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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刑司接到了圣旨,便立刻奉命对后宫中有人用巫蛊之术害人一事进行彻查。一个接一个的宫殿搜查过去,一直毫无所获。岂料,最后竟在碧泱宫的慕御侍的寝殿中发现了用陶土做成的粗糙的人偶。这人偶身上穿的正是顾御侍最爱穿的天青色的衣物,手臂上还用丝线缠着个绣花锦囊,锦囊中装的正是两片人的指甲。
结合小范留下的遗书里的描述,还有仵作之前验尸后留下的记录,掌刑司认定慕御侍有用巫蛊之术陷害顾御侍的嫌疑。因为此案涉及到目前最受宠的君侍,掌刑司便将判案权交到了皇帝和戚太皇侍手上,并没有及时捉拿犯案者归案。
那日,在掌刑司的人搜查碧泱宫的时候,慕清迤恰好被戚太皇侍召去陪后者下棋。当他晚上回到自己宫里时,才得知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慕清迤一时间又惊又怒,坐立难安。可是他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整日食不下咽,到了晚间也不能入睡。他从未有过如此想见洛帝一面的时候,可是男人根本不理他,也不翻他的牌子,这令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的宫人阿青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急道:“主子,您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那害您的人就已经赢了,而您将永无翻身之日!”
“是他害的我么……”慕清迤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颓然道:“我虽然恨他,却不愿这么早就和他撕破脸,只想着今后暗中捅他刀子。可他却用如此阴险的法子害我,不惜牺牲自己贴身宫人的性命,真是让我好生意外……”
阿青一边为他绾发,一边道:“您难道还对顾御侍抱有幻想吗?你们从来都只能是敌人,哪里能是朋友呢?”
“我明天要再见他一面,我要他亲口承认是他害的我。然后,我便要让他知道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翌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慕清迤蹲坐在碧泱宫正殿露台后面的湖边,呆呆地望着花园中心结冰的湖面。
小范就是在这湖里被淹死的,遇害的时候湖面正好没有结冰,不像现在是倒春寒,春寒料峭,春雪如席。
徐意山一走进园子,就看见叫自己过来的人独自蹲在湖边,一动也不动。那人依旧穿着雪白的狐裘大麾,和漫天的雪花还有四周的雪景融在一起,就像一座生在在雪地上的雕塑。他撑着油纸伞走近前去,让慕清迤瘦弱的身子完全笼罩在纸伞的阴影下。
“为什么?”慕清迤忽然抬起头问道。他今日没有梳任何繁复的发式,只是在头顶挽了个乌黑的发髻,白皙的脸蛋,光洁的额头,依稀有几分刚进宫时那个清秀少年的模样。
徐意山看着他湿润的发髻,沾着水珠的睫毛,还有冻得发紫的嘴唇,微笑着将手中的纸伞移开,“你问我为什么?不是你先害小范的么?”
慕清迤伸出如冰棍般的手指,死死抓着他握着伞柄的手,“我说过,小范的死和我毫无关系,是你想用小范的死陷害我。”他慢慢站起身来,凄声道:“顾思书,你还记得你曾发过的誓吗?你说你喜欢我,若是骗我就会断子绝孙!可是你现在不仅爬上了皇上的床,还用这种阴毒的法子害我!”
“没错,我是曾经这么说过。”徐意山望着眼前的冰湖,淡漠道:“那时候洛帝还没有宠幸我,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我故意要和你争宠,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要知道,皇宫就像这深不见底的湖泊,我们都只是沉浮在湖里的一叶小舟罢了,或升或沉,身不由己。而皇上的宠爱就和茫茫的湖水一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若是能收敛些,何至于此?”
“你说的都是借口!”慕清迤冷笑道:“我早该看透你,你不过是个追逐荣华富贵的小人。我真不该给你第二次骗我的机会,早该在你当年抛弃我当了小侍的时候就看清一切!为何我还要再信你,我真是蠢!”
“无论你信不信我,我都没有害过你。”徐意山将他抓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自己手上扒开,坦然道:“小范在遗书里清清楚楚写着是你要害他,我只是为他讨回公道罢了。至于你,为何至今仍不知悔改?”
慕清迤终是再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地间,似是将不远处树枝上的堆雪都震落了些许。
徐意山摸着自己脸上滚烫的指痕,居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挑眉问:“就这样?”
“打你这第一下是为你当年背信弃义,这第二下……”徐意山捉住慕清迤再次抬起的手,冷声道:“该还的都还请了,上次我去你那里要来卫子俊的时候,不是都说得好好的?”
“你永远都还不清!”慕清迤用尽全力想挣脱他的手,喘着气道:“我真不该心软的。你上次不过是去我那里亲手为我做了一顿难吃的饭,我便将那个宫人交给你了。可你欠我的,何止是一顿饭、一个耳光而已!”
“你欠了我一辈子!”慕清迤见挣扎无用,索性停了下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汗水,“我本来不打算恨你了,是你逼我的。”
徐意山放开了他,讽刺道:“我欠了你一辈子,那谁又欠了我一辈子?莫要再为犯过的错事开脱了,过几天好好去掌刑司认错吧。”
慕清迤不知道顾思书为何突然会变成这样——如此地不讲道理,亦如此地冷血。他方才装可怜想让这人放自己一马的计划也失败了,这下心知多说无益,只得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人。是的,他之前装模作样地抱膝蹲在雪地上看了那么久的雪,又提起他和“顾思书”之前的纠葛,只是想让这人同情自己,在洛帝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
这一次是他输了,他认栽。但他会想办法补救,绝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就是顾思书求自己的时候。
徐意山见慕清迤阴着个脸一直盯着自己看,伸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道:“有什么好看的?我自问长相入不得人眼,也难得你喜欢我这么久。”
慕清迤狠狠将他的手打开,说:“你就当我之前瞎了罢。”
“可你明明没瞎,”徐意山再次伸手,将手掌抚上他的眼睫,感受着手心的颤动,“这双眼明明又大又亮。我从前最喜欢你的眼睛,因为和我弟弟的很像。洛帝……也是最爱你的眼睛吗?”
“不,不对。”他刚说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浑身上下和冷皇侍最不像的地方就是眼睛了,那人明明有着一对极美的凤目。你说,当洛帝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他还会凭着你想起死去的冷瑜君么?”
“你为何不去死!”慕清迤低吼着想推开他,却被徐意山一把抱在怀里。他的牙齿磕在了对方坚硬的胸膛上,这令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冷吗?”徐意山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想起那人也曾这样问自己,霎时间觉得有些累了。可是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还没有得到,怎么能这么快就感到累呢?
“我很冷!”慕清迤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明明知道有眼线盯着我们,你还敢抱我。看样子你是疯了,可我还没疯。在这里站着太冷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徐意山却只是在他耳边吹着热气:“其实我知道小范不是你害死的,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的。只有你这么傻,才会觉得是我要害你。”
慕清迤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反复无常给逼疯了,“不是你还会是谁?等我今后慢慢跟你算这笔账!”说完,他使劲从徐意山怀里挣出来,蹒跚着走到不远处的红梅树下面,折断了一根梅枝拿在手里。他停下了片刻,才朗声道:“顾思书,不管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从今以后,我们就如同这根梅枝,恩断义绝!”
徐意山看着在他手上折成两断后,又被狠狠扔在雪地上的红梅枝,静静地没有说话。等到慕清迤走了以后,他才弯腰下去捡起梅枝,用两指拈在手里,着迷地嗅着梅花的淡淡的清香。他将自己的唇遮掩在梅瓣后面,不知怎地,竟然笑出了声。
就在慕清迤被召去掌刑司那日的夜里,洛帝意外地翻了顾御侍的牌子。
“你满意了?”和这句饱含怒意的问话一同到来的是踹在胸口的狠狠的一脚。徐意山似毫无痛觉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无辜道:“臣下也想不到这事竟是慕御侍做的。陛下,念在曾经的情分上,臣下愿代替慕御侍受罚。”
洛帝被他气得又给了他一脚,“朕看你还真是忘了自己是谁。有些能耐了啊,今日戚太皇侍还在朕面前说你的好话。你是不信朕随时可以办了你?”
徐意山心道果然出力帮戚太皇侍办成了事,那个男人就会暗中向洛帝施压。在皇帝完全并不信任自己,也谈不上多喜欢自己的情况下,他只能像以前一样暂时投靠戚太皇侍。
“不是这样!”徐意山使劲在眼角挤出两滴眼泪,“臣下也只是一心想为被害死的小范讨回公道,才会请求掌刑司介入此事。臣下是真的不知情……”
“滚!”洛帝一挥手,徐意山就被洛帝身边的那个聋哑人侍卫往门外拖去。当他被拖到殿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洛帝似乎在低声自言自语:“朕的阿君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一定是有人想害他……”
慕御侍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害人一事已经尘埃落定。在洛帝和戚太皇侍的共同商议下,慕清迤被判获罪,但却仅仅只是降级为小侍,处杖责十下,关禁闭三个月。
“真是圣恩浩荡啊……小范,你瞑目了吗?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宫下葬了。”徐意山单手扶在小范即将被抬出宫去的棺木上,默然看着自己的指甲在在木棺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送走小范的棺木后,他回到了自己还是小侍时和小范一同居住的福煦宫的栖雁院里。
徐意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真正的眼泪,回忆对他来说真的只是回忆罢了。他想起小范从前很喜欢的那只叫阿花的猫,吩咐身后跟着的人道:“以前南水院的那只猫还在么,想办法弄到我宫里去。”
几日后,徐意山躺在榻上,慵懒地抚弄着阿花脖子上的绒毛,面无表情地对它说:“从此以后,你就叫小范了。”
这花猫虽然是老了,肥了,也丑了点,但起码比人值得信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