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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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伸手一拉,莫洵指尖蕴着的那点金光便散了。

    男人也不生气,转头心平气和的问:“理由?”

    莫洵语气温温和和,说出的两个字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白收回手:“出去说,被这香熏得都晕乎了。”

    莫洵抬手掐灭安神香,跟着出去了。

    白在客厅里坐下,伸着手指说理由:“苏泽浅不是之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了,昨天的鬼他必然已经看见。开天眼的人各有宿命,你能护着他十年二十年,但你不可能护他一辈子,简而言之,你不可能改掉他的命数。再怎么补也是白费力气。”

    “再者,那个叫殷商的天师虽然道行不怎么样,但如果你给苏泽浅补了封印,他肯定能察觉。反正补了也是白补,你何苦搭上暴露自己的代价呢?”

    一直蹲在角落里的阿黄这时候走出来,往白脚边一坐,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莫洵,旗帜鲜明表达了自己支持山神的立场。

    白低头看了它一眼,也挑着细细的眼睛看莫洵。

    莫洵被他们看得没脾气:“不补就不补……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是说不听的人吗?”

    白撇嘴:“哼。”随即他问,“那只水鬼你打算怎么办?”

    莫洵点了点手指:“我把阿黄……算了,我自己过去趟吧。白你帮我看着点阿浅,别让他醒了。”

    莫洵伸手一招,烧了一小节的安神香飞进他手里,男人把那细香放到桌上,笑道:“当然,也别让他一睡不醒。”

    说完他就开门出去了。

    莫洵一走,阿黄立刻站起来,离白远些,然后用疑问且委屈的眼神望过去。

    什么叫“算了”呢?对付那种小东西,用得着主人亲自出手吗?为什么它“算了”呢,那不该是它的夜宵吗?

    白把双手拢入宽大的袖子里,暗笑了声:“你的莫先生心情不好着呢,要出去发泄发泄。”

    深夜,小巷子转角处的路灯亮着暗淡的光,离转角稍微有些距离的吴记私房菜门口一片漆黑。

    就在那一片暗色中,最浓郁的黑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在黑色的背景上勾勒出更深一层的人形。那道影子在浓郁的黑暗中几乎有了厚度,那人形一动,汇聚起来的黑暗呼啦一下上去,露出里面包裹的人来。

    男人眉眼宁静,一双眸子极深,在黑暗中似乎能发光一样,他嘴角扬着浅浅的弧度,身形挺拔,模样温和。

    是莫洵。

    一派温和的书画先生在夜色的覆盖下,似乎多了几分气势。配上他的出场方式,几乎有了股掺杂着神秘的威严了。

    莫洵出现的地方正是吴记菜馆大门前,他刚刚站定,面前的防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吴老板和他的妻子穿着睡衣就出来了,头发都还支棱着,脸上的表情可谓是诚惶诚恐。

    “莫、莫先生,怎么您亲自来了?”

    莫洵温和的笑着,和他的表情相反,在白和阿黄面前收敛着的上位者气势全数放出。男人周身气场太盛,以至于吴老板夫妇俩都不敢靠近莫洵,隔着一段距离战战兢兢的看着他,连腰都不敢直起来。

    “正好没什么事就自己走一趟,你们也没指定来的人啊,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

    谁知道这尊大佛会亲自来啊,吴老板哪敢说不欢迎。

    “说说吧,怎么回事?”

    “莫先生,水鬼伤人真的和我们没关系,”吴老板的妻子诚惶诚恐的弯着腰,忙不迭的给自己开脱,“二十年来我们照您定下的规矩,一直好好的供养着那只水鬼,每日匀出点功德给她,好让她早日超生。她也一直好好的呆在地下,将水上提,供我们使用,相互做一个好因果。”

    “但一个月前,那只水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出来,吓了我们一个包厢里的客人。”吴老板接过话头,“我和老伴模糊了客人们的记忆,把这件事摆平,去问水鬼为什么,她却连见我们都不肯。”

    “莫先生,你也知道,道不同,我们没法把她硬扯上来,又因为之前二十年都相安无事,多少有了点交情,就想着帮她遮掩遮掩。”

    “但她不领情啊。”老板娘皱紧了眉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还老是挑吃饭的时间。”

    “我们没办法,只好先使个障眼法,让来的客人少点儿,准备着把情况上报。她估计是看出我们忍到极限了,趁我们不注意跑了出去。”

    莫洵脸上表情不变:“她是怎么跑出去的?”

    吴老板一噎。

    水鬼是枉死的,属恶鬼,彻底度化前,凶性难灭。吴记菜馆下是有封印的,按理说水鬼跑不出来。

    莫洵:“你们把符纸撕了?”

    水鬼给吴老板夫妇提水,吴老板给水鬼送功德。提水和送功德都要在封印上开个小口才能进行,也就是说要把符纸掀开一角才行。

    老板娘嚅嗫着:“每次都要掀个角,开口就那么一点儿大,收水送功德都要费上好久……”

    所以他们渐渐的把口子越开越大,直到彻底撕下来。

    撕下来的符没法再贴上去,吴老板夫妇一开始担惊受怕,怕水鬼冒出来害人,更怕自己不听话被莫洵责罚。

    因为害怕莫洵,他们不敢在第一时间把事情上报,拖着拖着发现水鬼好好的呆在地下,也就放下戒心,没封印一样过日子。

    “都这么多年了,眼看着就要功德圆满了。”吴老板苦着张脸,一边说一边跟着莫洵往里走,“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忍不住呢。”

    莫洵根本不管他们的辩解:“不撕掉符纸什么事都不会有。”

    男人的一句话让夫妇俩脸色煞白。

    莫洵抱怨似的说了一句后,没追究什么,只说:“你们先出去。”

    吴老板夫妇对视一眼,都没敢说话,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关上门。”莫洵对他们说。

    “哎,好。”吴老板伸手握住门把手。他大着胆子看了眼,莫洵微微低着头,垂着视线看着什么。饭厅里没开灯,四周也没窗,却因为这边还没关上的门,算不上绝对的黑暗。莫洵的眼睛里蕴着光,冰凉凉,像是一簇冷火。

    吴老板一个激灵从头打到尾,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晚上的莫洵给人的感觉特别可怕——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错事太心虚,而是那个男人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是浮在表面的,虽然还是平日里那般温和的模样,却又脆又薄像张纸,遮不住底下的狰狞。

    吴老板不敢再看,收回视线,关上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光线被隔绝,饭厅里彻底暗了下来,莫洵盯着的地方在一阵黑烟中扭曲了。比黑暗的饭厅颜色更深的黑烟中出现了一个人形。

    水鬼现身了。

    不同于面对苏泽浅时的青面獠牙,此刻出现在莫洵面前的水鬼是她生前的样子,一袭旗袍勾勒出婀娜的曲线,长发挽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白皙柔嫩的脸。

    女鬼娉娉婷婷的往下一拜:“莫先生。”

    莫洵扬着浅薄虚假的笑意,神色中带着两分惊讶:“看起来你很镇定。”

    女鬼答道:“错了就是错了,就算我拼命求饶,该罚的,莫先生还是会罚我。”

    莫洵:“听说过一句话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女鬼谦卑的笑笑,并不接话。

    莫洵的反应却和他温和的外表截然相反:“你是在给我上老吴的眼药啊。”

    女鬼脸上的笑滞了下:“我怎么敢。”

    “你不敢?不敢不是不想,我不明白你对他们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给他们送水积一份功德,他们感谢你再送你一份,对你来说就像是……双倍积分?早点功德圆满早点超生,不是谁都敢接受一只厉鬼的帮助的,也不是谁都会给鬼以回馈。”

    莫洵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冷了:“还是说,你不满的其实是安排了这些的我?”

    女鬼脸上的笑彻底僵了:“我……我不敢!”

    莫洵没有理她,白是对的,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好容易把一个快断气的小婴儿拉扯成一个健健康康的大人,却发现一只鬼让那个孩子走回了那条会让他病病歪歪的短命路,自己却无能为力,莫洵很不开心。

    偏偏那只鬼还是他管着的,这个认知几乎让他恼怒了。

    “你说的没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罚你。”莫洵看着女鬼,嘴角的弧度柔和,眼神却极冷,“但我想你不会想知道,我会怎么罚你。”

    莫洵彻底冷下来的眼神让女鬼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她脸色骤变,姣好的容颜瞬间化作淹死鬼的狰狞青白,黑色自脚底溢出,整个人化作一团黑雾,想要逃跑。

    鬼的速度是极快的,天师的符咒都不一定能追的上。而这只鬼的速度比一般的鬼还要快上许多。

    莫洵自进门后就站着没动过,周围没有任何布置,女鬼以为自己很容易就能逃走,却在想逃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威压自头顶降下,瞬间把她压趴在地上。

    水鬼伸出青白的手去拉扯罩住自己的东西,触手一片冰凉——能让鬼感到冰凉的是什么呢?

    她骇然抬头,看见的是交错的墨色线条,她的手接触到的地方腾起一层金光。

    时间的流逝和有心人的蛊惑让她忘了最初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臣服于面前的男人。

    有了倚仗的逃跑却在瞬间被制服,遗忘了的恐惧感再次漫上来,在累积之下比第一次深重得多。

    莫洵蹲下身,看着黑雾中那张若隐若现的鬼脸:“谁找上了你?”

    沉浸在巨大恐惧中的女鬼听见了他的话,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活命机会,她想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只喊得出这句话:“你不能杀我!我没杀人!”

    莫洵看着女鬼额头中心浮现的禁言符,笑了:“你没杀人我就不能杀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规矩?”

    “说什么杀呀,你已经是只鬼了,你还能再死一次?”

    只能嚷那两句话的女鬼的眼中浮现出绝望来。

    “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但说不出。”莫洵安慰她,随即话锋一转,“可惜,那道符是打在你魂魄里的,我拿不出来。”

    “我不管你遇到了谁,那人或者鬼对你说了什么,我也理解你。”

    “给水鬼做了替身淹死在河里,成了新的水鬼,可轮到你找替身的时候,河却被填了。”

    “心里怨气难散,习性成执念,好不容易遇上个水汽沛然的家伙,忍不住要出手……我可以理解。”

    “但是啊,我明晃晃的在那那孩子身上盖了个戳,你却还要去招惹他。”

    “你这是在挑衅我。”

    “而我最恨被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