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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被吓得浑身一颤,如叙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陈璋,陈璋笑着看了东阳一眼,“如叙他有话要对殿下讲,东阳姑娘随某回避下罢。”
东阳只得无可奈何地离去,如叙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令仪瞧了瞧陈璋才飘出门口的衣角,“陈璋似乎很敬重神官。”
如叙掸平了天青色长袍,“臣入神宫时比陈璋早上几年,资历使然,是以陈璋对臣要敬重许多。”
“是么?”她似乎不大相信,“神官何时入的神宫?”
“嘉定五年,”他如实吐露,“臣是孤儿,在大雪中被老国师寻的,带回的神宫。”
“那神官如今年岁几何?”
“二十又八,”他抬眼看她,“殿下需不需要问一问臣的生辰八字?”
“不必了,”令仪似乎心情不错,开始差使起他来,“孤要喝水。”
神官顺从地去替她倒了杯水来,她喝着水,对如叙的态度也缓和不少,也只是这一瞬的事情罢了,随即她便听到如叙问她:“殿下晓得裴三郎的生辰八字么?”
令仪险些被呛住,缓过气来后诧异地看着他,“神官问这个做什么?”
他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臣随口一问,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定下神来,手将杯子握得很紧,放缓了声音说道:“孤自幼与长舜熟识,他的生辰孤自然是知晓的,八字却是晓不得,也不曾在意过这些。”
如叙平平哦了一声后,便再无后话了,他替她将帘帐又挂了上去,外面有细碎的声响,是风将檐下的铜铃吹动,息何的声音比风声更沉,“殿下好好休息,臣告退。”
令仪蓦地轻笑了一声,将被褥扯上,又再睡了过去。
五日后宫里又派了人过来,来人是个小太监,尖嘴猴腮地,令仪不曾记得宫中有这号人。他呈上了小刀和细颈银瓶,对令仪道:“殿下,请吧。”
言语间不乏轻蔑,令仪手上的伤还未好全,这下又添了新的一道,她倒是眉头也不皱一下,血顺着瓶口汩汩流了进去,就在这时候东阳突然回来了。
她之前听陈璋同她讲神宫的桂花开了,就琢磨着去折一些来放在屋内,她觉得自家殿下近来不太开心,或许添些香气会好一些,一大早便兴冲冲地去桂花林折桂花去了。本来费不了多少时候的,哪里晓得陈璋却半途杀了出来,笑得像狐狸一样问她在做什么,又说她折的这几枝品相不好,非要拉着她去折最上等的桂花。
她觉得莫名其妙,有几枝放着不就好了么,再上等又如何,放在屋内养几天也是要枯的,但她拗不过陈璋,还顺带被他拉去看了枫叶,半道上她突然心慌得很,咬了咬牙把陈璋扔在如火如荼的枫林中赶回了太真苑。
哪晓得一进门就瞧见了个黄门太监,细眉细眼地站在那里,自家殿下呢,举着手臂对着个细颈瓶儿,手臂上蜿蜿蜒蜒往下淌的,不是血是什么?她登时怒气上涌,拧眉就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黄门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骇了一跳,扭过头去看清了是个丫头片子,这才定下神来,翻了个白眼:“大惊小怪,咱家奉旨行事,容得着你这么个贱婢置喙?”他颐指气使地抬起了手,“来人哪,将这个不知分寸的贱婢给咱家拖出去,掌嘴!”
本来一言不发的令仪突然开口:“谁敢?”
银瓶中的血将将齐了瓶口,她收回了手臂,却没用放在一旁的帕子来捂住伤口,小刀还握在她手上,泛着冷清的银光。她勾了勾唇,全然没了方才的逆来顺受,像一把出鞘的剑,冰冷而森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狐假虎威的太监,“孤的人,你也敢动?”
太监有些怵,但想起临行前琅华对他说过的话,眼前这位殿下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这回回京也是来当太子殿下的药引子的,用完就丢,连人都算不上了,他难免又硬气几分,“咱家是奉旨行事……”
话还没说完,眼前便银光乍现,紧接着右脸便传来剧痛,他惨叫一声,捂着右脸跪伏在地上,在他面前落着只人耳,血肉模糊,腥气冲天。在哀嚎声中,令仪一面拿起桌上的帕子来擦拭刀刃上的血迹,一面对那因疼痛而浑身抽搐的黄门太监说道:“你主子除了教你说奉旨行事,便没教你其他的了吗?”
黄门太监哆嗦着摇头,不住地往后退去,屋内的人跪倒了一片,东阳吓得愣在原地动也不动,令仪抬起脚尖来把那只人耳往前踢了踢,撞到了黄门太监的前额,她冷笑了一声,把小刀掼出,正好钉在人耳上,“滚。”
待宫里来的人慌张地收拾了银瓶,扶着那黄门太监夺门而出后,令仪才慢慢坐了下来,她出了一会儿神,清醒过来后才看向东阳,朝她笑了笑:“吓到你了。”
东阳木在原地,整个人都呆了,看到令仪的笑时,她才像是回魂了般,打了个激灵,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咬紧了下唇,不停地摇头。
“怎么了?”令仪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被溅了一身的血,左手臂上的伤口也还未止血,淌下来把手掌都染红了,她低低地嗳呀了一声,“弄成这样了,孤去清洗一下。”
说着她就起身要往外走,途径东阳时,突然被扯住了袖口,她偏了偏头,“怎么了?”
东阳还在发抖,令仪笑着用干净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头:“别担心,孤去去就回。”
她不晓得东阳看着自己走出门的时候是什么神情,这是她头一回在东阳面前露出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本性。
暴戾,杀戮。
浑身都是血,她在湖边停了下来,远处是枫林如火,她褪下了鞋袜,赤着脚走入湖中,秋日的湖水凉得彻骨,她却仿若不知,每步都走得极慢,直到湖水漫过膝盖时,她才稍稍皱了皱眉,停在那里。
如叙的声音适时地从背后响了起来,“殿下对将自己弄得狼狈这件事情,还真是得心应手。”
她头也不回,“神官似乎十分喜欢看孤的笑话。”
“不,是殿下总是这样狼狈地出现在臣的面前。”
“是么?”令仪笑了笑,她低下头,瞧见了自己沾着血的手,略略侧过身,看向如叙,“神官似乎对孤很是了解。”她眼中的光闪了闪,“但孤却不曾记得与神官之间有过多深的牵扯,神官为何会这样在意孤呢?”
如叙有片刻的怔然,随即苦笑道,“若是臣能知晓,那便最好了。”
她晓得与他说不通这些,一个避世的神官,大抵是修行久了,觉得人生寂寞,恰好她闯入他的视线,让他觉得生命又鲜活有趣起来。令仪仔细回忆着与他的种种,都是他在向她施以援手,就像是她初见他时的姿态,他高高在上,立于云端,而她在红尘浪潮中苦苦挣扎,拼死捉住他的衣角,像是救命的稻草。
这种相处让令仪觉得不适,无论是何种缘由。她从来都很小心,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落魄,这应当算作是她的底线,而如叙却一次次在她的底线游走,他懂进退分寸,是个风月好手。
他说他对她一见钟情,她是不信的。
令仪笑了,“连神官自己都不知晓,那孤更是不能知了。”
如叙眼底有潮湿的海,像是要将她淹没在其中,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受伤的小兽一般,“那么殿下,能不能先上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