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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陶没想到老实头转过天儿就找来了,柳大娘开的门,瞧见是个生脸的汉子愣了愣:“你找谁?”
汉子挠挠头:“俺,俺找陶二。”
陶二?柳大娘摇摇头:“这家虽姓陶,可没有陶二这个人,你莫不是找错门了吧。”
陶陶在屋里听着像老实头的声儿,忙走了出来:“没找错,没找错,就是这儿,你不说今儿跟你娘瞧郎中去吗?”
“你,你是陶二?你是女的。”
陶陶点头:“我本来就是女的。”
柳大娘见认识,让着汉子进来。
陶陶刚吃了早饭,昨儿回来的时候买了些纸,劳烦柳大娘打了浆糊,准备今儿把窗户重新糊一遍儿,本来屋子采光就不好,窗户纸一旧就更暗了,总在黑屋子里待着,整个人都抑郁,虽说条件有限,也得弄得舒适些才好,顺道把屋里的墙也糊糊,省的看着灰扑扑的,晚上睡觉都怕掉土。
故此,屋里倒腾的乱七八糟,下不去脚,陶陶索性搬了板凳出来,让汉子在院子里坐了,汉子没想到陶陶是这么个点儿的小丫头,颇有些意外:“你,你一个丫头做什么买卖?”
陶陶不乐意了:“丫头也得吃饭,不挣钱喝西北风啊。”
“不,不是有你爹娘吗。”
陶陶:“你不也有娘吗,不一样去街上摆摊子。”
“俺,俺跟你不一样,俺大了,俺娘有病,就该俺养家。”
陶陶给这老实头弄得心头火气,一插腰:“你今儿来就是跟我抬杠的不成。”
汉子不想她这般悍,有些局促:“俺,俺不是抬杠的,你不说让俺找你来吗,俺问了俺娘,俺娘说你是个有本事的,叫俺跟你合伙做买卖。”
陶陶脸色缓了缓:“既是合伙你管我是丫头小子,再说,我爹娘早就没了。”见汉子直看柳大娘,忍不住翻了白眼:“柳大娘是我家邻居。”
柳大娘正端详汉子,听见话点点头:“是啦,我是二妮家的邻居柳大娘,听你的口音像是山东人?”
汉子:“俺家是山东阳信高家村人氏,前几年闹,村子里的人饿死了大半,实在活不了才,逃了出来。”
阳信?柳大娘目光有些闪动,又仔细端详他半晌:“说起阳信高家村,我娘家倒有一门亲戚在哪儿,是我的一个远房表舅叫高得水,不知可听说过?”
柳大娘一提,汉子疑惑的看着柳大娘:“这是俺爹的名儿。”
柳大娘顿时激动起来:“俺就说瞧着长得有些像,只是不敢认,你是大栓?”
汉子有些无措:“您怎知道俺的名儿?”
柳大娘:“我可不止知道你的名儿,还知道你家就住在高家村西边儿的村头儿上,篱笆圈的院子,院子边儿上不远有个大水坑,坑边儿上有个长了好些年的枣树,结的枣子又大又甜,对了,你还有个兄弟叫二锁,算着年纪,今年也该二十了,比你整整小了两岁,生日跟你一样都是六月,正热的时候,日子就差三天,我说的可对?”
见汉子有些傻,叹了口气:“若论起辈分来,你该叫我一声表姐呢,小时候总去表舅家玩儿,那时候你还小,大约不记得了,后来嫁到柳家又遇上了灾年,逃了出来,亲戚们便都失了联系,不想今儿在这儿遇上了,快着带我去瞧瞧表舅表舅母,一晃有十几年不见了,心里实在惦记。”
说着把围裙摘了跟陶陶道:“二妮儿,我先跟大栓兄弟家去瞧瞧老人,一会儿再让他回来跟你商量正事儿。”
陶陶忙点头,刚柳大娘几句话说的她心里酸酸的,世间最无情的便是天灾,不知毁了多少和乐的家园,生离比死别更伤情。
庙儿胡同这些人,哪一家不是如此,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的跑到京里来,京城再好也不是故土,故土难离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哪怕千年万载也不会磨灭,这是中国人独有的情结。
故此,她十分理解柳大娘的迫切与激动,他乡遇故知,人生之大幸,更何况还是亲戚,都是可怜人抱在一起取暖,多少有些慰籍,面具的事儿本来也不急,等一会儿怕什么。
只是柳大娘跟老实头走了之后,陶陶看着空落落陌生的院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爸妈,不知他们发现自己没了,怎么着急呢,别看她爸平常对自己看似严厉,其实她心里知道爸最疼自己,每次去外地出差,都会给自己带来许多好吃的。
妈妈虽爱唠叨,却总是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妥妥贴贴,唠叨也是唠叨自己找对象,想早些抱上孙子。以前自己总觉得爸妈烦,如今做梦都想听妈妈唠叨。
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哭了一会儿,抬头瞧瞧还是这个院子,也只能认命,抹了抹眼泪,去那边儿井台儿上,洗了把脸,觉得舒服多了,哭了一场,心里也敞亮了些,不能回去便只能努力的过日子,自己的日子过好,爸妈也能放心了。
陶陶一直认为亲人之间是有感知的,她能感知到爸妈平安,爸妈同样也能感知她,所以她不能让爸妈担心。
踩着板凳,把旧的窗户纸扯下来,用湿布过一遍水,等晾干了再抹浆子糊上新纸,陶陶买的是明纸,虽比寻常的窗户纸贵些,但白净透亮,还密实,糊上之后,屋里外头都觉亮堂了许多。
陶陶把两个窗户糊好,柳大娘跟老实头也回来了,老实头担着挑子,挑子里有做了没烧的面具,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工具,挑进来放到地上,瞧意思倒像搬家。
柳大娘明显哭过,眼圈都是红的,开口道:“这些年不见也不知道,我表舅跟我那二锁子兄弟早没了,丢下孤儿寡母的逃荒出来,苦巴巴的熬日子,我听大栓兄弟说了,二妮想跟他合伙做营生,正好表舅母搬到了咱们庙儿胡同,这些东西就叫大栓兄弟挑你这院来了,先在你这边儿搁些时候,等大娘那边儿腾出地方来就挪过去,你瞧成不成?”
陶陶:“搬家了?”
柳大娘:“是我做主搬过来的,我去了才知道,他们母子俩住在城外乱葬岗子边儿上,没个正经屋子,娘俩就窝在个破席棚子里头,不遮风不挡雨的,舅母又病着,哪成啊,以前不知道就罢了,如今瞧见了断没有眼瞧着他们娘俩受罪的理儿,可巧我家旁边儿那一家子回乡了,空了间屋子,我叫男人赁下来,本想着收拾出来给大虎二虎住的,一年年的大了,也不好总跟我们挤到一块儿,如今先给大栓兄弟娘俩儿安置下吧,这开了春雨水就多了,娘俩在那个破席棚子里可不行,往后跟我们夫妻一块儿住着,多少也有个照应,只是又得麻烦你了。”
陶陶暗暗点头,柳大娘一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宽余,男人早出晚归的出去扛活儿,柳大娘无冬历夏的给人浆洗衣裳,就是两个小子年纪不大,也隔三差五出去寻些零碎活儿贴补家用,这么着,才混了个温饱,伸手帮这个忙,是有些勉强的。
虽说是亲戚,到底是隔着几层的表亲,又多年不走动了,柳大娘便不理会高大栓娘俩儿,也没人会说什么的,却义不容辞的伸了手,可见人心。
陶陶顿时觉得,即便这个古代社会人与人之间也是有温情的,忽想到陶大妮,或许这样的温情只存在于寻常老百姓之间,那些权贵眼里,人命如草,哪来的温情。
陶陶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差,至少到目前为止遇上的大都是好人,美男王爷长得虽帅,可他的身份地位在哪儿摆着,想当好人只怕不易。
当然,也不能说坏,只是他们那样的人,目下无尘,哪会管下人的死活,也正因如此,陶陶很难理解美男来找自己的动机,是抽风想日行一善,还是说大妮伺候的太好,让美男王爷念念不忘,进而爱屋及乌的连自己这个奶娘的妹子都能眷顾一下,想把自己接到王府里当差。
大概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破天荒的恩典,但陶陶可不觉得当个奴才是恩典,她是堂堂正正的人,有手有脚有脑子,做什么想不开跑去当奴才。
等自己发了财,把这个院子好好收拾收拾,有吃有喝有住的,这小日子要多熨帖有多熨帖,做什么给人当丫头。
当然,发财的目标相对遥远,先得有个赚钱的营生才行,卖面具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老实头搬到庙儿胡同,成了自己的邻居,就更方便了,哪有不答应的,点头道:“大娘说这个就远了,我可也没少麻烦大娘呢,这边儿院子宽敞,有的是地方,以后就在这边儿做面具好了。”
柳大娘高兴的道:“这可好了,往后不用跑野地里烧陶去了,当年表舅烧陶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有名声,其实也不一定非烧什么面具,做些平常家里使唤的家伙什烧出来,拿到市集上,应该好卖些,莫非这手艺表舅没传给你?”
高大栓:“爹的手艺倒是传给俺了,只是烧制器皿不比面具,窑口得大,也费料,俺刚来没多少日子,没钱置办,就先烧了几个面具卖,想着往后攒几个钱再说。”
陶陶眼睛一亮:“你还会别的?”
高大栓憨憨的点头。
柳大娘:“二妮是不知道,这烧陶是我这个表舅家传的手艺,从祖上就靠这个吃饭,传了几辈子了,什么都能烧出来。”
陶陶眼珠转了转,这还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自己随便找了个顺眼的合伙人,瞧这意思是撞上大运了,就说老实头的手艺不寻常,果然藏着大本事呢,既如此,自己便要好好计量计量,除了面具烧点儿什么陶器能卖上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