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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钰还当自己做了个恶梦,触到敞开的袖口时,惊觉袖袋中多了一枚方方正正的物件,掏出来一看,竟是那枚赤色纹绣的锦盒,原来自己方才果真进入了冥界幻境中。
方才匆忙一见,景钰竟忘了细问这锦盒是何人所赠,里面又装的什么,只记得范皓再三叮嘱,让他遇到危难之时再行开启。
景钰将那方锦盒捧在手中细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将那锦盒搁置起来。
……
纠纶宫中,阎罗王半卧在椅子上酣睡,瞌睡虫从他的鼻孔中钻出来,缓慢的爬到阎罗王的脸上,拉出一条亮晶晶的鼻涕液。
为了能让阎罗王入睡,瞌睡虫都快累趴了,趁他睡的正香,紧忙出来透透气。
“大事不好了……死了!死了……”
一只报信的小鬼尖叫着自纠纶宫外闯了进来。
阎罗王惊的猛然坐直,还没趴稳在脸上的瞌睡虫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一身鼻涕泥。
“叫什么叫!吓死本王了!”
阎罗王抚了抚胸口静了静神,又钻到案几下把瞌睡虫拾起来,扯过案几上铺着的一张绵软的帛绢,轻轻的擦拭着瞌睡虫沾了一身的泥糊糊。
小鬼跪在案几前,喘息几口,惊呼道:“阎罗王出大事了!”
阎罗王不耐烦的瞥了那小鬼一眼,斥道:“本王好的很,能出什么大事!”
“不……不是您!”小鬼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急道:“是阳间出大事了!方才有众多的冥荧签齐齐掉落,阳间应是死了不少人!”
阎罗王听了,嗙一声将手中的瞌睡虫与帛绢甩在了案几上,噌的站起身来,呼道:“牛头马面何在?”
小鬼回道:“两位鬼将已飞升阳间去查看究竟了!”
阎罗王又问:“黑白无常呢?”
小鬼又回道:“两位鬼君接了一堆冥荧签,此时怕是早已去阳间拘捉魂魄了!”
阎罗王怒拍了一把案几,骂道:“阳间又他娘的打仗!还嫌这冥界不够挤吗!”
片刻功夫,纠纶宫外便排了一条长长的鬼队,范皓谢逸拘着几个不凡的魂魄走在最前面。阎罗王干脆将案几搬到宫殿门外去办公。
依次接受审判的众鬼们哭哭啼啼的,阎罗王几次命鬼卒上前去喝斥,呜呜喳喳的吵的他实在没法办公了。
崔判官面前堆了厚厚的一摞生死簿,正在卖力的查找着每一条魂魄的登记。
阎罗王烦躁的盯着跪地的一个新鬼,问道:“说!哪儿来的?怎么死的?”
新鬼哆哆嗦嗦的回道:“睿国甘溪镇……小民是被泛滥的河水淹死的。”
不是战乱死的兵将,竟然全部都是来自睿国甘溪镇的百姓鬼,而且全都是被河水淹死的。
阎罗王皱起了眉头,难道不是打仗是闹洪灾了?
这九天的神仙也是忒会添乱,动不动就发发脾气祸害祸害阳间的凡人,人还好说,死了再转世投胎就成,可冥府就惨了,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新鬼得忙成什么样儿?地狱里等着割舌头刮肠子的得挤成什么样儿?这不是诚心耍鬼玩儿呢?
可惜阎罗王猜的不对,这批群死的百姓与天灾无关,而是*!
罗刹与耿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向阎罗王禀道:
“阎罗王,阳间睿国皇帝强行迁民开河,许多当地的百姓不肯搬迁,开挖的河道不小心冲出了豁口,那些不肯搬走的百姓全都葬身水底了!”
阎罗王鬼目一瞪,惊问道:“可是之前转轮王薛瘦子去投胎的那个皇帝李昭?”
罗刹回道:“正是!”
“混账!”阎罗王怒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叫崔判官一笔将他勾死了,让薛瘦子好好的在阳间待上一百年,换个冥府清净清净!”
说谁谁就到,十殿转轮王薛倾匆匆忙忙的朝纠纶宫奔来,阎罗王远远的望见了,喊道:
“薛瘦子,本王这里还没审批完呢,你就来接他们去投胎了?”
转轮王随口回了一句“阎胖子稍待!”竟直接朝着黑白无常走去。
阎罗王纳闷的瞅着转轮王在一旁同黑白无常窃窃私语着,顿觉十分不爽,这薛瘦子不来见他这五殿之主,却寻着他的下属去交谈,岂不是坏了礼法?
不理会那跪在案几下的新鬼一直吓得翻着白眼,阎罗王咳咳咳的故意清了清嗓子,转轮王不得不朝这边看了一眼,复又转过头去,对黑白无常又交待了几句,方才朝阎罗王这边走来。
走到跟前,转轮王问道:“阎胖子唤本王何事?”
“哎?不是你来寻本王的么?”阎罗王一脸莫名其妙
转轮王眨了眨眼睛,瞅了一眼阎罗王对面冗长的鬼队,和地上那个快要被吓晕的新鬼,拍了一把额头,回道:“哦,无事了,阎胖子还是先忙正事吧!”
话毕,转轮王竟然转身走了。
阎罗王气的吹胡子瞪眼,再没心思办公了,急摆了摆手将黑白无常招到跟前来,附耳问道:
“方才那薛瘦子跟你们说了什么?可是在说本王的坏话?”
范皓好笑的回道:“转轮王方才只是来确认这些新鬼是否来自阳间睿国。”
阎罗王黑着脸斜着眼,不肯相信的回问道:“只有这些?”
范皓想了想又回道:“还有……叮嘱无赦与必安,倘若遇到睿国丞相景钰的魂魄,直接拘至十殿即可。”
阎罗王一听,蓦地瞪圆了眼睛,什么皇帝鬼丞相鬼,只要是死成了鬼,都必须先到五殿审判一遭儿,这转轮王竟敢逆天改命不成?为何违背冥界律法,令黑白无常将那个什么景钰……
“景钰?”阎罗王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面色有了些缓和,追问道:“那人可是姓苏?”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阎罗王每日见鬼无数,记性又差的离奇,这次竟会记得一个凡鬼的姓名?
范皓回道:“前世的确姓苏,这一世却姓景。”
阎罗王这才放下了心,禁不住嗤笑道:“我道是谁能令转轮王如此上心呢,转来转去他竟还是逃不脱转轮王的魔掌啊,哈哈哈……”
……
睿国京城,满目冷雨靡靡……
脸上滚落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的聚集,还是眼泪的流淌,景钰直直的跪在李昭寝宫门外,被雨水打湿的朝服黏腻的贴在身上,全然不见了当初的那份俊雅风流。
紧闭的殿门无声的拒绝着这个为百姓请命的丞相,死一镇百姓算得了什么?睿国的百姓多的是!倘若睿国一统天下,岂不是将拥有全天下的百姓?李昭气的在寝宫中来回踱步,忽然问宫侍道:“他还没走?”
宫侍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回道:“奴才已经劝了几次了,景丞相都不肯走……”
“混账!”李昭怒斥道:“他都跪在那里一整天了,不会叫人来将他抬走吗!”
宫侍连声唱喏,慌忙站起身来跑出门去。
片刻后,宫侍引来四名御前侍卫,强行将景钰架起来便走,景钰奋力挣扎着大叫道:“圣上!圣上开门听臣一言呐!”
可惜,宫门依然未启分毫,景钰却被架出皇宫,扔到了宫门外。
站立不稳的景钰一头栽倒在地上,满身的泥水凉不过一颗死心。人心的善变不能左右,人命的贵贱亦不过蝼蚁。景钰终于明白了,缓缓的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朝家走去。
眼见得最近右丞相景钰失宠,一干朋党之争的朝臣纷纷递折子弹劾景钰,更有不怕死的妄言,斥责景钰欺君罔上,将堂堂天之骄子的君王欺为身下之受。
李昭勃然大怒,喝令立刻斩了那胡说八道的王八羔子,却将懊恼之气尽数撒在了景钰身上。
景钰再次替甘溪的百姓请命,却遭李昭一顿怒批,并连降三级命其在家闭门思过,如不奉召不得入宫。
景钰一遍一遍的回想着这些细枝末节的过往,想一遍心便死去一层,不知何时竟自走回了府中,下人见了紧忙将他扶进内室,换了干净的衣裳,管家又命人下去熬煮驱寒的汤药。
景钰却将人全部遣散出屋,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呆坐在床头。身体愈来愈热,头晕目眩渐渐模糊了意识。忽然又想起黑白无常赠送他的那个锦盒来,犹记得范皓当时的叮嘱‘危难之时再行开启’。
那枚锦盒,应该是被藏在了书架上吧……
景钰摇摇晃晃起身,用尽气力方才挪到那满放书籍的檀木架旁,缓缓的伸出手去,却看不清眼前的方向。
身上的热度如炙烤一般,头上的轰鸣如擂鼓声声,景钰猛然一个趔趄,撞倒了檀木书架。
轰隆一声塌倒,哗啦啦掉下来满地经史子集,覆盖了一身的年少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