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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程序繁琐而枯燥,程远琨觉得自己笑得脸颊都僵硬了。于雅淑也累得够呛,虽然有化妆师及时帮忙补妆,胖胖的圆脸上还是不时浮起一层淡淡的油光。
程远琨看得胃口全无,却又不得不软着态度耐心照顾。孟存汝不知这层缘故,这样隔这案看去,只觉得小夫妻亲昵融洽,羡煞旁人。
于雅淑是真不漂亮,但脸上那甜腻的小女人幸福微笑,还是让她像雨林深处的风雨花群一样,霎时怒放,满目绯红。
程远琨不屑欣赏这样的美,孟存汝却不由自主被这温柔神态所吸引,又是羡慕又是替她高兴。
程远琨很快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看程远琮的目光就带了点怜悯。
他娶的女人自己不爱,程远琮将娶的,却是个爱着别人的女人——不爱人和不被爱,程远琨找到了一点微妙的平衡。
程远琮不知自己无意中已经被怜悯上了,婚宴结束,自然而然地邀孟存汝在岛上住下。岛上气候受海洋影响巨大,之前还晴空万里天空,现在已然乌云阵阵,风雨将至,码头附近的船只也都尽数靠岸。
好在程家房子够大,房间够多。
程远琮也不让人安排,自己领着未婚妻找了间自己僻静的房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不起来了。
“咱们将来的婚礼,绝对不能挑这样的日子,一办完仪式就下雨,宾客全留宿,到晚上闹洞房,可得给折腾死。”
孟存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程远琮遥遥看着她,贴身的小礼服衬托出姣好的身材,虽然略纤瘦了点,比之于雅淑那样的硕大无朋,又不知顺眼多少。
程德彦和黄慧最近对程远琨那样不满,同于雅淑桩从天而降的烂桃花也颇有瓜葛,一想到将来的孙子孙女可能要继承妈妈的五官长相,程家二老就经不住心塞。
程远琮当然巴不得侄子侄女全都又蠢又笨,最好再操行糟糕,一杯羹也不能从自己手上抢。
许是有了于雅淑的对比,他越看越觉得孟存汝温柔可人,虽然及不上以往的情人艳丽,气质上却不曾输给她们的。
再退一步,孟家还有钱。
他起身去酒柜取了酒出来,利索地开瓶,倒酒。
“这酒是之前去朋友农庄带回来的,你尝尝味道。”
孟存汝接过酒杯,浅酌几口,夸了几句,便将酒杯放下了。程远琮借着酒意倾身靠过来,虚揽住她:“存汝,我知我们彼此错过良多,但人生这样漫长,谁能走得一步步差——我们还有几十年来纠正,是不是?”
孟存汝料不到他会讲出这样的话来,慢慢地抬手回抱住他。
程远琮将吻轻轻落在她唇上,眼神温柔到让她也不由自主闭上了带着狐疑和揣测的视线。是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又何必推拒呢?
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得多,不仅像弓弦一样紧张绷起,连手心后背都渐渐冒出虚汗。
程远琮有些哭笑不得地推开:“不用这样紧张吧?”
孟存汝涨红脸,又是心虚又是羞耻,完全不知要如何解释。
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程远琮满腔柔情,这时看她,便连这一点儿羞涩都异常可爱,忍不住又展臂将人抱紧。
孟存汝将脸埋在他胸膛里,听着一声接一声的沉稳心跳,想起于雅淑那幸福的微笑,犹豫了片刻,抬起头,主动踮脚吻向他。
程远琮受宠若惊,饶是风月场走过多遭,这时却如毛头小伙一样屏息等待。
眼看那有些苍白的嘴唇近在咫尺了,房门突然被敲响,孟存汝蓦然退缩,程远琮一怔,露骨地发出失望地叹息声。
孟存汝更觉尴尬,连脖子都涨红了。
房门也在这一瞬间被打开,服务生一间屋内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道歉着要退出,他身后的客人却一把按住将要合上的房门。
服务生惊讶地扭头看他,客人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内的两人。
程远琮也认出了方轶楷,转过身,更紧的揽住未婚妻肩膀,不客气地向他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alex——这间房我和太太已经住下,麻烦你另选吧。”
他将“太太”两字不轻不重地带过,孟存汝也没有反驳——这也正是她讨人喜欢的地方之一——无论情愿与否,孟存汝是不会轻易驳人面子的。
方轶楷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孟存汝,她脸上的羞涩还不曾全部退却,嘴唇也异常的红润,更不要说程远琮唇角还沾了点同色的口红。
未婚夫妻有点肌肤之亲,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方轶楷却觉得一颗心往深海里下沉,又幽深又寒冷,几乎要把人冻住。
那个同他说着“梦想”和希望的温柔女子,当真就要嫁做人妇了!
他心里苦涩,说出来的话却仍旧刻薄讥诮:“我以为今天是程二少爷结婚,原来程大少爷今天也大喜?”
程远琮美人在侧,一点儿不理会他的挑衅,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哪天大喜,同你有什么关系?”他是很想叫服务生直接赶人的,但毕竟考虑到孟存汝在一边站着,皮笑肉不笑道,“你还是快点去选房间吧,万一远琨后悔请你了,可就要辛苦睡露天淋雨了。”
方轶楷仍旧守着门口不肯离去,程远琮干脆不理,拉了孟存汝往阳台边的小房间走去:“我小时候最怕打雷,一到风雨天就往父母房间跑。一次父母出差,我硬缠着母亲不肯放她走,被她臭骂一顿,从此再没有雷雨天有人陪睡的待遇——好在家人都知我这个积习,枕头边必备耳塞和眼罩。”说完,压低声音笑道,“你不会嫌弃我吧?”
孟存汝低低“嗯”了一声,程远琮随手拉上推门,将服务生与方轶楷尖利的注视隔绝在外。
孟存汝在心里舒了口气,那眼神实在太过露骨,几乎像一把锋利的刀。
程远琮留心她脸上神色,忍不住叹息道:“你还是……”说到一半,又止住话头,改口道:“我不知要生气好,还是装着大度忍过这一时好——存汝,我从未谈过这样委屈的恋爱。”
孟存汝被他的“恋爱”两字震得讶然抬头,却在看清他脸上神色时一阵内疚,那一纸合约,似也没有这样重要了。
她慢慢回抱住他,低声道:“对不起。”
程远琮瞥了外面一眼,并没有听到关门和离去的脚步声,透过面前的玻璃墙,还能隐约看到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影——孟存汝被他匆促拉进来,并不知这个小房间左侧没有做墙,只一只落地型的巨大玻璃水母缸隔开,拖着长长的须状条带触手的水母游曳其中。
他抱紧背朝玻璃墙的孟存汝,低头吻在她额头,再慢慢地挪向太阳穴,沿着脸颊一寸寸往下。孟存汝微微推拒了一下,毕竟隔着房门,又兼愧疚,只好将手垂落,最后还是重新回抱住了他。
银色的水母轻轻扇动伞翼,自养殖缸的一侧游向另一边,飘带一样的触手像横空彩练一样美丽。
方轶楷看着玻璃墙后拥抱在一起的一双人影,在服务生了多次后才终于放下按在门上的手掌。房门在眼前快速合拢,最后轻轻关闭。
只那轻轻一声“咔嚓”,落进他耳朵里却如枪栓上膛一样。
他有些麻木地跟着服务生往前走,直到进了房间,坐在了卧室床上,仍旧有些回不过神。眼睛虽然发涩,却再流不出眼泪来,只发狠地盯着对面的白墙狠瞪。
她要结婚了,要同另一个男人结婚了,组成家庭,生下联接双方血脉的孩子。那些孩子带着那个男人的基因,也流着她的血,就像他与赌鬼父亲的纠缠一样——除非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从此以后,真的再也不用见面了。
他也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雨声大得喧嚣,狂风将院中的树木都吹得目呲尽裂,更不用说更加娇弱的花朵。
方轶楷不由自主想起程远琨的那个提议,
“再不把握住,到时候可真就晚了。”
“你要是后悔了,到时候再联系我。”
现代化的电能照明工具不像古代的烛火,燃不尽油灯也不用修剪灯花,坐到天亮也如刚入夜一般。
方轶楷拿起了手机,这才想起今晚应该是程远琨的新婚夜,无论如何是不该打扰的。他犹豫了会,推开窗,泼盆大雨瞬间将人浇得湿透。他眯起眼睛四下打量了一下,冒雨跳下窗台,沿着墙壁很快落到了一楼。
暴雨把所有人都赶进了屋子里,别墅内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有人影和笑语声。
他沿着墙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留心躲避着别人的视线,有时自窗边经过,甚至能听到一楼房间内客人嬉笑的声音。
二楼的灯光就显得黯淡不少,一些已经拉下窗帘的房间更是透出暧昧的玫瑰色,那玫瑰离枝已久,带着封尘的气息。
他终于凭着记忆找到之前那个房间的位置,仰头看去,窗户紧闭,窗帘一丝缝隙也没有,就连透出的光,都似比别的房间刺眼很多。
方轶楷掏出手机,试着拨出号码。
新郎官不能打扰,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却不在此列,再退一步,哪怕真是新婚夜,他也一定是照扰不误的。
拨号成功后,电话一直未被接起,手机不像他饱受失恋打击,注意力都被倾盆暴雨吸引,很快被浇灭。
方轶楷有些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屏幕,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又巧合得让他心凉。他靠墙坐下来,头顶上的那点灯光利剑一样悬在头顶。
他看得清清楚楚,她主动拥住了程远琮。
他们在一起时,她从未这样包容自己。她会颤抖,会身体僵硬,甚至在他想要有进一步发展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呕吐。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服里,又湿又冷,像是多年前的夜晚。
孤身一人,没有钱,没有家人,最后的那点希望也浇灭了,等待着死神一步步靠近。
方轶楷把脸埋进膝弯里,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脑子里却一片混沌,也下起了暴雨。
他苦笑着想到,感冒大约又要来了——可惜现在不再会有人来上当了。
母亲刚刚离开家的时候,父亲还是有一丝愧疚的,会在消失数天之后带回一些孩子喜欢的零嘴或者点心。方轶楷不通赌桌到底哪里来的魅力,他用一切可以吸引大人注意的办法让父亲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学习成绩是不行的,打工赚来的那点钱也不行……最有用的,就是自己受到损害的身体。
第一次因为打架而带着伤回来时,父亲破例没有外出,陪着他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天。
这成了他最后的希望,打架、生病……实在找不到理由之后,他甚至学会了适度的“自残”。
可惜人总是会习惯的,久病无亲人,习惯他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痛”之后,父亲又重新投入了赌场的怀抱。
混沌茫然里,他不禁想起了孟存汝疏远客气的神情。
现在,连她也抛弃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