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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前面和沈乐平的一番长谈,现在被苏探花问到有何坚定不动摇的抱负志向,陆敏之是一时难以回答出来的。但是现在,因为知道了沈乐平的身世,有了这个志同道合的兄弟,陆敏之的潜在志向也被激发了出来。
努力读书是为了什么?前世的自己不过为能考上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能独立自主地生存,能报答一下奶奶的养育之恩。
现在穿来这个古代大周朝的世界,记得爹爹临终的遗言交待自己要好好读书,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帮助姐姐照顾好妹妹。如果自己发奋读书,考上了个举人或进士功名,做个一官半职,也基本可以实现。
这样的志气,在沈乐平看来不值一谈,他六岁时跟他哥哥不知经历多少艰辛逃离苦寒北边塞外,徒步几千里来到江南,不是为贪恋烟花江南的安乐享受。他的志向,是要为含冤蒙罪而死的叔公沈巡抚平反,为无辜遭牵连流放的沈家三族人昭雪。
虽然论血缘关系,自己比沈乐平要跟沈巡抚更亲。但从同宗同族的角度来看,沈乐平与沈巡抚的关系更近。自己是陆家人,不是沈家人,从古人的宗族观念来看,自己本没有多大的责任去平反。
但是沈乐平的一番话,却让自己要为外公之案平反昭雪的愿望比他更强烈。
沈乐平说,因为堂姑是叔公被定罪后才出嫁的,她的罪臣之女和被没为官婢身份会一直压着她,即使她被姑父赎身了出来,她的罪臣之女和官婢身份可能依然没除,没有良家女的身份,依然在含冤受辱之身籍中。
虽然爹爹以正礼娶了娘,以后也没有再娶,生前在心中,生后在墓牌上一直将她当做妻。只是在世人看来,那是陆承轩违礼乱法而行,在他们眼中,在陆家的族谱上,沈家罪女不配作妻,她依然只是个贱籍之妾,她没资格入族谱。
而自己,也是个没有嫡母的妾生庶子。而姐姐陆慧芝和妹妹陆小琼也是妾生庶女。
据大周律法,非入族谱之妻,非出身清白良家女不能得任何诰命册封。
即使自己这个庶子能科举,将来能中状元,能封公封侯位极人臣,诰命册封只能给祖母和那不存在的嫡母,在世人眼中娘依然只是个官婢贱籍出身庶母。
要还娘一个清白,要给娘一个名分,要堂堂正正为娘立块墓碑,要让娘入陆家族谱,要告慰爹的在天之灵,要册封,都只能逆天改命,平反冤案。
“我听人说,我外祖父为人正直,为官清廉,被抄家时竟然家无余财。以我外祖父曾任三年户部侍郎,又任四年江南巡抚之历,竟然家无余财,必非枉法徇私之人,所蒙之罪必有冤屈,我的志向,就是要为我外祖平反,为我娘昭雪。”
苏慕白听了陆敏之的回答,良久才道:“想不到你现在竟有这样的志气,这份赤子之心,实在难得。不过,你可知此路之艰且长,实非你一人之力所能为的。”
“再艰难艰巨,再多阻力,我既然认定了这条路,就决不半途而废,绝不反悔。”
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陆敏之说出这句话,目光坚定,语气坚决。
苏慕白赞许地点了点头:“志气可嘉。不过我要告诉你,当年沈公一案牵涉之大远非你能想象。为沈公平反,远非下一道平反诏书之易。当年此案力主治罪之人和力主无罪奔走营救之人都牵涉很多,个人恩怨,派系势力,都有牵连。”
“当年因沈公一案,许多官员被贬官撤职。而那些当年主张治罪之人,也有很多至今位高权重。你可以想象这其中平反的阻力。本朝熙庆皇帝在位之日,你是根本不用指望,因为最后的罪就是当今皇帝定的,皇帝金口玉言一开即使知错亦不会改辙,而要说皇帝陛下是错的,这是件很危险的事。后面皇帝改判诛沈家其他三族为流放荒外戍边,也是几方势力相妥协的结果。此案已尘封十八年再无人提起,若要重提此案,势必一石激起千层浪,要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想要为此案平反的人可不止有你一个,可十八年来大家都沉默不再提又是为何?你可想而知。”
“所以你那个志气埋在心中即可,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大哥的忠告,我明白其中的艰难,我一定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的到来。”
“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因为沈巡抚和你的外祖孙关系,那些人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你上位。你考个秀才或许还无关大碍,他们不会放在眼中,但再要往上前进,他们可能就会有所警惕要暗中使绊了。你要想有所成就,你的道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你必须要比他人更努力,更需要坚定的意志和百折不饶的坚韧,要破除前进道路上的一道道阻力,闯过许多艰难关卡,你可准备好了?”
“我当执一念而勇往直前,死而后已。”
“如此志气,大哥颇为欣赏!不过此志你中心藏之即可,现在不必多想,要深潜笃定,以学习为本。我今天找你来,除了替徐山长转告你一件事,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大哥请讲,敏之洗耳恭听。”
“当年诸葛丞相未出草庐已知天下三分,虽诸葛丞相乃千古奇才,你不必与之相比,却也要闻知天下事,不可固步自封泥守书本。即如本朝来说,如若你抱着书本去了解,无异刻舟求剑缘木求鱼。本朝已开国两百多年之久,许多人事制度已与开国之初大相径庭。比如国初军户子弟不能科举,如今此规已形同虚设;国初内阁居六部之下,阁臣官品低首辅无重权,如今内阁凌驾六部之上首辅一言九鼎甚至一手遮天;国初以文制武如今武官跋扈多有,九边军官更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视军户营兵为部曲私财;国初严禁商人干政,如今遍地官商勾结;国初严禁士子结社结党,如今朝有朋党野有文社,如雨后春笋冒之不绝……你要走出书斋才知三十多年来由于皇帝怠政这世间沧桑巨变已如隔世,你真若想有番作为必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要身在书斋,放眼天下,识势知时,这才是我和徐山长对你所期望的。”
苏慕白说到这里,目光望向远方天地黎明前的黑暗夜色,眉宇间也现出一份忧思。那份忧思,让他本极为年轻俊逸的容颜,凭添了几分沧桑感。
“大哥之教诲,敏之当铭记肺腑。”陆敏之对着苏慕白躬身而拜。
现在陆敏之已对苏探花更多了深层的了解,感觉他中探花之后上书直言劝谏皇帝贤贤易色又拒王阁老婚约之事,决非得意忘形轻佻之举,而有其背后的深意,虽然这个深意自己还不是很明白。而苏探花和徐山长,也和沈乐平一样,让自己感到是同道之人。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道相同呢。沈乐平是同道之友,而苏探花和徐山长则是同道之师了。有如此良师益友,前进道路再艰难也不孤单啊!
“第二件事,徐山长要你从明天开始,下午第二堂课后,去他的松窗轩,他要亲自教导你,这可是整个会稽书院所有学生都难求的事,你可要好好珍惜。”苏慕白回转望向远方夜色的双目,看着陆敏之笑道。
徐山长要亲自教导我!
陆敏之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能得徐山长这样德高望重老前辈的亲自教导,实乃一般人难求之事。忧的是时间不巧,第二堂课后本是一天最悠闲的时刻,现在却要去补课,和沈乐平、宋运新他们一起到处玩的机会也少了。
“探花郎大哥,还有一事要求你。”
“何事?”
“听苏青桐说你武艺高强,我想跟大哥你习武。”
苏慕白听了这话,欣然一笑,又围着陆敏之转了两圈上下打量。
“扎个马步给我看看。”
陆敏之气沉丹田双膝下蹲扎了个马步。
“不错,根骨还算上等,孺子可教也。如今天下有乱象之兆,北边蛮人带甲十万蠢蠢欲动,东南倭寇船舰所到官兵望风而逃,九边军官不安分,藩王亦有坐大之势,你有志气习武,能文武双全却是王道。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上五更天来这山顶等我吧。”
“谢师父!”陆敏之喜得赶紧跪下拜师。
“等等,我可不敢做你师父!”苏慕白忙拉起了陆敏之,一本正经道,“徐山长已收你为徒,我怎敢跟他并列为师?我还是做你大哥好了,大哥教你武艺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