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

烛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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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被发现了吗?

    唐果虚握拳,抵在他肩侧,正条件反射朝外推他,闻言,力气一散,心跳在漏了一拍之后,猛烈加速。

    既紧张,又紧绷。

    紧张的是,被发现该怎么办?

    紧绷的是,他突然把她圈住的这个姿势,太……太近了……

    口罩的材质是双微滤滤棉,他在呼吸,也在说话,热气从里透到外,贴在她耳朵上,是能感觉到温度的。

    而这温度,属于他。

    血液逆流,她慢慢感觉,整张脸都被耳朵上的那一点温热,点燃了。

    能……能不能,离她远一点……

    想唤他名字,可是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重逢至今,她一次也不曾喊过他。

    该叫他什么?

    全名?

    和马车学,喊予哥?

    还是……和过去一样,存有一点点私心地,希望和所有人都能区分开地,喊他,吨蛙?

    第一个有点别扭,第二个更别扭,第三个好像逾越了分寸……

    居然关系沦落到,连个称呼都难以定夺?

    唐果狠掐了一下掌心:“诶——”

    不过就是一个韵母音节,竟然也能,发出那么奇怪的一个沙音……

    怕他没听出来是在唤他,抵在他肩膀的拳关节,轻轻杵了杵他,又喊一遍:“诶——”

    很好,这回声音终于正常了。

    鸭舌帽上扣连帽,帽檐一压一低,低垂的视线里,半遮半掩在发丝间的那只小耳朵,在黑发掩映下,白得发亮。

    这样把她困在怀里,贴近她,只是一瞬间生起的念头。

    他手撑着,从她耳边,退至眼前,挡在她视野范围。

    头低着,鸭舌帽凸出去的帽檐边角,挨到她的头。

    “叫我?”他问。

    呃……

    唐果脸颊烧得厉害,无论是看不见他,还是看得见他,距离靠得太近,都……难以招架。

    “嗯……”她轻轻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眼皮垂下来,不去看他那双天生就像时刻在放电的眼睛,“我掩护你,别在这待下去了,走吧。”

    “你掩护我?”

    听上去,像是在质疑?

    抿唇,点头:“你是来找我的,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我就难辞其咎了……”

    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并不想自作多情,事实上,这三天,她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怀揣不该有的想法,他有喜欢的人。

    可他一次次地,在她心头划下欢喜,尤其是此刻,还以这样一个亲昵的姿势与她面对面,一想到这些年只是自己感情一片空白,他都不知道交往过多少个女生,心里就特别酸涩。

    偏偏,旁边还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

    她很喜欢看婚纱,路过婚纱影楼,总会习惯性驻足,站在橱窗外,把每一件向外展示的陈列品,仔仔细细地欣赏。

    女孩子的小嗜好,他不理解,但偶尔,他和她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会停步,陪她一起看。

    听她用手指,这里好看,那里也好看,这个层层纱和莲蓬裙好可爱,那个蕾丝小拖尾好性感。

    但是她又是个保守的性格,喜欢归喜欢,想象以后自己穿,还是希望能够少露一点,特别是后背,有的婚纱直接开到腰,就为了能让新娘秀一秀美背,可她接受不了,她顶多能接受只露一小半。

    露肩,露锁骨,都没问题的,背就算了。

    有一天,课间休息,她背过身和后桌女生聊天,交流思想。

    不出意外地,遭来吐槽:哎呀,这就是设计师刻意留的小心机呀,前面不露不就行了,你果然是挺保守的。

    她抚摸后颈,讪讪的,还没说话,碰巧他出去买两瓶饮料回来,走过来时听个正着,可她背对他,没看见。

    她那段时间喜欢上茉莉绿茶,暑气炎热,每晚一瓶冰绿茶,用来晚自习时,解困,降温。

    他把茉莉绿茶放到她桌上,走过来。

    “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她纳闷抬头,看到他立定在桌沿旁边。

    手里提一瓶可乐,垂眸看她:“保守一点挺好的,我省心了。”

    周围好多人都听着、看着,她反应慢,直到大家都在笑,她才理解要义。

    有个男生笑得特欢:那我们就等着喝你们喜酒了啊。

    而后来,他们早就不在一起了,信口说这句话的男生,也成了社交通讯录里,常年不说一句话的一个灰色头像。

    青春年少时,总以为未来很近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集体够到。可是一眨眼,每个人都已分开走得很远很远,只有那时的他们,仍然聚首一堂。

    ……

    回不去了……

    他们都回不去了……

    ……

    你有没有在某个时刻,突然很想回到高中校园?明知道又要早起晚睡担负升学压力,可还是很想很想,重新来过?

    唐果现在就很想。

    她想和他在一起,不分开,不要分开……

    情绪忽然低落,牙齿咬在下嘴唇,紧紧,紧紧的。

    而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在眼前人看来,以为是在自责给他惹了麻烦。

    他向前倾了倾身,帽檐擦着她头发,将她半个头顶罩住,额头贴上她的,看着她被自己覆盖上阴影的鼻梁:“听着。只是拍戏拍累了,想出来走走。就算被认出来,也与你无关。嗯?”

    语气放得很慢,嗓音也压得很低,因此,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扬时,那种鼻腔共鸣,明显得要命。

    唐果本就被他额头相抵的举动震得浑身发麻,僵硬地挺直脊背,靠墙死撑着。这种超有辨识度、超杀耳朵的单音一出,腿都开始发软。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

    又和之前一样,用手背戳他:“诶——”

    声音轻而无力,不像在唤他,反倒像……叹气。

    双手都已放在她肩上,即使隔着厚厚软软的棉服,也能感受到,她偏小的骨架。

    “我不叫诶。”

    指尖碰到口罩下边缘,趁着现在,就趁现在,他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再继续等下去……

    “莫愁……予……”纵然很别扭,生疏得她张口都困难,好在还是叫出声了,“我要……上……厕所……”

    口罩已经拉过嘴唇,就这样,生生顿住……

    *

    从小到大都这样,每次遇到重大考试,上考场前,她一定会肚子疼。

    可是在他面前,还是在躲避路人目光的情况下,突然闹肚子,好像有点……太不合时宜……

    他电话叫人把车开到附近,牵着她的手,低头快速穿梭在人流稀少的区域,回到车上。

    她在房车的卫生间里,尴尬又郁闷。

    呃……

    姨妈,提前,一天,来了……

    晴天霹雳,电闪雷鸣。

    她没有带姨妈巾啊……

    情急之下,将卫生纸叠成厚厚的长条,暂时先凑合垫上。

    出来后,车里的马车和……他,都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马车的眼神,就像是第一天认识她,恨不得将她里里外外像捣腾电器一样,拆得七零八落地,好好研究一番。

    原本还想通过和他对视,来缓解一下局促感的唐果,瞬时囧掉。

    是因为她的“嗜睡症”?

    不对,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站姿拘谨地,缓缓挪开视线,硬着头皮,迎视另一道目光。

    目光的主人,向里一坐,腾位置给她。

    “坐。”

    唐果没有动,她转身面向右边流理台,倾身,掀开一点点窗帘。

    周围僻静无人,车停在一个远离人群的安全胡同里,南北方向,坐落两排老式居民楼。

    窗帘放回来,把边边角角的地方都遮好。

    “不拍戏了么?”她问对面靠窗而坐,口罩摘了,鸭舌帽还在的人。

    一看到他那顶帽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靠过来,帽檐触碰她发顶的场景……

    脸颊又开始有点……烧。

    “待会再过去,先去吃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如果,予哥专门去接小公举,还不能说明点什么,那么现在,对,就是现在,居然会率先询问她想吃什么……马车忽然感到牙疼,这情况从他跟随予哥至今,整整六年,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目睹……

    要不要向晓如姐汇报?她家妹妹得到予哥垂青,她心情应该会很复杂吧?

    不对不对不对,他好像漏掉什么关键地方。

    马车坐在副驾,悄悄打脸——

    小公举第一天露面,予哥对她就很不一样好不好!!

    那边厢,有人还在展开千回路转的心理活动,这边厢,同样有人,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就说,我想先去超市买点东西?

    目光寻找到放置在角落里的包包,空间小得可怜,买来装不下,怎么遮……超市的袋子又都是透明的……

    天要亡她……

    霉运当头的人,真是什么都别想好了。

    唐果内心悲悯,斟酌斟酌再斟酌,加油加油狂加油,饱含歉意地嗫嚅:“你们去吃吧,我有点,不舒服,可不可以,先,先回去?”

    越往下,越没底气,越不敢看他。

    人家既往不咎,还友善带你解决各种生理需要,你居然又妄想罢工?

    脸皮真厚,真厚……

    连马车都在一旁默默摇头,小公举可真能作啊,予哥脸色都变了。

    莫愁予的脸色确实变了,在拉着窗帘、开着车灯的车厢里,都能被马车看出变化,可见心情波动是有多大。

    他的理解是,教堂偏门角落里的举动,把人吓着了,此刻,正想法设法远离他,抗拒和他相处。

    唐果等啊等,等不到答复,心里快要苦闷死了。

    就在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时候,忽听他丢出一句毫无温度的质询:“然后,又以嗜睡为名,继续躲到明天?”

    ……呃?

    她惊疑抬头,撞进那双仿佛吸进无数黑暗的深深眼瞳,一颗心像是在冰冷的海水里漂。

    他以为,她连番编借口,躲他?

    她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解释不出。

    莫愁予目光收回去,对前面的司机说:“先回酒店。”

    车子起步,唐果踉跄一下,扶住身后的流理台。

    那双眼随即又扫过来。

    她被定住。

    对视足有十秒,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忽又朝外丢一句:“坐都不敢了?”

    特别的委屈,真的……

    明明长了一张能说话的嘴,明明他就在自己面前,可是,不能实话实话,更不能再自圆其说,撒谎骗他。

    “不是……”憋半天就只闷出,既无力度也无效用的苍白两个字。

    伸手扶着靠背坐到他身边,手指搭在膝头,用力捏。

    说话,说点什么调动一下气氛也好,说话……

    直到她被放下车,车门合拢,房车逐渐驶离酒店门前,她伫立在迎风口,舌头依然打结,吐露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