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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继昨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之后,欧阳又舒舒服服地睡到了自然醒。
但在睡醒之后,欧阳却没能再继续赖床,享受回笼觉的美妙滋味,被庄管家硬生生从床榻上拎了起来,交由桃红柳绿服侍着洗漱、穿衣、用膳,按部就班地将这一套做完之后,便在庄管家和小太监黄朋的陪护下,坐上马车,离开夏宫,出城去了皇庄。
在此过程中,欧阳虽然郁闷,却也没有挣扎。
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行程,只是对三月初三那一晚的疯癫有些预估不足,不然的话,他肯定会再推迟一天,将出门的日子改到初六甚至初七。
然而定都定了,再加上这次出门就是一次常规巡视,并不包含什么体力活,欧阳也没特意派人去皇庄那边通知改期,任由庄管家把自己“送”上马车,半梦半醒地往皇庄赶去。
二月下旬,天气刚开始转暖的时候,皇庄里的佃户就在庄头们的带领下忙碌起来,按照冬日里就已经做好的规划,对十座农庄里的农田进行了调整和分割,将灌溉系统涉及到的大致路径都给挖掘出来。
与此同时,皇庄里的废弃砖窑也被重新利用起来,并按着欧阳给出的要求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当农田四周的沟渠被挖得差不多的时候,砖窑的第一批砖也烧了出来,皇庄里的佃户还没来得及多喘口气,便又被庄头们催促着忙碌起来,先在皇庄外围建起一圈简陋的围墙,接着又在皇庄里面圈出空地,开始建造新居。
这些新居都是准备给佃户们居住的农舍,因全都挤在一块,即便有院墙相隔,私密性也算不上好。但新盖起来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结结实实的火墙土炕,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每个院子的中间都还挖了水井,院后建有鸡舍猪圈。
最关键的是,这些新建的农舍只给懂养殖的佃户居住,只要住进去,皇庄就会提供鸡仔和猪仔。佃户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鸡仔和猪仔养大,卖给皇庄。
皇庄的收购价格自然不会太高,但光是一座宽敞明亮的宅院就足以弥补这当中的差价,更何况母鸡会下蛋,母猪会生小猪,而这些都将归属于负责养殖的佃户,由佃户自行支配。
皇庄这边给佃户们画下了大饼,但也把丑话说在了前面,所有规矩都是试行,以后随时可能更改,这一批新房也不是谁想住就能住得进去的,首选的就是那些曾在皇庄里伺候过牲畜的人家,余下的也要签字画押,但凡把家禽牲畜给养死的,轻者罚钱,重者撵出新房,还要遭受诸如鞭笞、苦役等责罚,再严重点的,直接发配流放——皇帝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虽然养不好的后果很吓人,诸多规矩也随时有可能出现变更,但还是有不少佃户看中了这些还在建造中的新房,在各自所属的庄头那里挂了号,想要搬入其中,饲养家禽牲畜。
肖二如今正带人进行最后的排查和筛选,力争挑出一批正经有能力有本事的好手来,不让九千岁的投入被人白白祸害。
钱夫人也已经搬入皇庄,如今就住在肖二那处庄子的前庄头家里——如今已经改名为庄稼院的大宅院,将后院作为自己的日常起居之所,把前院当成办公理事之地。
现如今,皇庄里的管理体系已经可以看出三足鼎立的格局架构。
肖二俨然成为了十个庄头之首,管着皇庄里的所有佃户,专门负责具体的施工和劳作。
钱夫人高高在上,掌控全局,兼管着财政支出的大权。当初参加过考核的那一批人——还剩下八个,一个被戚云恒调走做了小吏,一个没完成调研时的考核被欧阳开除——也被归入到她的手下,尝试着参与统筹管理等方面的工作。等皇庄的基础建设完成后,这批人会因为各自的表现,分管一摊,或者是淘汰出局。
皇庄里的另一个巨头却是太监黄朋。眼下的他还没有具体的事务可做,只是作为欧阳的眼睛和耳朵在皇庄里巡视监察。但他身份超然,背后的靠山强大,即便是钱夫人也不敢因为他年纪小,还是个太监,就轻视他甚至得罪他,其余人等更是想得罪也得罪不起。
除了他们三个,欧阳还从戚云恒那里索要了一批原本准备退役的禁军,将其驻扎在皇庄当中,每日定时定点地在皇庄里全副武装地绕圈巡逻。
这样做的威慑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但效果却很是显著,出于畏惧,皇庄里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连鸡毛蒜皮的纠纷都少了很多。
没过多久,皇庄里的佃户也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转化为了心安理得——禁军乃是皇帝陛下的脸面,军纪管理本就最为严格,吃拿卡要的兵痞做派早被杜绝,吃喝奉养也不用皇庄的佃户们提供,虽然一个个杀气腾腾的很是吓人,但只要佃户们不破坏皇庄里的种种新规,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屑于没事找事地为难佃户。
出于对手下人的重视,把这批禁军派过来不久,戚云恒便悄悄到皇庄里巡视了一次。
看的时候,戚云恒没做表态,但回去之后便从高名的手下抽调了一批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的禁卫,命他们组成小队,每日穿着银盔亮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京城里巡视一周。
几天后,朱边就递上奏章,称京城里的治安自禁卫巡视开始就出现了极为明显的改善,恳请戚云恒将禁卫巡视的时间由一日一次改为一日两次,使京城里的百姓能够进一步地安居乐业,再不为鸡鸣狗盗之辈所扰。
戚云恒自是欣然应允,得知此事的欧阳却是哭笑不得,只能无语。
因出宫的时间有些晚,欧阳一行抵达皇庄的时候,钱夫人和肖二都已经是恭候多时。
但欧阳今日过来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亲眼看一看工程的进度,审核一下用度花销,为下一阶段的皇庄改造以及即将开始的春耕做好准备。
把这些琐事一件件地处理完,欧阳又坐着马车,沿着前阵子才建好的围墙,在皇庄里绕了一圈,见各处都没有需要警觉的异样,便调转车头,准备返回夏宫。
这时候,钱夫人却领着婢女将马车拦截下来,一脸诚挚地请欧阳回庄稼院里饮一杯清茶,小坐片刻。
因钱夫人明显是话里有话,另有他意,欧阳没有拒绝,让人把马车赶回庄稼院,随钱夫人在前院的花厅里落座。
欧阳本以为皇庄里出了点什么人事上的变故,钱夫人不好当着肖二的面告诉他。听钱夫人把事情讲明,欧阳这才郁闷地发现,钱夫人挽留他的原因竟然和皇庄没有半点干系,倒是与戚云恒有着莫大的关联——
又有夫人想和戚云恒的手下和离了,而且不止一个!
戚云恒手下的将官有一半出身于寒门,一朝功成名就,免不了就会有一些眼皮子浅、脑子也不够清醒但运气却偏偏很好的人得意忘形,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划拉小妾不说,还对原配的发妻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生出了将糟糠之妻踹下堂的念头。
但这些糟糠之妻们也不全是逆来顺受的软包子,如今又有了钱夫人这个例子摆在眼前——虽然她自请下堂,与夫君和离,但转身就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庇护,与她们那些夫君一样成了给皇帝陛下做事的人才,留在夫君身边的女儿也由皇后做媒,找到了相当不错的婆家,五月的时候就会出嫁。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那些不甘于忍气吞声的糟糠之妻们看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离开男人,自谋出路!
反正战乱的时候,她们也是自己想办法讨生活的,如今天下太平,她们就不信自己离了男人还能过不下去!
然而和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和离对男人的影响比休妻更大。纵然是自古以来就有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说法,可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真要是把糟糠之妻踹下了堂,顶多也就是让人唏嘘几句品性不堪,而和离却会让男人的能力遭到非议与质疑——连自己媳妇都管束不住,这男人还算是男人吗?
前者可以当作耳旁风,后者却是忍都不能忍的。
正因如此,但凡有机会休妻,男人就不会允许妻子和离。
偏偏这些夫人又不像世家女那样有娘家做靠山,单靠自己的那点微薄之力,恐怕刚把和离二字说出口,家中的男人就会暴怒而起,让她们永远地闭上嘴巴。
可若是能够像钱夫人一样得到皇帝的庇护,事情就会变得大不一样。
于是,一些糟糠之妻便串联起来,通过各种关系和各种途径找到钱夫人的头上,请她做说客,当中间人,为她们与皇帝陛下“牵线搭桥”。
钱夫人顿时有苦难言。
在外界看来,是皇帝陛下为她主持了公道,让皇后出面保护了她,使她与定北侯能够安然和离。但钱夫人自己却再清楚不过,这件事的关键是皇夫九千岁,若是没有九千岁插手,皇帝……皇帝会在乎她是哪根葱?皇帝只会护着她那没良心的混账夫君!
但这些夫人接二连三地求上门来,钱夫人也不好装聋作哑,坐视不理。再加上物伤其类,钱夫人心里面也确实想要帮这些与她同病相怜的姐妹一把,便壮着胆子,将此事告知了欧阳。
听钱夫人说完,欧阳一阵无语。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顺手帮了钱夫人一把,竟然还会惹出这么大一桩后续。
见欧阳不作声也不表态,钱夫人试探道:“此事……可是不妥?”
“这事吧,它已经不是妥与不妥那么简单了!”欧阳叹了口气,直接站起身来,“行了,你什么都别问了,问了也是白问。这件事,我得回去和陛下商量商量,等商量出结果,我再派人给你答复——对了,你可别一时心软就把人给接到皇庄里来,实在是需要救急或者是救命的时候,把人先安排到我那座别院里去。”
“九千岁放心,妾身知道轻重。”钱夫人赶忙应道。
虽然皇庄里除了些未完工的农舍便再无他物,但只看欧阳在皇庄里的种种布局也能猜到,这里迟早是要有秘密的。如今虽还处于未雨绸缪的时候,一样也容不得马虎大意。
见钱夫人应下,欧阳也没再反复叮嘱。
钱夫人的政治嗅觉虽然差得可以,但做起事情却还靠谱,不是那种让人放心不下的。欧阳也只让她劝一劝那些夫人,在他这边有所表态之前,尽可能地不要轻举妄动,实在忍不下去的话,也可以先想法子躲起来——总之,千万别去效仿钱夫人当初的行径,试图与自家夫君同归于尽。
说完这些,欧阳便没再耽搁,叫上庄管家和黄朋,起身回了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