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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郑连夜坐着飞机落荒而逃,冰冰叹口气,让助理们都离他远一些,宫郑如果连丛江山都放弃了,那就真的没什么人可以接近了,与其惹他烦,不如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一路无语,宫郑就笔直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变化的天光,微微蹙着眉头,像是石化了的塑像。空乘第三次经过的时候,冰冰替他要了一杯咖啡。
“宫郑……”
宫郑没回头,依然望着窗外。
冰冰把咖啡放在小桌上,在他边上的空位坐下来,不去打扰他。
“冰冰,手头上的事忙完,我想放个假。”
“多久?”
宫郑摇了摇头,转过头直直盯着前方的座椅靠背,用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合同快到期了……你先回公司报到吧。”
“宫先生……”冰冰有些哆嗦地攥紧自己的手指。
宫郑浅浅地笑,转脸望着冰冰,“这么些年,辛苦你了,谢谢。”
哪怕知道没出息,冰冰还是有些想哭,深吸一口气,只道:“应该的。”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眶,从手提包里拿出来平板,“年后有两部广告要拍,我会催他们加快进程。其他商业活动我来处理。”
宫郑点点头,放下一些靠背,终于合上了眼睛。
“你别……太难过。”
宫郑闻言轻轻笑了一下,“不难过,只是觉得对不住她。比起她,我有什么资格难过。”宫郑的声音越来越轻,渐闻不见,冰冰盯着他俊朗的侧脸,注视着那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她没有勇气去问宫郑是不是后悔了,后悔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丛江山,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不计后果地牺牲……冰冰掐着自己的腿,逼着自己冷静。
四年前有个关于青年新秀演员的活动,宫郑是为期一年的宣传大使,电影学院是主要阵地,宫郑前去参加他们的戏剧节开幕式。回来的时候,冰冰等在他家里跟他汇报行程,宫郑一面脱外套一面笑道:“我今天碰上了个小故人。”
那段时间的宫郑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因为受邀翻演一部要在全国巡演的经典话剧终日不眠不休地琢磨剧本,也许是因为角色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压力,宫郑整个人有些寡言,冰冰一度怀疑他有些抑郁。
那时候丛江山刚刚结束上一段感情。
那天宫郑心情出奇的好,同冰冰说了很多他记忆里的丛来。
“我第一次见小爱是为《莽荒人家》去山哥那儿试戏,她坐在山哥办公室外头的小沙发上,替助理在给一些文件夹回形针,很安静,很乖巧。”
“后来我接触山哥的机会太多了,但见着小爱的机会却不多。山哥跟明姐离婚前的那年圣诞节,我去他家,特地送了她一盒巧克力。她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双手接过那个大盒子,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谢谢你’……”冰冰记得,宫郑说这话的时候手里似乎比划着自己就是丛来,一个小姑娘接过那个盒子时的神情让他震惊、心疼,冰冰都看得出。
“那之后……她跟钱蕾生活,山哥不常见她,我也不常见她。听说她们相处得很好。安莉跟山哥在日本办婚礼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樱花粉的公主裙,礼貌得体地招呼宾客,我那时候都不敢相信,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人多,时间紧,我没跟她说上话。”
丛江山也许成就了宫郑吧,对这一点冰冰不太确定,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也是从江山毁了宫郑。
钱蕾科班出身,在话剧界小有名气才转战银幕,远比那时候还在端茶递水跑龙套的宫郑有先天优势成名早,闫春芳最早是她的经纪人。因为在一部清朝电影里饰演了只有两句台词,出镜不到三分钟的鳌拜,丛江山看中了宫郑。《莽荒人家》拍到一半的时候宫郑才正式和公司签约,闫春芳是他的第一个经纪人。
知遇之恩是一方面,天马行空、永远充满想象力的丛江山更让宫郑折服,真正决定了宫郑这么些年都心甘情愿地跟随丛江山的,是《莽荒人家》上映后不久的一次片场事故……
丛来是黎明之前醒过来的,被手机铃声吵醒,却不是她的手机。
“我跟姐姐在一起。”身旁的男人冷静地讲,“在爸爸的别墅。”那头讲了几句话,丛来隐约听到“记者”什么的,男人嗤笑:“那又怎么了?我何明智追个女人还不正常吗?”何明智侧过头去看丛来,不想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正安静地盯着自己,何明智笑一笑,有些无奈地道:“我是欣赏她,可目前她只是我的朋友。”何明智想了想,又补充,“好朋友。”然后不耐烦地叹口气,“全部事实就这些,其他的是你们该做的事。赶紧处理好,别让我爸担心。”何明智说完就挂了电话,斜倚在床头看着丛来,“睡醒了?”
丛来盯着他,有些防备,“想喝水。”她嗓子有点哑。
何明智一面叹气一面下床,“小祖宗,你满世界问问,什么时候轮到我给人端茶递水过?”
丛来不理他,缩在被子里发呆。
何明智一会儿就回来了,递给她一杯水,两粒药片,“醒酒的,天一亮还有很多媒体要应付,宿醉不醒就有的你头疼的了。”
丛来从善如流喝掉了药,端着水杯坐在床上,望着床边头发软耷耷有些散漫的何明智,什么也不说。
“哟,这么快就开始盘算了?”何明智看穿了她的想法,“这点小忙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问你一个小姑娘要回报,你放心。我怎么说也是个商人,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我懂。”再说了,昨天那个吻,哪怕你神志不清我也很满意了,我不急,慢慢来。何明智这句没说出口,贴着床边坐下来,“丛来,我何明智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君子,但是我把你当个人,跟你说正经话。我希望跟你交往,正经交往——我的意思是,如果两厢情愿,我想娶你的那种交往。但是我不想、也不喜欢、更不稀罕强人所难,玩儿玩倒也算了,结婚不一样,你也不一样。现在你能听出来我是认真的吗?”
丛来不觉好笑,偏了偏头,“你说你挺好个人,花名在外对你有什么好处?”
“自我保护吧,”何明智耸耸肩,“不然小姑娘还不得堵死我家的大门啊?”
丛来懒得搭理他,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准备倒头继续睡。
“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没打算,该怎么过怎么过,地球又不是为谁转的,失个恋而已。”
“我是说你怎么打算我们的关系?”
“何公子的宝还没耍完,着什么急确定关系。”丛来淡淡道。
何明智不觉好笑顺手抡起个枕头砸她。
“你干嘛!”
“我为什么不能当你男友啊!哪怕绯闻男友呢?”
“你跟一个刚失恋的小姑娘说这种话好嘛你!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计较这些名分的事了。”
何明智不觉好笑,这还真是头一回他问人家姑娘要名分的,“你刚说的,失恋又怎么样!还是我不是你的第一选项?”
丛来默了一会,埋在被子里呵呵笑,“要说先来后到,你还真不是第一个。”
“你说孟扬?”
“你知道?”
“嘁,关于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这事也就宫郑能忍。”何明智点了支烟。
丛来没说话,何明智一支烟快抽完,她才开口,“几点了?”
“五点多了。”
丛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走吧,还有烂摊子要收拾呢。”
两人爬起来,换了套运动装,特地从后院门出去伪装成早起一起跑步偶遇的“好朋友”。把整个小区兜了个圈子,二人在钱蕾家门口碰头,“丛来你可能真红了。”
“谢谢夸奖。”丛来也看到了整个小区外面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走吧,你昨天收留我,今天我请你吃早饭。”
“好啊。”何明智不推辞,“我想吃外头的烧麦。”
“这会儿你能不能别惹事?”
“我想吃那家烧麦不外送。”
“啧……我回趟家跟钱姨说一声。”
何明智点点头,跟在她后面走到黄仕忠别墅大门口,丛来笑,“进来吧,装什么怂。”
这是昨晚甜品店之后,狗仔拍到的第二张两人合照。
钱蕾等在大门口,脸色不太好看,正想说什么,看到丛来身后跟着的何明智,住了嘴,满面狐疑。
“钱姨。”丛来稀松平常地淡淡打了个招呼。钱蕾却觉得天大的不正常,今天的丛来……有些疏远,冷冰冰的。
“小来,我要跟你谈谈。”钱蕾终于收回留在何明智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的视线。
丛来点点头,转头对何明智道:“你坐会儿,我一会儿就好。”
何明智跟要出门的黄仕忠正好照面,黄仕忠见是他,不免驻足,饶有兴味道:“何公子,昨天有劳你照顾小女,坐下来一起喝杯咖啡吧。”
何明智抄着裤袋,“谢谢黄先生。”
钱蕾拉着丛来上楼进卧室,丛来在钱蕾替她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橱里找衣服,不禁笑道:“钱姨,我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天,你这里头还总是给我换衣服。”
钱蕾没搭理她,“小来,一定要是何明智吗?”
“交个朋友而已,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丛来觉得有趣,回头冲她笑。
“小来,我们不想伤害你,你别抗拒好吗?”
“钱姨,”丛来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件机车皮夹克,“宫郑的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我谁也不会怪。我还是以前的小来,只是想换个活法了,不想……那么累了。你会理解吧?”
钱蕾对上丛来的眼睛,良久,有些无可奈何地笑,“当然。”竟不想,十年了,这个女儿居然是让黄仕忠说中了。
“她压抑着自己委曲求全,或者由着性子无法无天,那都是这个孩子的一个面而已,人本来就是复杂的。蕾,宫郑的事情本身你们就不对,你得帮着她认清自己,而不是由你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样她才能真的长大。”黄仕忠昨晚这么对她讲。钱蕾叹口气,由她去吧。
丛来穿了件纯白色的短袖T恤,外头罩着那件皮夹克,牛仔裤,马丁靴,脸上是不算浓重的烟熏妆。
黄仕忠喝过咖啡已经走了,何明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头看着换过了衣服的丛来不禁笑出了声,丛来瞪他,何明智掩了掩嘴角,“没事。”何明智早起是出来跑步的,穿着长袖卫衣、黑色贴身运动裤外面套着大短裤,踩了双篮球鞋就出门了,搭配着这样的丛来真是让人难以言喻……
丛来从桌上拿了片面包,“钱姨,借辆车子给我啊。”
钱蕾还在状况外,有些迟钝地从鞋柜的抽屉里顺手拿了串车钥匙给丛来。
丛来轻轻抱了抱她,“替我照顾好妈妈和安莉,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钱蕾没看,扔给丛来的是黄仕忠买回来也没开几次的贝爷同款SUV。何明智倒不是那么讲究什么风格的人,毕竟是黄仕忠的车,他等着丛来发话谁开。丛来正想扔钥匙给他,但又住了手,“你买巨额保险了吧?”
何明智不明所以,只点点头。
“那给你个机会看看能赔多少。”丛来钻进驾驶室。
何明智拉开副驾驶门,不觉好笑,“你早说啊,我把受益人改成你的名字。”说着也钻进了车子。
丛来架上墨镜,招呼也没打,突如其来一脚油门,车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一样弹了出去,何明智不由得抓紧了把手,尽量冷静地说了遗言:“丛来,我他妈还没睡到你,不能死的……”丛来飞车出了车库,等到了小区门口,想疯也疯不起来了,记者堵住了门,挡风玻璃那头眼见是丛来,更是一步不肯让。车子出不去,丛来干脆停好下车,她脚尖点地,倚在高高的车身上,带着些为人不熟的讥讽笑容,“朋友们,挡路了,我出不了门了。”
四面八方,男的女的,都是声音:
“丛来,你做演员是因为丛江山导演吗?”
“你的三个妈的关系真像表现的那么和谐吗?”
“丛来,能跟张百云合作《门楣》是不是因为他是你干爹的原因呢?”
“丛来,昨天你跟和致集团的少东家一起出入,是在交往吗?”
“丛来,钱蕾宫郑张百云后盾,现在又有何公子追求,这是不是你入行以来资源一直不错的原因呢?”
……
丛来被吵得头都快炸了,气极反笑,她偏了偏头轻声骂了句脏话,“我丛来是什么人你们长着眼睛自己看。我下来不是回答你们问题的,是麻烦你们给我让路的。”
记者吵吵嚷嚷不肯散,何明智从车上下来,“我来开,你上去吧。”
丛来坐进副驾驶,何明智二话没说,按了一下喇叭就直接踩了油门,他力度控的好,虽然加速有些猛,人群还是来得及躲的。
车子终于开上了马路,何明智笑,“这些年投资电影电视剧一直是姐姐在内地做,香港这边只有爸爸的一些生意,现在看,媒体的舌头该理一理了……”
“嘁,说的我好像就是为了图你什么似的。”
“我白送你给你图。”
丛来笑一笑,“人言可畏,本来就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事。”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会儿就抱这种想法,你这行还混不混了?”
“混不了就不混了,做不了演员我还能饿死了?”
“那记者说的倒是没错,三个爸三个妈,靠哪个你都饿不死。当然了,你要是肯赏光靠一靠我,我也是很荣幸的。”丛来被逗笑,抬手摘了眼镜,何明智也扬了扬嘴角。
圣诞节刚过又是新年期间,这两天的天气一直不肯放晴,阴阴沉沉的暗淡天空,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四处都是通明璀璨的灯火,湿漉漉的街道莫名有些温馨。车子里开着暖气,两个人身上的味道被暖风烘地在狭窄的空间里膨胀起来,让丛来忽然觉得安心。她盯着何明智搭在扶手上干干净净的手发呆,白而细腻,指甲修剪整齐,因为下垂的缘故,手背上的血管都很明显。
“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哟,终于开始关心我的行程了?”何明智嘚瑟地笑,“明后天吧,没确定呢。”
“咱们一起走吧。”
何明智看了丛来一样,“你要是真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就别这么频繁地跟我一起曝光,对你不好。”
“没看出来何先生这么体贴呢?”丛来讽刺。
何明智摇着头笑,低声骂了句脏话,“丛来我发现我他妈还真是栽你手上了啊?”
丛来没说话,何明智把车在饭店门口停好,正要下车,丛来叫住了他,“何明智,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个人?”
何明智有些不解望着她,“什么人?”
“宫郑。”丛来懒洋洋靠在座椅上,眼睛微微眯着,寒凄凄的,像个盯着目标等待猎食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