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阳光总在风雨后(7)

长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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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不大,也没什么咖啡厅能让人坐下聊天。杜过跟那位刘队长约在一个小拉面馆,他进门的时候,刘队长正在吃拉面。

    “额……刘叔?”杜过迟疑着叫道。

    刘队长应声抬头,他警帽放在一边,此时杜过才完整的看清他的脸,刚毅的轮廓,黝黑的皮肤,眼神不笑时应该是锐利的,然而看到杜过却弯成两道月牙,小眼睛就是这点不好,稍微眯一点,就看不到眼珠了。

    “杜过,来坐,刘叔昨天半夜开车来的,一宿没吃东西,饿够呛,吃完还得开车回去,你吃吗?”刘队长一开口,人民警察的伟岸形象一下子分崩离析,仿佛他只是住在隔壁可靠又话唠的大叔。

    “我不吃,中午还得回奶奶家。”

    刘队长风卷残云般吃光了碗里的拉面,汤都喝了个干净,才开始说正题。

    “二嫂……你妈妈挺不容易。”他先感叹了一句,发现杜过茫然的看着他,他才又笑道:“你都不认识我吧?我年轻那会儿,跟你爸是同事。”

    张秋从来不在杜过面前提杜林平,更别说跟杜林平工作有关的人,杜过除了知道自己亲爹是警察以外,对杜林平一无所知。

    “哦,刘叔过年好,以前没见过您。”杜过挺好奇的,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突然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恩,没见过,你妈妈恨我的很,我心里有愧,也不敢去找你们,谁知道时间过这么快,我印象中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

    杜过莞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刘队长自成舞台,只需要他听着:“你这么大了,有些事你妈妈不告诉你,但叔叔觉得你也是个男人了,该知道真相了,顺便听听叔叔的忏悔。”

    杜过真没想到,自己还要听一遍亲爹是怎么死的,他心里想知道,但情感上又怕知道。

    唇角那礼貌性的微笑也维持不住了,杜过几乎是正襟危坐着,严肃认真的洗耳恭听。

    刘队长叹了口气:“唉,过去太久,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他蹙起眉头,似乎同样不想回忆往事:“我刚工作的时候,就跟你爸爸一起,是你爸爸手把手带起来的,所以所里我最敬重的人就是爸爸,平时都叫他二哥。

    二哥性子好,又能干又稳重,平时大家如果遇到不会处理的问题,都习惯性的问他,所以那天明明二哥休息,我却没良心的找他……”说到痛处,刘队长一顿,好像回忆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折磨。

    他没有征求杜过的意见,自己点了根烟抽,吸了两口,才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二哥说,好不容易休息,要带二嫂和儿子出去玩儿,市里造了个游乐场,别人家孩子都去过了,他得领你去见识见识,还能好好陪陪二嫂,结果,就因为我一条传呼……”刘队长夹烟的手指轻微的颤抖,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他,却红着眼眶,略有哽咽:“那时候人也有报假警的,我年轻,不懂事,觉得警力有限,不能消耗在没意义的事上,当时我就想让二哥顺路帮我看一眼,我就能分个轻重缓急。”

    刘队长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在胸口上敲了两下:“那是我亲哥,要是我提前知道事件能升级到杀人的地步,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让二哥去。”

    多管闲事,死于非命,父子两人原来是殊途同归。杜过苦笑着想。

    刘队长缓了缓,从悲痛中抽出神智,称呼又改了回去:“你妈妈一直恨我,也恨你爸,一看她就是要强的人,体恤金和赔偿款她一分没要,除了给你爷爷奶奶,其他的全捐给福利机构了,还有你爸爸的遗物,她死活不肯要,还带着你搬了家。我知道这是躲我呢,我心里有愧,不敢找你们,所以这些年,东西都在我这儿。”

    说着,刘队长从旁边凳子上拿了个铁盒子给杜过。那种九十年代装饼干的铁盒子,经过时光的洗礼,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杜过双手接过,放在面前。小店其他的客人说话大声,极其吵闹的缓解了他无言以对的尴尬。

    “老板,幸亏你家今天开门,一天吃不着你家的面就难受啊!”

    “知道大伙儿想吃,所以今天才开张,不过中午就不做啦,得回家过年!”

    又是一年春来报,杜过毫无征兆的听了个毁灭性的秘密,轰的他脑子都转不过来弯,他找不着自己的立场,既不能跟着张秋一起恨刘队长,又对杜林平的枉死意难平。所以不知道如何反应。

    刘队长意识到真相对杜过打击太大,但他认为自己必须得告诉杜过,以张秋的性格,杜过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英勇的父亲,杜林平死不瞑目,总不能让他亲儿子也忘了他。

    “你们学校有两个学生,年前犯了事儿刚给抓起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好好念书,你妈妈以后就靠你了。”

    杜过原本放在铁盒子上的目光,从木然变为惊异,抬头望向刘队长。

    他第一个就先想到了李笑晨和谭非诚,刘队长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张秋在当中起了什么作用?

    刘队长戴上帽子,把面钱垫在碗底下,而后起身跟杜过告辞:“其实逢年过节的,我也想去看看你们,但你妈妈都不见我。虽然叔叔现在不负责基层工作了,你家也不在叔叔管辖区,但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叔叔。今天叔叔先走了,过年,更不能放松。”

    “好,刘叔注意安全。”

    杜过脑子里乱哄哄的,当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抱着铁盒子回了旅店。杜林平走的太久了,对杜过来说,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只能依稀记得,儿时坐在爸爸脖子上凑热闹的场景。

    手里捧着的,是父子俩穿越时空般的又一次交集。杜过沉思片刻,让自己冷静下来,便打开了铁盒盖子。

    东西不多,一个手工的木制弹弓,一把塑料的玩具手|枪,一条泛黄的棉布手帕,还有几只罢工了的钢笔。

    以及一个皮革面的笔记本,上面原本金光闪闪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已经掉漆掉的斑驳不堪。

    杜过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看到杜林平的日记,这种感觉很诡异,别人都是情人之间交换日记以期感情升温,那他这是做什么呢?

    翻开笔记本第一页,苍劲有力的一排钢笔字印入眼帘。

    “我会不爱你吗?不爱你?不会。爱你就像爱生命。”

    杜过僵硬的表情,在看到这句话时,渐渐舒展了。

    杜林平还是个文艺青年。

    日记的内容很琐碎,杜过一页一页的开始翻看。杜林平写的一手好字,这点杜过自愧不如。

    “xx年x月x日,晴。今天果果要上幼儿园,说好一起送果果的,我又没去成,果果,爸爸欠你一回。”

    果果是杜过的小名。

    “xx年x月x日,雨。今天大头媳妇儿生孩子,正好所里没事,大头能回去陪媳妇儿。想到小秋生果果的时候我都没能陪着,真是太对不起小秋了。”

    “xx年x月x日,晴。据说果果运动会跑第一,老师表扬他了,太遗憾没能看见了。怎么坏人都跟我作对似的,我一休息就招我回来呢。”

    杜林平的日记写的不频繁,想来工作忙,没那么多时间给他记录生活。然而为数不多的日记里,字里行间都记载着他对家人的愧疚,他应该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否则也不会把这些繁琐的事情用笔记下来,看着不像是日记,更像是账本。

    杜过翻到最后,刚好是杜林平出事前一天写的。

    “xx年x月x日,云。明天终于休假了。这次能多休几天,正好跟小秋带果果出去玩,错过果果出生,错过果果第一次说话,还错过果果上幼儿园,再这样下去果果该不认我了。谢谢你小秋,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可是他没能如愿,紧接着,他错过了妻儿的一生。

    最后一篇日记旁夹着一张照片,旧时的彩色照片上,杜林平笔直的站在桥边,怀里抱着咬手指的杜过,张秋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娉婷的站在丈夫和儿子身边,杜过还小,不明所以的专心啃手指,而夫妻两人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

    杜过终于理解了张秋。

    张秋是深爱着杜林平的,否则她不会千里迢迢的嫁来北方。爱之深,恨之切。张秋对杜林平的爱有多浓烈,在杜林平撒手人寰后,恨就有多刻骨。杜林平对张秋多有亏欠,但张秋因为爱他,便独自承受了所有委屈,靠着杜林平给她创造的那点遥不可及的爱情幻想,守护着杜林平这个家。

    然而杜林平的逝去,彻底葬送了张秋那微末的幻想。她恨杜林平,恨他给了她一场空欢喜,恨他承诺过她的相守相伴,恨他在自己苦苦支撑着这个家时,他先一步离开了她们。这种恨淹没了张秋,她便索性连跟杜林平有关的人都恨起来。她恨杜林平的父母亲戚,恨他的同事朋友,甚至连杜过这个亲生儿子也恨了。

    没办法,一看见儿子就想起杜林平。

    可是张秋骨子里也跟杜林平一样重情义。杜林平走了,她就咬紧牙关,一个人承担了两个人的责任,养活杜过,赡养父母,照顾杜林平的兄弟姐妹……

    杜过印象里,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才有一件新衣服穿,别的小孩吃零食买玩具,每天换着花样切橡皮,杜过就只能看着眼馋,但不敢张口跟妈妈要,上初中前他都不知道什么叫零用钱。

    现在他很庆幸自己当初还算懂事。张秋一个单身妈妈带着孩子,在职场上打拼到现在的职位,杜过也是从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他无法想象张秋究竟承受了多少压力。

    有担当的人,总是活的更累一些。尤其是张秋这种,做得多,又说的少的人。

    杜过疲惫的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回忆和梳理,回忆上辈子他们母子间的感情多么如履薄冰,梳理那些被他忽视了的细枝末节的关怀。

    上次在ktv打架,他以为张秋不提,事儿就过去了呢,结果张秋竟然自己想办法去查了,连刘叔都知道了,那就是张秋主动联系刘叔了。为了儿子,连“摒弃前嫌”的事都肯做啊……

    虽然他失去了父亲,但是他还有这样一个母亲,还有什么可怨怼的呢?

    杜过心里满满的餍足,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重生的意义,此时此刻,很想找个人分享,知心的朋友暂时还没有,但喜欢的男人,倒是有一个。

    拿出手机,杜过编辑短信道:“老师,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特别特别幸福,怎么办,我觉得我要被幸福溺死了,我怕我以后不幸福了。”

    结果罗蔚没回短信,而是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杜过因为想通了父母和自己的感情,鼻子有点酸,所以说话声音有点闷,刚“喂”了一声,罗蔚便隐含担忧的问他:“杜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

    没听见回答,罗蔚更担心了:“杜过,在听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有事?”杜过走到窗前,压抑着感动反问。

    罗蔚也说不清楚。他看到短信就觉得杜过似乎不对劲,但他又不在杜过身边,真有事他也是鞭长莫及,所以就心急了。

    这反应不对啊……罗蔚后知后觉的懊恼,听到杜过说话有鼻音的一刻,他是不是以为杜过哭了?是不是以为杜过病了?是不是有那么一种冲动,想立刻买机票去找杜过?

    “咳……没什么,忙晕了吧。”罗蔚急忙掩饰自己情绪的泄露。“你干什么呢?现在就开始无聊了吗?”

    杜过看着窗外零星的来往车辆,觉得罗蔚的声音犹如天籁。

    “无聊,想跟你说说话。”

    我也想跟你说说话。罗蔚心里这么说,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之前跟你说的画展,大年初三在会展中心举办,要来看吗?”

    “要去要去!”杜过迫不及待的应和:“我明天就回去,到时候你带我啊!我这个俗人也去沐浴一下艺术的光辉。”

    罗蔚低声笑起来:“真贫嘴,那咱们初三见吧。”

    杜过也跟着笑:“没问题,我回去就找你哈!”

    挂了电话,阴霾的心情多云转晴。杜过把杜林平的遗物重新放回盒子盖好,敲了敲铁质的盖子自言自语道:“爸,你儿子我要攻略班主任啦!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我马到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