,那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她忍不住伸手挡在了眼前,待眼睛适应了之后,再去看前方,身体却猛地一抖。

    她之前看见洞口的石壁上都有焦痕,四处都是被大火烧后的痕迹,便知道此处曾被二十年前的大火席卷过,想到前一夜隐约看见的如同狰狞鬼爪的丛林,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然而这刺眼的光亮过去之后,映入眼前的,确实一片充满生机的绿。

    山坡上却已是荫绿一片,那些失去了枝叶看上去分外孤单的树干上也爬满了绿幽幽的青苔,茂密的草丛中飞了些蝴蝶,她甚至能看见在布满了青苔的树干间跳跃的毛绒绒的松鼠。

    源冬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时,她觉得自己又穿越了。

    明明前夜还是风雪交加,怎么一夜过去,就好像已经到了春天。

    她有些恍惚,一手扶着洞口的石壁,踏上了松软的草地,蝴蝶从她指间绕了几圈,然后又隐入草丛之间,一阵带着暖意的风吹起她垂在肩头的发,她几乎忘记了前一夜的使她濒死的严寒。

    “这里是一目连大人的住所。”

    一个清脆的年少声响起。

    源冬柿扭过头去,却见另一边草丛中缓缓走来一个白发少年,他面貌极为清秀可爱,额角却伸出了两只巨大的雄鹿一般的犄角,双眼是如同这春日草地一般的碧色,手中还握着一只棕色的木制鼓槌,腰间系着一只缠着红色丝绦的小鼓。

    而直到他走近了,源冬柿才看见他的下半身,竟然是梅花鹿。

    少年走到源冬柿身边,扭头看向远处,道,“只是一目连大人住所之外,仍旧是凛冽的冬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