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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臣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弥的耳朵,他白皙的脸庞上渐渐地泛红,“椿,你在弥面前瞎说什么。”
要调笑道:“雅哥,你这么护着弥,他早晚也要长大的。”
“但他现在才十岁!”雅臣声音里隐隐带了怒火。
椿对雅臣的护犊行为表示缴械投降,耍嘴皮子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这件事总算翻篇。
今晚要倒是有空,请缨陪护,右京对他放心并没多说什么,带着其他的兄弟离开。
临睡前,清河洗漱完,要将全身有些擦伤的她安顿好,钻进被子里。
清河从天桥上跌下去后左胳膊脱臼,虽然被医生接了回去,但是还是不舒服,又添了一个陌生人睡在旁边,辗转难眠。
“小妹。”要翻身正视她,“睡不着吗?”
清河想了想老实回答:“有点。”
要坐起来,拿过枕头边的佛珠笑问:“小妹睡不着必定有心魔,待我为你诵读一段佛经,定能药到病除。”
清河看了他一眼,明明还是副花和尚的皮相,却无端多出了一份庄严肃穆,于是难以遏制地轻笑。
“好伤心呐小妹,这么不信任我。”
“……是要哥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不怪我。”清河辩解。
要干笑两声,当真盘起腿念佛经。
清河见他一本正经,没有打扰,静心听他诵读。
要原本有些地哑的嗓音在静谧的病房里闲得越发醇厚。
“佛菩萨虽修六度万行,广作佛事,但视同梦幻,心无住著,远离诸相;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无修而修,修即无修,终日度生,终日无度。”
清河听得入迷,睡着前突然想起,自己的存在就不合理,她早不信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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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昨天作死的行为成功地让她的住院天数增加了一个星期,她知道这个消息心中反而松了口气,但是朝日奈兄弟却因此更加忙碌,清河没轻松一会就被愧疚取代。
九月十号,右京似乎是有事要忙,这天一大早琉生拎着食盒睡眼朦胧地进了医院大门。
清河昨晚因为要诵读佛经的缘故一晚睡得很好,一大早起来要已经离开。有镇魂玉在,身上的大面积擦伤经过一晚已经明显感觉不到疼痛,清河洗漱完就去花园溜达。然后远远地就看见琉生低着头,像老人行动不便般缓慢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心中生奇,疾步走过去。
清河走到琉生跟前,琉生没注意到她,身体一晃险些撞上她。清河急忙伸手扶住他:“琉生哥,你还好吗?”
熟悉的味道在大脑形成印象,琉生睁开微阖的双眼,微微一笑:“……嗯,小河,我很好。”
清河揭穿事实:“可是看起来很累。”
“嗯,昨晚熬夜,熬到很晚。”
清河心中一动,想到右京告诉她琉生是美容师,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清晨的微风微凉,仔细感觉甚至有些刺骨,琉生依旧穿着那件薄薄的蓝色波点外套,清河皱眉:“琉生哥,我们进去吧。”
“嗯。”琉生顺手牵住清河,“最近桂花开了,小河,身上,很香。”
才从桂花树下钻过的清河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清河费力把琉生拖进病房,让他坐在病床上,顺手将食盒拿下放在床头柜上。
为了方便朝日奈兄弟,陪护床没有折叠收好,清河坐在上面和琉生面对面。琉生累得厉害,身体摇摇晃晃,清河不解琉生这么累怎么还要来医院,道:“琉生哥。”
“……嗯?”
清河站起来,摁住琉生的肩膀将他推倒在病床上,“休息一会,有事等会再说。”
琉生艰难地睁眼看她,半晌点头。
感觉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汗,清河进洗手间洗脸,出来后发现琉生不知何时睡着。手规矩地叠放在胸前,呼吸均匀。清河替他掩了掩被子,坐在陪护床上安静地观察他。
——我是回忆分割线——
她和琉生的初识委实算不上美好,虽然因为他的缘故,她死后从一介亡魂成为半神,可那段时光是她一直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一八五三年日本开放国门,在欧美的强硬态度下,幕府以国书的形态正式开国。一八五四年,幕府在欧美强硬的武力下屈服,签定了日美和亲条约,之后和英国、俄罗斯、荷兰也签定了同样的条约,两百年以上的锁国政策正式瓦解。
清河其实没见到幕府政权坍塌,却亲身经历了那段岁月。可惜当年清河还算得上真正活着的时候,对这种政事是不懂的。
隐约记得是在安政六年*1的初春,自己作为长州藩有名望的家族的嫡次女,在二八年华之际,作为联姻对象嫁往千里之外的江户。
沿路樱花盛开,入眼便是一望无际的粉红,花枝妖娆,花瓣迎风飞舞,烂漫入天际,花香溢天涯。
父亲为保证行程安全安排了不少人,俱是男子,女仆见她掀开花轿的帘子小心地朝外看,小声提醒:“小姐。”
清河吐了吐舌头轻轻放下帘子。
行程途中枯燥无味,幸而没有什么事发生。出了长州藩地界不久,一晚夜里忽逢大雨,一行人恰时走到深山老林里,退无可退,去路又因为黑夜而辨不清道路,一时间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所幸当时安札地点倒是没有性命之忧,清河命令众人就地休息。女仆在她身边片刻不离。
睡到半夜,简易搭建的帐篷本就不如家中舒服,清河睡得难受,辗转翻身,忽然察觉到外面火光一片。清河起初以为是仆人为了驱赶猛兽而点燃的火堆罢了,遂不理会。不一会儿,猛地响起哀嚎声,清河惊坐起,“刺啦”一声掀开帘子往外面一看。
外面一片血红,四处堆满残肢断臂,家中安排的护卫将帐篷围得水泄不通,而护卫对面则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浪人,两方正挥舞着兵器搏斗。
浪人叫嚷着:“杀光他们,不仅我们看上的大把金银财宝到手,还有个小美人供我们兄弟几个玩玩!”
护卫拼命抵抗,奈何寡不敌众,外圈的护卫渐渐地被斩杀。浪人嗜血一般地越来越兴奋,叫嚷“杀光”“杀光”,手起刀落,不多时竟到清河面前了。
突然一把小太刀进入视野,女仆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冷冰冰地刀刺进身体的声音在清河耳边响起,女仆捂住清河的眼:“小姐,我们护不住你了,快走!”
护卫被斩杀得只剩七八人,清河颤抖着从女仆身下钻出来朝丛林深处逃去。一步一个脚印,全是血色。
……
万延元年*2年初,途径长州藩的结缘神受到妖的突袭,在山崖下偶然间遇到一个看起来死亡一年不到的亡灵,情急之下,将其收为神器,赐名“止”。
结缘神本着既然将亡灵收为神器就要负责到底的原则,将“止”带在了身边。
彼时清河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跟着结缘神四处游走。
清河不记得自己的原本的名字,结缘神问她除了器名,还要什么其他名字,清河不知作何应对,只说:“那个我不介意,请神明大人赐予。”
结缘神微微笑着:“那么,我就赐,‘止’。”
本来就是她的器名,结缘神却大张旗鼓地耍她,弄得清河有些小生气。
结缘神温温柔柔的却不怕她一个姑娘家闹脾气,径自走了。清河左等右等,结缘神不回头,急急忙忙地追上去,离他十步远又停住不再往前。
她打定主意非要结缘神主动道歉。
结缘神偏不回头。
清河气得脸颊鼓鼓的。
两人走在街道上,人来人往。清河和结缘神认识仅十来天,而十几天里没有去过人多的地方,自然没有发现异样。
那么多人,清河想象得出来气头上的自己得有多难看,可是往来的人们居然一个都没有因此而惊诧,甚至明目张胆地看她。清河慢慢地感到不安,四肢发凉。
等等,四肢发凉?好像从她醒过来就一直这样。
结缘神到了晚间终于发现清河垂头丧气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笑问:“还在生气?”
“……没有。”清河扭头,不去看结缘神,“我不才会生气呢。”
“那怎么,闷闷不乐?”
清河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惨白,抖着嘴唇问道:“神明大人,我……好奇怪啊,神明大人,我觉得自己四肢发凉,心脏不跳动,像个死人一样……而且今天在街上,来往路人都好像没有看见我这个人一样,怎么会这样呢?…….
“呐,神明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缘神偏着头没有回答,清河按下心中惶恐转头看他。结缘神表情一本正经:“阿止。”
“嗯?”
“想知道真相吗?”
清河心脏一阵刺痛,郑重点头。
“——你已经,死了。”
……
意外获得神识昏迷几个月之后,再睁眼。第一个感觉到的是心脏再度跳动,四肢依旧不热,但总归是有了一丝温度。
那时候结缘神莫名其妙问自己:“阿止,想不想,再活一次?”
死亡的恐惧感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心里叫嚣着:我想活,想活,想活下去!
不自觉就把话说出了口,结缘神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如此,我成全你。”
清河眼前一阵光亮,眼睛被刺的睁不开,忽然觉得心脏注入一股力量。
再然后,就昏迷过去。
醒来之时没有发现结缘神,清河招呼他:“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无人回应。
又去四处找他。
也空手而归。
时间弥久,清河在野外找不到结缘神,大着胆子进城。人们看不见她,清河在城里徘徊,没有地方去,幸好感受不到饥饿,仗着别人看不到自己的特性,到处蹭住。
大约两年过去,结缘神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河有了活人的生命迹象和生理需求,但是旁人依旧看不见她。她所说在神社蹭吃蹭住,但仗着这点还是干了不少小偷小摸的事。丢了东西的人家找不到小偷,便以为有鬼怪作祟,做了不少驱鬼的事。
清河实在觉得烦心,离开平民区转向富人区。
一晚在富人区四处游荡,突见一座衰败的宅邸。清河对此诧异不已,一时好奇走了进去。走入大厅,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恍然不觉,良久抬手一摸,脸上不知何时淌满眼泪。
至此,记忆如海水般翻涌。
——清河,乃父母期望她如水般清洁无垢,又延绵不折。
——我是回忆分割线——
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这么好闻呢?清河闭眼假寐,强忍着别扭不习惯,任由琉生的手在她发间穿梭。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还得从十分钟前说起。
清河好奇心满满地观察了琉生一上午——虽然她没有能力证明琉生就是结缘神,夜斗上次见面也没有明确说过,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这一忍不住就导致她长时间看着琉生,十一点二十的时候,等到他醒来,来不及伪装索性就假寐。
琉生一觉醒来,睡得一本满足,自家小妹缩在小小的陪护床上休息。下床,靠近她,摸摸嗅嗅。
不行,好痒……清河忍着笑意,睁开一条缝,瞄了琉生一眼。
琉生笑:“小河,醒了?”
清河复又闭眼,点点头,手捂唇边小声地打哈欠:“嗯。”
“睡得好吗?”
清河避而不答:“琉生哥呢,还困吗?”
“不困哟。”
琉生握起清河的一股头发,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在发梢捏了捏:“小河,头发有些,枯了。”
清河有气无力,默默地把头发“抢救”回手里,坐起来,和琉生平视:“琉生哥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医院?”
“京哥有事,我今天正好,不用去,美容院,就来这里。”
右京对于送午餐的事一向喜欢亲力亲为,今天不来,遇到的事想必棘手。
清河觉得打探*不好,就转而问道:“可是琉生哥很累的样子,怎么不在家里好好休息?”
“小河,你昨天,突然离开,让我很,担心。”琉生看向她的眼睛,温柔似水,“小河,我很担心,你在医院,一个人,会孤单。”
觉得此时做任何回应都好尴尬地清河:“……”
琉生再次从握住清河的一束头发:“小河,头发枯了,我帮你,护理头发。”
清河也被折不挠地“抢救”头发,这回琉生却不放手,力道轻柔,清河却无法将头发拉出来,试了几遍,作罢。
——罢了,如果琉生真是结缘神,顺了他的心意,她就当这件事是报恩好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好孩子。
琉生对她的妥协很满意:“小河,是好孩子。”
“嗯。”某不要脸。
“所以,要一直,一直,让我帮你,护理头发。”
“……”
一番闹腾,清河感觉到饥饿,招呼琉生一起吃午餐。
两人并排坐在陪护床上,清河夹了一块鸡肉送入口中,鸡肉独有的鲜美味道充斥口腔,鲜而不腻,顿时对右京手艺的跪拜之心又上了一个台阶。
琉生安静地用餐,低垂着头,清河看不到他的表情。
神使鬼差的,清河开口:“琉生哥,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琉生郑重道回答:“大家,平安健康。小河,结婚生子,平平安安。”
清河垂下眼睑,轻轻地摩挲着筷子。
——你的愿望,我确实听到了。
——16.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