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故人

西河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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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蕴摊摊手,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姜传奕又拿手臂当棍子劈去了。

    顾明月皱会儿眉,转身回房,穆蕴去后院套马鞍,决定吃过早饭就走。

    他现在才感觉出来翩翩为何对这对姐弟如此好,不仅是看他们可怜,更是因为他们而想到他小时候,他心里很不爽。金钱上的便宜别人占就占了,翩翩的关心,即使是同情,他也不希望被别人分走一星半点儿。

    顾明月坐在桌旁写果树嫁接的方法以及各种要求时,听到外面有压低的问话声:“传奕,刚才那位小姐都和你说了什么,她要教你什么?”

    当时因为姜老夫妻两个都没起,顾明月说话的声音是比较小的,也难怪姜菱花没听清。

    但是她这种追问的姿态,却让顾明月不自觉皱了皱眉。

    姜传奕只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姜菱花见他不想说,也不好在此时追问,转身拿着扫帚去帮姜爷爷家扫地。

    其实她对弟弟的感情很复杂,想要对他好,看见他又总想起如果不是他,他们的娘就不会死,那他们也就不会迎来一个这么坏的后娘。

    早饭后,顾明月叫菱花到一边,交给她两张薄薄的纸:“这是两张做包子的秘方,你放起来,等和你弟弟安顿好家,就用这个谋生。如果你不认字,可以让姜老汉帮忙看看,他是个好人,不会图你们的东西。还有,以后即使买包子的人很多,你也不要请人帮忙,每天只做几锅,赚的钱够你和弟弟吃用便好。”

    “小姐”,姜菱花哽咽,双手紧紧握着两张纸,“我和传奕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顾明月摇摇头,又给她三十两银子,两个十两的银锭子,一把碎银子,交代道:“这些钱你一定要藏好,你和你弟弟都是小孩子,露财容易招人嫉。”

    姜菱花摆手不要,顾明月直接塞到她怀里,抬步走开。

    在桌子上的茶盘里留下四五枚金叶子,顾明月便拿着包袱出来。

    姜老汉夫妻正劝穆蕴再留两日,见她出门,看过来道:“顾姑娘,你们还是再住两天等雪化开走吧,现在这路可不好行走。”

    “多谢你们的盛情款待了”,顾明月施礼,笑道:“不过我们正是要看各种风景的,不怕路难行。”

    “告辞”,穆蕴向老夫妻两拱拱拳,随即伸手示意顾明月来拉住他的手。

    姜老汉见他们坚持走,也不好再留,送着他二人出门来,介绍着前面的路况,哪有匪哪的村民彪悍说了许多。

    笑听姜老汉说完,顾明月招手让站在门口看着这边的姜传奕过来,送给他一包荷香糖,眨眨眼低声道:“好好种果树啊。”

    “走了”,穆蕴托着顾明月的手臂扶她上马,再次说声告辞,牵马王村口走去。

    姜传奕疑惑地看看手里的油纸包,继而紧追两步:“姐姐哥哥,你们还会再来我们村里吗?”

    “会的”,顾明月转头挥手。

    这个村子很小,马儿很快便出了村口。

    姜老太太说道:“传奕,回家吧,奶奶给你改一身棉衣,穿得暖和了再出来玩。”

    正说着,小英喊着老太爷老夫人跑出来。

    “怎么了?炸呼呼的?”姜老汉皱眉。

    小英道:“还是在家门里说吧”,待老两口疑惑地进来,她才摊开手心,几片金叶子在不太明亮的阳光下闪闪:“我见客人走了,便想把房里的新被褥收拾起来,在茶盘里发现了这个。”

    姜老汉跑到门口看了看,两个年轻人早已走远,回身道:“人走没影儿了,收起来吧。”

    姜老太太摊开手帕把金叶子包起来,笑眯眯道:“这两个年轻人太客气,不过这个叶子挺好看的,过年时给孙子孙女们当压岁钱。”

    “老太爷,你们家借宿那客人怎么走了?”刚才就拿着笤帚在外面扫雪的人高声问道。

    “说是去其他地方走走”,姜老汉笑道,转而也拿把铁锨出来铲雪。

    小小的乡村继续着慢悠悠的生活。

    …

    西北的天气又干又冷,冬季风却不那么多。

    风城外把守的士兵觉得这个季节即使能冻掉手脚,也比春秋两季风沙大得睁不开眼要好。

    “据说公主车驾大概半个月之后到”,站在太阳光下守着门的一个士兵说道,“咱们这儿要热闹起来了,到时正好我轮值,可要去好好看看公主,还有郡主都长的什么样子。”

    “能什么样子?”对面抱着枪的士兵嘿嘿笑道,“仙女儿什么样,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女就长什么样儿呗…”眼睛定定地看向某个方向失语了。

    “怎么了哥们儿?”顺着同伴的视线看去,这个士兵也定住了双眼。

    从官道上走来一个少女,少女披着宽大的淡蓝色斗篷,行走之间露出层层叠叠的衣摆形成荷叶弧,兜帽上一圈雪白色毛领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她面色洁白如瓷,眉目如画中仙子…

    少女突然笑了笑,两个士兵不自觉站得更笔挺,然后才发现少女是侧着头对她身旁的男子笑的。

    士兵看向男子,才发现这男子长得绝对是大庸第一俊美,而这男子和少女是手牵手的,他们耷拉了下肩膀,随即再次站直身体,认真问走到近前的男女:“什么人?从哪来到哪去,有什么事?”

    穆蕴直接掏出两张路引递过去。

    “要出关?买香料?”士兵问道,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他看看顾明月,“关外风沙那么大,这位小姐恐怕承受不了。二位若是想买什么香料,去城里西市找找便好了。”

    穆蕴点点头,收回路引牵着顾明月的手走进城门。

    士兵看着那二人的背影走远才低声交谈起来:“这位小姐就比仙女儿长得还漂亮,听口音还是帝京来的,一个普通小姐就美貌如斯,不知公主是不是比她还美!”

    “说的跟你见过仙女儿一样。不过公主肯定要更美吧,公主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怎么可能不是最美的?”

    “你说的对,要不然,离国国君也不可能为了娶到公主甘愿自降为王。”

    顾明月如今耳力聪敏,即使走出很远,两个士兵的交谈还是十分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忍不住勾唇,好像越往西北这边来,听到的谈话声也越来越有趣。

    “你小子,给我站住”,街上猛然响起突兀的怒吼声,眨眼间由前面街角跑出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少年跑着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只见他身后紧紧追过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住,老子不揍死你!”

    少年面带惊慌,左右四顾,最终把目光放在顾明月这边,他瞳孔微缩,却很快毫无异样地迈步跑来。

    “小姐…”,竟真是她!少年垂眼,紧跟着说道:“小姐救救我吧,我只是多吃半块杂面饼子而已,我爹却要打死我。”

    大汉极快的脚步稳稳停住,指着躲在顾明月和穆蕴身后的少年道:“你给我滚出来,整天只吃不做你还想多吃!出来…”

    少年在他们背后左躲右闪,大汉就在前面左右地要抓到“不孝儿子”。

    顾明月看了眼大汉稳健灵敏非常的脚步,心里感觉到的不对劲儿得以证实。

    穆蕴不耐皱眉,对于那少年人敢抓到翩翩衣角的行为更是恼怒,转动手腕,猛烈气劲将要打出时,手腕被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抓住。

    顾明月向穆蕴摇摇头,穆蕴冷冷看那二人一眼,带着她侧身到一边。

    隔着他们老鹰捉小鸡一样的大汉和少年停顿片刻,大汉很快怒吼道:“臭小子,敢耍你老子,今天我非揍死你不可。”

    正说着,一个荷包递过来,大汉怒瞪眼:“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想要这个吗?”顾明月把荷包撂在大汉手里,看向少年人,“这些钱足够做个小本买卖了。”

    少年立即脸红地低下头来。

    大汉同样有些心虚,目光却掠过这二人腰间垂挂的丝络上,颜色这么正的血玉肯定值不少钱。

    捏着荷包正要开口时,少年夺过荷包,说声“知道了”便大步走开。

    大汉错愕,看看离去的少年又看看这两个刚到风城的富贵人,终是猛然跺脚走开。

    “精彩!”不远处一家客栈门口倚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今天终于与往日不大相同了。”

    他走出门外两步,拱拳道:“二位应该不打算立即出关吧,我这远来客栈食宿上好收费低廉,可有兴趣住下来?”

    顾明月觉得这个客栈老板说话挺奇怪的,而且听他刚才的话好像有什么隐情一样,便看向穆蕴:“我们住在这里吧。”

    穆蕴点头,看出她目中有疑惑,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没什么事。”

    老板摇摇头,叫来小二杂役去安排客人的马匹行李,便亲自引着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

    “二位远来的客人,还是小心些比较好”,老板提起炉子上咕嘟嘟滚开的茶水,倾倒出两杯滚热的茶推到他们面前,“喝杯茶暖暖身子,我也正好给你们说说刚才那两人有何来历。”

    顾明月捧住微烫的杯壁,暗想只是两个设局偷钱的贼而已,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历吗?

    “这位小姐莫要不信”,似是看出顾明月眼中的怀疑,老板说道:“他们都是风雷门的人,那少年,还是风雷门的少主。风雷门在我们这儿偷抢二十几年,却从不为外界所知,非是经常跑西域的商人,根本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号,由此你可知这些人把我们这里把守的有多严了吧!”

    “你们刚才很快便能识出那二人的骗局,小姐还说出那般劝善的话,比起以往被偷还没发现异常的人确实是精彩。然而你在大街上就指破他们的局,让他们丢了面子,恐怕风雷门得把你们身上的财物偷得一个铜板都不剩才会罢休。”

    “再一个,风雷门的人凶狠异常,连官府的衙役士兵都敢杀,我观二位也不像是能忍屈受辱之人,惹恼他们丢掉小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你们在老夫这儿用过餐,带些水粮便回去吧。”

    顾明月无语,破财反而招灾了!

    “官府的人为什么会害怕几个偷儿?”她问道。

    “那可不是几个偷儿”,老板严肃道,“风雷门上下至少有二百人。官府怎么没管过?大约两年前,新上任的府尹大人决定肃清此地的贼偷,派出人来把街上摸包儿的人抓进牢里二十几个。当天晚上,府牢就被洗劫了,衙门里的兵狱里的卒子,死伤三十多个。据说如果不是守城的赵大人及时带兵到府衙,府尹就被喀…”

    他抬手抹抹脖子,“枭首了,风雷门盘踞风城二十几年,从衙门到富户地主,没一家敢惹他们的。好在他们还算讲规矩,不偷不抢我们这些本地人,也不上门来要什么保护费,不然老夫早就带着家人翻山到腹地去了。现在却是走也不敢走,万一风雷门的消息传到外面,吓得客商们不敢来,那些人定要找咱们这些搬出去的人算账。”

    “那他们时常的偷抢,来过这里的人就会知道啊”,顾明月说道。

    老板笑着摆摆手,“他们偷人钱财一般都是做个局,或是卖儿卖女儿女哭嚷着不走,或是今天这般打儿子揍老婆。这拉拉打打之间,偷钱还不方便嘛。许多人都是钱被偷了还不知道在哪儿被偷的,只以为咱们这里有惯偷罢了,谁会想到这满城的贼还有个头儿呢。”

    “听我一句劝,二位还是就此离开风城吧,出关有什么?不过是茫茫一片荒漠”,老板站起身,“我让后厨给你们做些吃的去,吃过饭你们就走。”

    顾明月看向穆蕴,扯着他的衣袖道:“我惹事了!”

    穆蕴看着她皱眉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立即软成一滩水,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没惹事,如果不是翩翩拉住我,我当场动起手来,事情只会更麻烦。不必信那人危言耸听,风雷门我也了解一些,这些人唯求财不会轻易伤人。”

    吃过饭回到客房,顾明月扑在穆蕴怀里:“我们的钱如果被偷光,难道要饭回家吗?”又猛然放开他,“我要把银票缝到衣襟里两张,其他钱给他们随便偷好了。”

    穆蕴忍俊不禁地抱她在怀,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低笑道:“放心,我在这里有铺子有人,我们不会要饭回去的。”

    如绵绵细雨的吻落在脸上,顾明月侧头,捧着穆蕴的脸颊在他鼻梁上亲了下:“刚才客栈老板说,风雷门的人还抢东西,我们进风城之前并没有遇到什么劫道的人啊?难道他们都守在出城之后的路上?”

    “正是”,穆蕴与她额头相抵,“在大庸外面抢,大庸的官员可不好给他们定罪。”

    之前能杀那么多官府兵丁衙役,却还要坚持在大庸外面抢害怕抢的罪名落在头上,顾明月表示不太理解这个门派的行事规则。

    “你的手放在哪里啊?”顾明月突然低头,脸色沉沉地看着在胸前轻轻揉弄的大手。

    穆蕴笑着将手放下来,扶在她腰上,“我听说血气不通的话,这里可能会疼,我只是给你通通血气。”

    “谁血气不通了”,顾明月站起旋身,几大步到床上拉着被子躺下来。

    穆蕴咳了声,不再逗她,去收拾东西。

    昨天傍晚来月事而有些肚子疼的顾明月:…

    北城一幢民居内,少年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荷包发呆:她根本没认出自己来。

    已经有两年不见了,当初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她不记得自己不是很正常吗?

    “少主?”大汉过来看看,见这半个时辰了少主都不说话,挠挠头道:“当时小人演得挺逼真的,没想到那个小姑娘还是看出来了。您…”要是觉得丢面子,“小人去把那个小姑娘绑来给您出气。”

    话落便要转身。

    “卢三,回来”,少年人站起来喊道,对转回头的大汉道:“她是我的故人,不,应该说是救命恩人,你告诉下去,让大家都不要再偷她的钱。”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卢三笑道,“好,少主,小人马上给城里城外的弟兄都传告一声去。”

    晚上,民居内聚集着十几个人在清点今天的收成,外面传来脚步声时,众人的神情都有一瞬紧张,少年抬手示意莫慌,刚迈动脚步,便听到看门老婆子的声音如常传来:“少爷,老爷来了。”

    众人都笑了笑,继而又好奇,近几日不是说有一只肥羊贩着很多东西接近了风城吗?老主人怎会在这紧要关头回来?

    “父亲”,少年打开门,向走在最前面进来的头发斑白的老人跪下,“您此时回来,是有什么紧急事吗?”

    “哈哈”,老人抬手扶义子起来,“刚劫过肥羊便听说我儿的救命恩人来了风城,为父来宴请人家一下啊。听说还是个仙女儿似的小姑娘,为父再问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做风雷门的少主夫人。”

    少年摇头,苦笑道:“义父,我差点把她当目标人偷了,还是不要见面吧,免得尴尬。而且,她与一个男子同来的,手牵手,我搀和什么啊。”

    再说,她看见自己时,眼中一点熟悉之色都没有,肯定早把他忘干净了。

    “有意中人了”,老人摸摸胡须,随即大手一挥道:“咱就不说那多余的,天下漂亮姑娘多的是,过几日帝京贵女出关,为父给你抢一个千金大小姐做娘子。”

    “父亲…”,少年的声音很快被屋内其他人的叫好欢呼声压下去。

    那些人眨眼间就聚拢成一个圈商议起来设个什么陷阱给少主网来什么美人。

    少年被挤到边缘,一个字都插不上。

    他耸耸肩,走出门去,几步腾挪跃上屋顶,月色下再次打量起一直放在怀里的米白色荷包,荷包上只绣着几条曲曲弯弯的花纹,他却忍不住一再拿手指触摸。

    当初她就是用一方刺绣给他换来治病的药钱…

    “小知啊”,老人在旁边坐下,抬手拍拍少年的肩膀,“救命之恩咱不一定要以身相许…”

    宋知被义父一句话呛得咳嗽起来,摆着手道:“父亲,孩儿没有那个想法。”

    老人撇撇嘴表示不相信,却正经道:“没有那个想法就算了,妈了个巴子的,那群朝廷队伍走得这般慢,都十一月了还没进城。年前不知道能不能出关,如果他们在这儿待的时间比较长,城里便小心些,不要偷他们太多。等出关了,咱们劫他一场大的。一个公主三个郡主的嫁妆!干完这票,足够风雷门吃喝玩半辈子了。”

    “可是父亲,那毕竟是朝廷公主,三个郡主的出身也不低,又是要嫁到番邦…我们抢了嫁妆,会不会被朝廷和番邦两方追剿。”宋知面露担心。

    “朝廷要追也是追北面的羌人,到时狗咬狗才热闹呢。”老人哈哈笑道,“我们都是大庸的好百姓,抢劫的事儿怎么可能与我们有牵连?”末了沉声道:“小知,好男儿需胆大心细,不要妇人一般畏首畏尾。为父如今老了,风雷门总要交到你的手上,所以你平日里不要总学那些傍身的技能,心术得够,多跟苟先生请教请教。”

    “孩儿知道”,宋知认真点头。

    老人突然又问:“真不用去请一请那位救过你的小姑娘?”

    “不用了”,宋知摇头,“孩儿如今是贼首,无颜面对故人,也不想连累她。”

    “死脑筋”,老人抬手在宋知头上拍了一下子,“我们风雷门偷来的钱大部分用到哪儿去了?分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了!咱们是贼,却绝对比那些盘剥百姓的贪官更干净,少做出这幅贼没法见光的样子。在风城,谁不知道我们是贼,但谁敢招惹我们?”

    宋知笑道:“孩儿明白,父亲是侠义之士,咱们风雷门都是侠义之士,从不欺负无辜可怜之人。”

    老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这辈子女人有好几个,却一直没有儿子,没想到临老能认下如此出色的一个同姓义子!

    上天待他不薄宋岷不薄。

    …

    风城西南有座石山,石山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龛,每个石龛内都雕刻着一位栩栩如生的佛陀。

    晴朗的阳光洒满风城每一个角落,穆蕴带着顾明月过去看那些佛龛。

    两个固执的年轻人!客栈老板摇摇头,提醒他们:“别带太多金银。”

    顾明月摆手道谢,心里很放心,因为昨晚她已经缝了两张银票在胸前的衣襟里,风雷门的贼再嚣张也不敢当街袭胸。

    穆蕴听过她的解释,脸色阴沉地就要拆出银票,顾明月立即穿上衣服捂住,他两只手僵持片刻,终是垂下来。

    因此出门后,穆蕴对于经过身边的人很注意,凡是略微可疑的,就不着痕迹地挡住自家傻丫头。

    石山上的佛龛香火鼎盛,每天都有不少人提着香烛前来跪拜。

    然而风城并不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所以就算是跪拜的人不少,也称不上摩肩接踵。

    顾明月没有带香烛,到每一佛龛前,都只抬手鞠躬下拜,穆蕴一直扣着她的手,便同她一样单手执佛礼鞠躬下拜。

    说实话,他虽然自小念佛经,这些菩萨罗汉之类一座也没有拜过。

    当拜过某一佛像,走开的瞬间注意到佛前的香往旁边倾斜时,穆蕴微微挑眉,接下来他注意到,凡是他和翩翩拜过的,之前被信徒插得笔直的香都会倾斜到一边。

    顾明月很快也注意到这点,她看了穆蕴一眼,见穆蕴正看着微斜的香皱眉,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便笑道:“香偏到一边,肯定是这些佛都不敢受你一拜。”

    穆蕴顿时揽着她的肩膀笑了:“我想也是如此”,手却不自觉将翩翩扣得更紧,即便他真是当初那和尚口中的天煞孤星,煞到连佛像都不愿接受他的叩拜,他也要留住翩翩在身边。

    就是阎罗王,也休想与他抢人!

    在石山游玩大半天,顾明月又累又饿,看到不远处有个茶亭,高兴地拉着穆蕴过去坐下来,要了两碟茶果一壶热茶。

    正吃得香甜,一个藕荷色小袄长裙的女子走来,然后停在他们旁边,施礼道:“二位是才到风城来的外地人吧?我家小姐乃是本城府尹谭大人次女,想要请两位到那边喝茶聊天。”

    顾明月放下手里的点心,顺着丫鬟的指处看过去,只见不远处那座被毡帘围着的石亭此时挂起一片帘子,坐在其中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向他们这边望着,还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顾明月看出来她是在和穆蕴点头,侧头看穆蕴,见他收回目光笑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吃饱了?”穆蕴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丫鬟,从袖口掏出锦帕给顾明月擦擦嘴角,又端着杯茶送到她唇边,“再喝些热茶,待会儿还看东边那些佛龛吗?”

    “明天再来看”,顾明月就着他喂过来的茶杯喝口茶,摇头,“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公子,我家小姐…”有请两个字还在口中,丫鬟脸色剧变,看到一旁茶桌边微侧过身的人时,她忙忙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看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穆蕴也没有露出可怕的表情啊!

    顾明月疑惑转头,宋知还没来得及坐正身体,他僵硬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

    贼还钱给他们?

    顾明月眨眨眼。

    “这是何意?”穆蕴心中警惕,翩翩愣住的模样却又让他觉得很好笑,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诡异。

    是啊。顾明月点头。

    宋知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昨晚我爹做了梦,梦见井里喷水,今天早上我们就在井边的梨树下挖出来一箱金子。这钱,是谢小姐昨天慷慨相助的。”

    “我像三岁小孩子吗?”顾明月问道。

    “不管小姐相信与否…”宋知道,“宋知没有说谎”,抬眼不着痕迹地看她面上的表情。

    穆蕴见此表情何止阴沉,拂开银票道:“她不需要答谢”,看着顾明月的眼睛,道:“翩翩,我们回客栈吧?”

    “嗯”,顾明月点点头,跟着穆蕴站起身时,却又看了宋知一眼,穆蕴轻轻咳嗽,她回神,好笑道:“快走吧。”

    “啊,我想起来了”,刚走出几步,顾明月突然喊道,晃晃穆蕴的手臂,低声道:“刚才那个人,宋知,我认识他…”

    “他乡遇故知?那可真是太巧了!”穆蕴看她一眼,语气凉凉道。

    宋知清楚地听见“我认识他”四个字,本来有些黯淡的神情明亮起来,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自己!感激喜悦一起涌在心头,听到她身边那个男人的声音时,他稍微冷静些许。

    对于这个曾经救他一命的姑娘,宋知从来不敢多想,只是希望能将她的恩义回报一二分。

    “不要生气嘛”,顾明月调皮地挠挠穆蕴的手心,又走远些许,才和他说起当年的事情。

    …

    “真的是风雷门的少主?”亭子里,谭小姐听过丫鬟的回禀,本来想责问丫鬟为什么突然跑回来的话都咽到肚子里,急忙道:“回府。”

    两年前那一夜,是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十几个手持斧头镰刀的大汉就那么冲开士兵,谁敢上前拦手起当头便是一刀,直杀到后院,将爹爹绑到树上开腹取肠。如此狠辣,只是因为爹爹白天抓到牢里的人有小贼头,而小贼头又被抽了十几鞭子,他们就要将爹爹折磨至死。

    如果不是赵大人及时赶到惊走这些贼人,爹爹就被他们割下头来了。

    半年前她及笄前一天,突然地有封信被射在闺房的窗棂上,打开一看差点没将她吓晕。

    贼头竟在信上说,要她给小贼头做妻子,还令他们马上地收拾嫁妆。

    谭小姐一想自家被一群贼匪逼迫,爹爹又不敢上报朝廷,二想自己将来很可能给一个贼头做妻子,当时悬梁自尽的想法都有了。

    谁知道当晚又射来一封信,大意是小贼头嫌她丑,虽然气得半死,谭小姐却大松一口气。

    所以自那后,她轻易不敢出门,唯恐遇见在街上设局偷钱的小贼头,即便实在想出门也都是轿帘密密不露一丝风。

    半年过去了,谭小姐还以为那小贼头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没想到来石山拜佛竟又遇到。

    谭小姐找那俊美公子闲谈并加深了解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立即让丫鬟放下帘子,又忙忙地吩咐人备轿…

    一夜风紧,第二天大雪封城。

    穆蕴让顾明月加了件铺着一层薄棉絮的小袄,给她穿上同样只铺一层薄棉絮的绸缎外衣,最后系上一袭火红色狐狸毛披风,才准许她出门。

    这些保暖的衣服都是昨天下午穆蕴带着她去一家成衣铺取来的,他说那是他开在风城的铺子,除了成衣铺还有一家当铺和一家钱庄。

    顾明月抬抬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并没有多重,然而比起昨天,她还是觉得很束缚。

    “穿成这样我还怎么走路?”她说道,提了提完全遮住脚的衣摆。

    一袭火红披风下的翩翩却看得穆蕴目光凝滞,顺滑的乌发因她的低头而有几缕毫无滞涩地垂下,他忍不住抬手接住,屏息道:“翩翩,你真美。”

    伸手揽住她的脊背,穆蕴抵在她额上,目光缱绻:“翩翩,我真担心你一迈步就会随风飞到天上去了,所以今天别出去,我们在屋里玩好不好?”

    顾明月避开他盛满缱绻柔情的眼睛,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色令智昏的决定,“你说去和我堆雪人的…再说,屋里有什么好玩的?”

    忍不住看穆蕴一眼,顾明月立即垂眸盯住他的肩膀,他很少穿深颜色的衣服,几乎没穿过黑衣,今天他却穿一身黑色银纹的锦衣,这使他周身气息冰冷许多,但是五官似乎比以往更深刻。她看他一眼便觉得心惊一下,然而又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穆蕴凑上前亲亲她的嘴唇,离开时还坏心地伸出舌头在唇缝间扫了一下:“翩翩,发什么呆?被我迷得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顾明月矮身,调动内力,灵活地从他臂腕里离开,后退停在几步之外,“我们出去堆雪人,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我教你下棋吧”,穆蕴抚额,当初教翩翩轻功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一时不察竟被她溜出去了,“外面冷,你身上月事还在,不能受冻。”

    说话之间,穆蕴已经闪身向前,顾明月连躲开的动作都没做出来竟然又被他捞在怀里。

    两人一番商议,上午在屋里下棋,下午出去堆雪人,接下来不出去,顾明月便解开厚厚的披风,和穆蕴对桌而坐地摆棋子。

    一刻钟后,穆蕴完胜,他端正地坐好,笑道:“翩翩,你输了,我很仁慈,只要一个吻”。

    顾明月就知道穆蕴目的不纯,只伸出手指在他脸上盖一下:“好了。”

    “这么糊弄可不行”,穆蕴勾唇笑了笑,突然站起来打横抱起她来,低头便吻向她的嘴唇,顾明月偏头,吻落在腮侧:“你不是想教我下棋,根本是想借机占我便宜。”

    “你才看出来啊”,穆蕴坏笑道,张口来来回回在她脖颈处咬了一排微红的牙印,看着白皙得连青色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漂亮皮肤上的红印,他突然呼吸急促起来,渴望得声音干哑:“翩翩,你的味道真好闻,我想吃你…”

    天空阴阴,寒风呼啸声隐约传来,更反衬出室内的温暖安好。

    气氛良好至极。

    下巴搭在穆蕴的肩膀上,顾明月听着他的声音,浑身腾起一种酥麻无力的感觉,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欲火顿时燎原

    ……

    再反应过来时,穆蕴才发现他已经把翩翩压在了身下。

    穆蕴哀叹,他在做什么?自制力呢?只是想逗一逗翩翩,却差点要了她。翩翩还没及笄,现在来着月事…

    穆蕴忙侧身,拉开被子给她盖上,躺在旁边平息欲望。

    顾明月微微松口气,刚才,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反应那么大,小腹一阵阵绞紧的感觉很不好。

    想到刚才心底竟然还渴望他更用力地吻自己,顾明月默默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穆蕴紧跟着侧过身从背后抱住她。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明月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她正裹得蚕宝宝一样被穆蕴抱在怀来,全身都湿腻腻的。

    “穆蕴,我身上都是汗”,她动了动手臂,“你不要抱着我了,我要擦身换衣服。”

    穆蕴这才醒来,伸手往裹着翩翩的被窝里一探,竟全是热气,他忙坐起来,按着被角道:“先不要动,我找一条薄被换下来这条,你等汗褪下来再换衣服。”

    “热得很难受”,顾明月伸出两条胳膊,热乎乎的手贴在穆蕴脸上,“发烧都没有这么热。”

    “乖”,穆蕴握住她的手快速地亲了下,重新给她放到被子中,“忽热忽凉容易风寒。”

    “哦”,顾明月只好忍受着浑身黏腻老老实实躺在被窝里。

    尽管如此小心,当天晚上顾明月还是风寒了,先是浑身微微的酸疼继而开始发冷,加上月事还没去,一晚上把她和穆蕴都折腾得不轻。

    因为月事在,顾明月不敢随便吃药,烧退下去后就每天喝大量的白开水,所以迁延几天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穆蕴看着她没什么精神的模样自责不已,当时他怎么也睡着了!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穆蕴便每天给顾明月翻着花样地做好吃的,又配许多温和的药茶。

    顾明月见他如此,尽量地多吃饭多喝茶,四五天后,雪晴之时,她的伤寒也完全好了。

    云层破开,东方一片云蒸霞蔚,太阳露出热情的笑脸洒在风城的屋檐上地面上。

    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嚓嚓的铲雪声,铠甲撞击声。

    ------题外话------

    今天真倒霉,码字的时候掉了一千多,重写,还给我标一大段违规内容,我写啥了!无语O_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