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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春楼是平安县新近才开办起来的酒楼,原先都是订一回酒结一回账,可后来生意越发的好,来沽酒的次数多了,便是十天半个月凑在一处结,许是因为近来祝新月这一么一参和,将我全部注意力转移出去,竟叫忘了同他们结账。
老爹老娘带着兜兜去下馆子,阿梅同林小七去收账未归,故而家里便只有我一个窝在铺子里,眼见着天色渐次暗将下来,可这该归来的竟是一个也未曾回还,心里的不安渐盛。
“静以修身!静以修身!”
我念经似的一遍遍的在心里念着这句话,希望能借此让自己平复下来,这坐立难安的感觉实在叫人太过煎熬。
然而一点作用也无。
廊下归巢的燕子扑腾着翅膀满载而归,小燕子纷纷张开嫩黄的大嘴争抢着母亲嘴里的食物,我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案台,心里默默的倒数着数,10.9.8.7······如果数到0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那我就要出去寻上一寻!
“夭夭!快,跟我来!”
钱江一路气喘吁吁的跑来,神色焦急,满头的大汗顺着皮肤往下滚去。
不知为何,心里忽的似是叫人用利器重重撞来一般猛的疼痛了一下。
钱江抓起我的手臂就飞快的往外头走去。
“江哥哥,怎么了?这般着急可是小七出了什么事?”
“不是小七。”钱江简洁的说着,脚下如飞,我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
“你到是说呀?到底怎么了?这是要急死我么?”
我忽然用力甩脱了他的手,心跳如雷。
“你······我······夭夭,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起,你先不要着急,你爹和你娘在如春楼中了毒,还有兜兜也不知所踪,你······”
不等他说完,我拔开腿就朝如春楼飞快的奔去。
千万···千万不要······
跑着跑着,双腿轻飘飘的已然没甚知觉,可我顾不上这许多,只没命的向前奔去,心底撕开的裂缝如同魔鬼一般将我包裹其中,耳中反反复复只有那一个声音,爹爹,娘亲,兜兜······爹爹,娘亲,兜兜······
如春楼门口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爹,娘,兜兜······”我嘶喊着,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来给我,我飞快的奔上去,大堂里立着几人,不知在争吵着什么。
我惊恐的看着爹爹和娘亲纷纷倒在饭桌下,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死不瞑目,很是痛苦的样子······
世界似是刹那失去了色彩,眼中所见俱是一片苍白,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脑嗡嗡的响。
感觉这世界忽然寂静的可怕,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自己,一切一切都不再有真实感。
脚下忽然有如千斤之重,我竟连一步也移动不了,呆呆愣愣的立在当场。
“啊·····啊······爹······娘······”我忘记了呼吸,身体似乎一瞬间叫人抽去所有力气,从喉咙深片发出嘶吼,痛苦不堪。
阿梅泪流满面的扶住我道:“小姐,你不要这样,咱们得坚强!”她用力在我背上拍了几拍,我如梦初醒般血腥红着双眼急急问道:“兜兜呢?我的兜兜在哪里?你告诉我,我的兜兜在哪里?他到底在哪时?”
随着我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愤怒如同火焰,瞬间将我所有残存的理智燃尽。
爹娘静静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息。
我们这才将将相认!
我的孩子也不见了。
是谁?是谁?是谁???
阿梅道:“小姐,你不要这样,我们一定会找到兜兜的,你放心,放心啊,大哥很快就要来了,你不要着急,我问过这里的老板,老板道说他只瞧见一个男子进来同干爹干娘坐下聊了会子,待他转了个身去厨房端了盆菜出来,就不见了那男子,连同男子一道消失的,还有咱家的兜兜,没过多久,干爹干娘就倒下摔在了地上,那老板这才发现出了事故······”阿梅显见已经跟店中了解过。
阿梅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全部听不见,我只知道,一上以来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我生活中所有的色彩,我的宝贝,我的世界,突然不见了,坍塌了······
我颓然的坐倒在地上,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明明早上的时候爹娘还叮嘱我不要想得太多,只负责开开心心生活就好,为什么,为什么只稍稍过了几个时辰,他们就会这样不明不白离我而去??为什么?为什么?
兜兜···我的兜兜到底在哪里?
我疯了一般扯住那掌柜的衣领,道:“求求你,我求求你,把我的兜兜还给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他还那么小,我求你了,把他还给我!”
崩溃的我,早就已经失去主心骨的我,顾不得自己鼻涕眼泪混作一堆,几乎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在求他。
掌柜苍白着一张脸道:“老板娘你放开我啊,我也不知道贵公子在哪里,不是我干的,真的,你相信我,他们只是来吃了餐饭,我就端个菜的功夫,哪知道就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哎哟,苍天啊,这下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老板娘我真的不知道你家孩子在哪里啊!”
“那你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我的兜兜?有没有啊?到底有没有看到过他?”我疯了一样随便抓了个人就问。
那人摇摇头立马避开我躲在一边。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好不好?把他还给我!!!”我一一问去,众人摇头的摇头,躲避的躲避,我怒吼着掀番了一张桌子,而后无力的瘫倒在地。
“啊······啊······”
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他受一点点伤害的兜兜,自小被我捧在手心里的兜兜,就这样,莫名的消失在我的世界。
哥哥进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已过去了多久,我沉浸在失去双亲,又痛失爱子的痛苦之中,恨不得下一刻就死去才好,与其这般痛苦的活着,就这样死掉不是更为轻松吗?我闭上眼睛,希望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待我再次睁开眼,爹娘就会做好热饭热菜坐在饭桌前等我,还有兜兜也会将刚刚写好的大字给我看,对,他明天一定很想去骑马儿,然后再去放风筝!
“小姐,你清醒一点!小姐!你不要吓我!”阿梅唔唔的小声哭泣,轻轻摇了摇我。
“不行,我要回家了,爹娘和兜兜肯定在家里等我,不行,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他们要担心的!我要回家了,我现在就要回家了!”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试过好几次最后都又软软的跌倒下来。
“小姐,你不要吓我,唔······不要这样啊小姐······”阿梅被我吓得大哭着,想要扶我起来,又怕扶我起来似的。
“三娘,你给我坚强一点!”
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煞白的脸上泪痕依旧清晰,他狠狠的朝我甩来一个巴掌。
“啪······”
我叫他一巴掌将脑袋打偏过去。
那些汹涌奔腾着的痛苦叫嚣着瞬间又要将我吞没过去,地上爹娘的尸体犹如一记惊雷,在我脑中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已是四分五裂的碎在当场,不论我如何努想要拼凑完全,却是不能。
“你这样,叫爹娘如何安心的走?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你就想自己先倒下了?”哥哥用力的摇晃着我本就浆糊一般的脑袋。
是啊,爹娘走了,就这样走了,他们走了,丢下我,他们不要我,就这样走了······
“唔···唔······啊······嗯······”豆大的泪珠纷纷滴落,我泣不成声。
“还有兜兜,他还是个孩子,生死未卜!他还在等你去救他!你给我坚强一点,清醒一点好不好?”哥哥的话犹如刀锋,在我心里迅速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我的孩子不见了,他需要我去救他,可他在哪里?在哪里啊?
“老天······兜兜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啊!”话音落下,我便软软的陷入黑暗之中,昏昏沉沉的恶梦不断。
我陷入一片虚无之中,兜兜的身影在眼中晃来晃去,我极力想要抱住他,可伸出手去一捞,他便又化为虚无。
隐约中似是听见孩子的哭泣,那是我的兜兜在无助的呼喊:“爹爹,娘亲,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娘亲,我饿啊···快带我回家好吗?好吗?好吗?”
我疯狂的喊出兜兜的名字:“兜兜,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宝贝你在哪里?不要吓娘亲了好不好?出来啊!咱们回家!”
“娘亲···啊····娘亲,救我~”
兜兜惊魂未定的小脸突然在我面前渐行渐远,耳边似还有他惊恐的呼救,可我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见他小小的身子犹如一片掉落的树叶一般,径自往悬崖深处掉落而下。
“啊······”
我惊呼着醒来,才发现将将不过一场恶梦,身下是我睡惯的床榻,床榻那头还随意搭着件,做给兜兜的未完工的衣裳。
瞧着那件衣裳,心口之处针扎一般的疼痛起来。
想着刚才那个梦,我疯一般从床上跳下去,顾不得穿鞋就往外冲去,我要去救他!
“三娘!”陆庆之抱住我,轻声呢喃着我的名字。
“庆之···庆之···”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我那无边无际的痛苦似是有了发泄的出口,我紧紧的,紧紧的拥住他,仿佛拥住了他,我就又再度拥有了全世界。
“兜兜不见了,庆之,我们的兜兜不见了!”
“我爹娘也遇害了,怎么办,庆之,我要怎么办?”
这一刻,我放开嗓子狠狠哭了一场,陆庆之紧紧将我抱住,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把璟儿找回来的,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会没事的······”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晕倒了多久,无边无际的痛苦将我包围其中,生活一昔之间遭逢巨变,不知道谁会这么恨我,要用如此狠毒的方式来对我,如果可以,我宁愿所有的一切都自己来承担。
“我哥呢?我哥在哪里?”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找到我的孩子更为重要。
哥哥是衙门里的人,办案子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去办,我必须要和他商量商量怎么找回兜兜才可以!
这时哥哥正一身素白孝衣进来,他身后的阿梅亦是穿起一身孝衣,手里托着碗米粥递来给我:“小姐你喝一点,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我哪有什么心情吃东西?
我摇了摇头,轻轻推了推她端碗的手。
“不,我吃不下,我什么也吃不下。”
“乖,你不把身体保重好,拿什么去找兜兜回来?”陆庆之接过碗,小小的挖起一勺喂进我嘴里。
“张口。”
我见推不过去,所幸自己接过,三下五除开往嘴里塞去。
“好了,说说看现在什么情况?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只要一想到我那么小的孩子还下落不明······我便生不如死。
哥哥伸出在我额上探了探道:“我盘查过了,那人离了如春楼径自出了城,许是往南方去了,我已经派人一路追踪,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哥,咱们家早前有没有结过什么仇家?”
林天瑞垂首想了想道:“爹爹从前拜任大理寺少卿之职,参加审理过的案件没有千件,也有几百,要说得罪过人,肯定会有,可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会等到爹爹离了那个位置二十来年才动手,所以,应该不是官场上的仇怨。”
“那别的呢?”
“要说别的,那最大的仇家,便是拐了你离家的齐老五,可我瞧着他对你也并非那么绝情,否则也不会将你抚养长大,况且我虽然缉拿住了他,也并未对他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会是他······”哥哥食指轻轻摩砂着鼻翼道。
“要说起仇家,哥哥我倒是有几个,但是现在线索实在限,一切要等排查结果出来才能下结论,你且等两日。”
我点了点头,思想着近几年来在平安县里自己可曾无意间与人结下什么仇怨?忽的心头一跳,我瞪大了眼瞧着陆庆之。
“庆之,要说仇家,想必这世上最恨的我人当属祝新月······她那双怨毒的目光,我不会看错,哥哥,你说会不会是她?”
“单从动要上来看,她却是有嫌疑,可是庆之前阵子就已将她送往青州,她并没有作案时间啊,且那日目击者都称瞧见的是个男人将兜兜抱走的。”哥哥紧皱着眉头道。
“祝新月确属最大的嫌疑者,虽然我亲自将她送回了青州,可也不能保证是不是她是离开之前便已布置好了一切,只是目前来看,还是找不出什么疑点来,她身边有我的人,我已经安排下去紧紧盯着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会知道。”
“妹妹,爹娘的遗体我想先行火化了,待兜兜寻回之后,咱们再护送二老回去老家安葬罢,落叶归根,我想老人家也是希望回老家看看。”
我点了点头,爹娘因我而背井离乡,大约连客死异乡都是因为我,想着便难受的紧,我这种人,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扫把星罢?什么人一旦和我有了交集,都会遭逢变故······
“一切还未可知,三娘你莫急着给自己背上枷锁。”陆庆之仿似看穿我心中所想,温暖的大掌将我手指握在其中,眸色温柔的道。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太过大意,如果不是我那么早就将防卫撤离,兴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妹妹你将将回到这个家里就叫你承担这种常人不可承受的苦难,都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们!”
“不,哥哥,你莫要如此,当下最要紧的是找回兜兜,为爹娘报仇,你没有做错什么的,待到兜兜回来,我们亲自送爹娘回家,好不好?”
泪水顺着额角滴下,哥哥仰起头狠吸了几口气,转头道:“仵作查探过了,爹娘是中了一种叫做青花的毒,这种毒草只长在边城的漠河之中,食之立时便可毙命,可此物虽毒,却也不难买到,在咱们平安县里许多人家便是用此物来毒耗子,单从此物上难以找到突破口。”
“你说边城?”陆庆之疑惑的问道。
“是,青花草只在边城漠河中生长,别处极少见到。”
“祝新月一家二十年前便是祝发配到了边城。”
“多加些人死盯住她!”
“好!”
“但是咱们也不能放过其他线索!”
没多大会子,外头有人来报,道是爹娘的尸体仵作已经查探过,家属可以先将尸体领回来先行落葬。
哥哥闻言,一时悲从中来,转过身便进了书房,随后书房里便传来一阵极为压抑又极为悲痛的哭声。
触目所及,苍凉一片。
如果曾经他们不曾给过我那样的温暖,待他们离去之后,我不会如此不舍。
如果曾经他们不曾给过我那样的感动,待他们离去之后,我不会此此难受。
如果曾经他们不曾给过我那样的守护,待他们离去之后,我不会如此徘徊无助。
生命无常,可是爹娘走得太快,太过突然,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们,我,深爱着他们······
我身穿素白的孝衣,和哥哥一左一右各捧一只引魂灯,身后是爹娘用白布盖住的身体,火化的地方选在城外苍南山脚,干柴围绕着爹娘的身体垛成高高的一圈,火舌呼啸着将他们吞没,透过朦胧的烟,我似乎看见他们微微笑着朝我招走,同我道别。
“不要走,爹爹···娘亲···不要走···”当火势越燃越迅猛时,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阵阵袭来,我恨不得冲上去,紧紧将他们拥入怀中,似是这般,便能留住心中那抹暖意,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可为何他们还要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陆庆之紧紧将我圈在怀里,任我再如何挣扎,也移不出分毫。
阿梅是爹娘新收的干女儿,亦是披麻戴孝跪在爹娘身前,哭得几乎伏在地上,爹娘待她犹如亲生女儿,失去的痛苦,她感同身受。
大火散去,哥哥同我一道,捧起犹带余温的骨灰装进两只早便备好的陶罐里,我久久呆立于原地,眼泪似已落尽,悲伤到了极点,突而变得强大起来,再坏还能比现在更坏么?一切都不一样了,感觉自己所在的世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仇恨的种子深埋,这辈子如果不把你揪出来,我誓不为人!!!
将爹娘的骨灰供奉起来,我再无心经营沽酒铺子的营生,心心念念全是寻我亲儿,报仇雪恨。
两日之后陆二宝回报,远在青州的祝新月正欢天喜地的做起了营生,陆庆之在青州与她另寻了处院子,作为和离的赔偿,又将名下大部分产业分与她傍身,她这会正儿八经学起了生意经,带着一副开启新世界大门的冲劲,早出晚归十分勤奋。
哥哥派出去打探的人也回报消息,道是南下的那位男子已有眉目,在个客栈休整之时,叫个知州控制住,只待我等亲自去验证。
我激动不已,立时吩咐林小七照看着家里,打算与陆庆之同乘一骑,日夜奔赴,阿梅非要同我一道去,道是从今往后不论我去到何处都休想再将她丢下,无奈之下,哥哥便只好将她抱上马背,一行四人匆忙动身。
许是绷得极紧,在马背上颠簸了几个日夜,腰身以下全部麻木了,可精神头儿却极好,并不觉得疲惫,待我们赶到目地之地时,哥哥便直接去拜访了当地知州,一见到我们,那人并不多曾打那些个没有意义的官腔,直接便带我等下了牢房。
灰暗潮湿的牢房里阵阵腥臭,那人叫人打得浑身是伤的蜷缩在角落里。
“抬起头来!”牢头朝那人猛的泼出一盆盐水,那人呻呤着醒转过来。
“说!你为什么要毒杀那两位老人?为何要抢走孩子?”
那人睁开肿得老大的眼瞧了瞧我们,有气无力道:“我没有毒打老人,孩子···拐来孩子卖给······卖给老道士。”
“还不给我老实交待!说为什么要毒杀老人?”牢头挥着鞭子喝道。
“孩子了?孩子在哪里?”我瞧着那牢头省了这么久却没进入重点,便急急问道。
“小姐莫要担心,我们大人早就将孩子接入府中好生照料着,小的这就带各位前去,回头再来省这个浑蛋!”
跟着那牢头走出地牢,又绕了两条街,这才到了知州大人的府上,可见到那孩子的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孩子,根本不是我的兜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