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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又没要这人的卖身契,还是让她回家吧”,顾明月很不喜欢这女孩看向她爹和自家院子时眼中闪现的光芒,里面全是恨不得据为己有的情绪。
这根本就是一个祸胎,留下来家里就别想安静了。
听到她的声音,院子里的几人都把目光看向她。
眼见妻子女儿都不想留这孩子,顾攀便点点头。
女孩子一下子大哭出声,叩头哀求道:“小姐,求您不要把我送走,我一定不会生什么非分之想,一定会好好地伺候老爷夫人的。”
顾明月笑道:“听你说话竟像是个读过书的,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我爹助你们度过一时危难,还想一辈子让我家给你们救济吗?”
“没有啊”,哭声一顿,女孩子摇着头哭得更大声,“我怎么会那样想?我只是想报恩。”
“报恩?”顾明月说道,“报恩是你这样报的,大节日在我家哭哭啼啼,我们不留下你报恩是不是要一直哭,或者一直跪着?你是在报恩还是在报仇?”
“我…”女孩子猛然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最先入眼的就是她那身看起来便很暖和的衣服,想起在路上,救她的老爷说到他家里闺女时宠溺的语气,她心中不平极了,为什么别人的爹这么好她爹却三天两头就打她?她都快十六了,看起来却不如十三岁的女孩大。她不要这一辈子都泡在苦水里,她一直想脱离那个家,到一个更好的地方生活。
而能让她过上好生活的,就是今天救了她的老爷。
她不懂贵贱,却也看得出来只这位老爷身上的衣服就够他们家半年的嚼用了,如果能留下来,如果能…
她没有一个好父亲,但是能找一个疼她如女儿的男人啊。
一路上多少对未来的美好设想浮现在脑海中,女孩子都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到家后见到语气很不好的黄脸婆,她更加有自信,不过半年,等她养好身体,这些就都是她的。
到时她也可以像村里那个在外面给商人做妾的女人一样,回一趟娘家便能带很多好东西引得全村人跑出来观看,她还可以拿钱资助娘家,爹娘就再也没有理由说她是赔钱货了。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设想,都在此时化为泡影。
注意到从厨房出来的这个女人身边的俊美男子,女孩才知道她想象中的好生活与人家的好生活比起来有多贫乏。
照峰和照游当初跟着一起搬来帝京这边跑腿的,顾明月叫来他们,说道:“拿十两银子给这位小姑娘,然后你们将她送回家。”
两人答应。
顾明月想了想又交代道:“一定要送她到家,免得以后她家人到我家来要人。”
照游点点头,转身去跟管银子的崔嬷嬷要银子。
女孩子又哭又求地不走,闹了好一会儿,照峰不耐烦,拽住她的胳膊便拖了出去。
人走了哭声渐远,院子里安静下来,此时雪势加大,墙角还传来噗噗落雪声。
顾氏说道:“回屋吃饭吧”,打破院子里的安静,话落她便向厨房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顾攀一眼。
顾攀有些纳闷儿,他做件好事怎么倒让一家人都不愉快?不过,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死缠着报恩的被救之人。
拉住自家闺女,顾攀没话找话:“翩翩,你说爹真是管错事了?”
“没错”,顾明月想了想说道,“爹,平常买一个丫鬟要多少钱,这次你只给多少钱那姑娘便跟着你回家了?”
“买个丫鬟少说得四五两”,顾攀说道,“这家人我只给他们二两银子,他们便非要让女儿跟着回家。不过爹本来没想买人,仅是帮帮他们的。”
“就是这样啊,您一出手就是二两,他们还不把你当肥羊宰,且不说那女孩心思正不正,恐怕过不了两天她家爹娘就得上门来说您拐带他家孩子。到时二十两都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顾攀突然哎呀一声,“我说怎么那两口子坚持着送他家姑娘到我们家门口呢。”
说话间几人都在餐桌边坐下,顾攀一边放下酒壶一边摇头:“我在外走镖也见过不少骗局,今儿还差点被人套住,真是老了。”
顾明月听到父亲这么说怔了怔,她刚才只是随便猜测,没想到却猜中几分。
穆蕴这时说道:“我想这家人或许不是故意设骗局,应是恰逢其会碰见爹这样的好人,捞一把的念头很可能是临时起意,世上最难防的就是这种临时起意的意外。倒是您带回来的那女孩子,看样子所图不小。”
“还没两个孩子看得明白,你羞也不羞”,顾氏冷哼。
顾攀嘿嘿笑两声,“帝京跟家不一样,以后会注意的。”
几杯酒喝下来,餐桌上的气氛才缓和许多。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顾明月和穆蕴没有多坐,直接回家去了。
两人手挽手步行,权作饭后散步。
顾明月伸手接住一片比铜钱小不了多少的雪花,“今年的雪比之去年密集太多了,太多便容易成灾。”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大事”,穆蕴笑着握住她那只手,“救灾所需的钱帛粮食都已经送过去了,两日内应该能够到达灾区。”
顾明月点点头,这时看见顾炼从一家布庄走出来,便叫了他一声。
顾炼顺着声音看见顾明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要迈过门槛的菡萏,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走前来问道:“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从我家”,顾明月笑道,“炼大哥,你怎么在逛布庄?”
这时她看见跟着从布庄走出一个女子,好像很眼熟的样子,疑惑难道他们是一起的?
菡萏突然顿住脚步,有穆二爷在她没勇气踏前一步,身前的双手越握越紧。
穆蕴看了眼这个朱舞楼的妓女,觉得她和翩翩相似那一点实在碍眼至极,再看面无异色的顾炼,他之前的猜测得以确定,恨不得马上隔开翩翩和这人。
顾炼与穆蕴对视一眼,看到他眼中的暗光,好笑地想若不是和翩翩有这层身份阻隔,哪轮到你戒备?
既然知道那件事不可能,顾炼便时常告诫自己收敛不要拖拖拉拉,如今他已经能够没甚情感波动地面对翩翩,更加不会跳出来破坏她的生活。
顾炼嘲讽地暗笑了下,转身叫菡萏过来,介绍道:“这是菡萏,她想给我作身冬衣,便让我陪她来布庄看看。”
顾明月此时才想起来这个眼熟的女子是谁,正是那个曾经在菩提寺请炼大哥去朱舞楼听琴的女子,也是那次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三年过去,顾明月却觉得好似过去很久。
那时候的自己着实有些好笑,顾明月就笑了笑,“你好”。
至于炼大哥和这个菡萏是什么关系,她还是不要多嘴一问了。
菡萏向顾明月见了一礼,声音很轻道:“见过顾小姐。”
顾炼这时对顾明月说道:“成亲以后我会娶她做贵妾,你们到时若有空便来喝杯喜酒。”
菡萏闻言,眼眶中立即聚起泪花。
顾明月暗想炼大哥果然渣得不知不觉,若是别人她肯定不会多理,但这是自家堂哥,虽然觉得他渣,心里也并没有多少反感。
“好”,她想了想说道,“不过齐人之福,哦就是妻妾同堂之福不好享,炼大哥你要处理好。”
顾炼忍不住好笑地摇摇头,“大哥知道,雪下这么大,快回家去吧。”
走得远了,顾明月对穆蕴道:“我大哥的行为你不要学,还有我爹今年好心救人却被人缠住的事,你也要从中吸取教训。”
“嗯,这还用夫人特意提醒?”穆蕴搓搓手心里的小手,“你以后心里也只能有我,不能关注其他男人。”
“哦”,顾明月平淡应一声,感觉睫毛上落下一片雪花,她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穆蕴,“我就算关注其他男人,也不能娶他们进门啊。”
穆蕴正沉浸在那双如雪山湖水一般清澈的双眸中,听她口中吐出来的这句话脚步顿时一个趔趄。
他抬手正正她头上的兜帽,万分庆幸地想好在只能男人娶女人,不然他肯定要天天把她绑在身边才放心。
回到家,室内温暖如春,顾明月解下披风,想在外间做会刺绣,却是还没走近绣架就被穆蕴打横抱了起来。
“睡午觉”,他说道。
顾明月被放进松软的被窝里,下一刻就被他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圈在了怀中。
其实穆蕴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想抱着她静静地躺一会儿,最好再聊两句闲话。
顾明月枕在穆蕴臂腕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家里的事,开始还能听到他很认真地给出指导和参考意见,片刻后却是没了声音。
抬眼一看,人已经闭目睡得沉沉。
顾明月抬手捏捏他的鼻子又戳戳他的脸颊,见他只是皱了下眉,无声地笑了笑,也闭上眼睛。
不过她每天睡眠充足,一点睡意都没有,闭着眼睛躺会儿,便动作轻轻地拿开他的手,跨过他的身体穿鞋下床来。
给穆蕴盖好被子,顾明月才无声地走向外间。
穆蕴猛然清醒,揉了揉闷痛的额头,掀开身上的被子,发现床外边竟然躺着一个只着粉色肚兜的女子,吓得他一脚踹出去老远:“来人…”
喊出声他又忙收住声音,若是翩翩听到声音进来,他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想到此处,穆蕴急匆匆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
看到下身的大裤衩和里衣都穿得好好的,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没失身,就是有不老实的女人想爬他床,他个人却是很坚定的,翩翩肯定不会生气。
话说起来,之前他不是抱着翩翩睡的吗?什么时候跑到怀里一个陌生的赤裸女人?
所有想法只在一瞬间,穆蕴收住声音时便抬脚将那倒在地上呻吟的女子踢成正面朝上,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爬爷的床?”
女子捂住胸口咳咳两声,双眼含着无限委屈看向穆蕴:“爷,您忘了,是您让奴家陪您睡的啊?”
闻言,穆蕴晃了晃袭来一阵锐疼的脑袋,目光凌厉如刀:“谁给你的胆子诬赖爷,找死…”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穆蕴抬脚踩住女子的胸口:“待会儿当着夫人的面敢胡说,爷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穆蕴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慌得不行,连处理现场都没想起来,威胁过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女子就急着想怎么跟翩翩解释这番景象。
现场有酒味?他只在午饭时陪岳父喝了两杯,那点酒味早挥发干净了,此时却有浓重的酒味,肯定是那贱女人带的酒趁他睡觉时将他灌醉才爬到床上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警醒,翩翩没跟着他睡觉哪儿去了,这些都不是穆蕴暂时所能考虑的。
在他急得就要转圈时,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爷”,穆卯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战战兢兢跪下来,偷觑一眼屋内情景,不知道这个近些日子很讨爷喜欢的女人犯了什么事儿,“您有何吩咐?”
是赶出府还是给那群前段时间养到府中的狼犬做食物?
穆蕴皱眉,诡异安静的气氛让他觉出不对劲儿,抬手让穆卯起来:“夫人呢?”
“夫人…”穆卯反应不过来似的,停顿半晌才道:“夫人一直在西风院。”
“西风院?”穆蕴按住顿时突突发疼的太阳穴,“府里何时有什么西风院?我问你夫人在哪儿你扯什么院子?”
最后一句话中带了太多戾气,穆卯半跪着一个字都不敢接。
穆蕴转头,看着床上陌生的被子和纱帐,脑海中不时冒出来的记忆和画面使他额头沁汗,肝火大炽,抬脚便把八尺雕花大床踹成了两半:“带路,我要去见我的夫人。”
穆卯连忙起来带路。
“爷”,趴在地上的女子伸手喊道,“您不要走,如絮哪里做的不好您说啊,您说了如絮便会改的。”
穆蕴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微侧头对外面的丫鬟道:“把她给我捆起来,让夫人处置。”
他根本不敢去细想脑海中涌现的那些记忆,现在他只想找到翩翩,到时不管翩翩怎么生气,他都任由她处罚。
丫鬟们听到这吩咐,无不愣了愣,随即就忐忑地想,夫人要被爷重视起来了吗?那她们这些之前跟着如絮夫人嘲笑过夫人的,会不会被杖毙?
这些在外面伺候的丫鬟一时如丧考妣:凡是犯了爷的忌讳,杖毙是唯一的结局,她们该怎么办?
待会儿向夫人求情吗?可是爷从来都不听女人的摆布…
一群丫鬟愣怔片刻,便争先恐后地涌到屋子里将只穿着个肚兜的女人绑了起来,然后推搡着向西风院走去。
虽然现在是寒冬腊月,却没有一个人给如絮拿件衣服披上。
要知道之前的半个月里,这个如絮夫人可是仗着爷的宠爱找过夫人不止一次的麻烦呢。
她们必须做出姿态,说不定爷见此还会饶她们一命。
然而快步赶到西风院时,众人却发现这里和她们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
穆蕴指着顾余香问道:“她怎么在我家?”转身一脚把穆卯踹出去老远,沉声道:“我要见穆府的当家主母,为何将我带来见这个贱货?”
顾余香脸上还有残留的惊喜,听到此言泪水倏地滑落,“含彰哥哥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
“住口”,穆蕴抬手,极响亮的一掌甩在顾余香脸上,“贱货也配和我穆蕴的妻子相提并论?”
顾余香突然笑起来,“是啊,哪有出嫁两年都没被丈夫碰过一根手指头的妻子?可是含彰哥哥,我是坐着你穆家的花轿进的门,你尽管说我不配,可我就是你的妻子。和你死同穴的那个女人只能是我!”喊声歇斯底里。
穆蕴后退一步,捂住头蹲了下来:“翩翩…这是梦,我必须快点醒来。”
“爷”,穆卯站在两丈外担心地喊一声,“您没事吧,用不用找个大夫来?”
穆蕴没说话,也没再看这些人一眼,忍着头痛站起身离开此处。
原该是假山的地方这里却是个亭子,亭子内此时坐着三四个衣着鲜艳花枝招展的女子,在亭子下方是半亩大小一片方塘。
正走着的穆蕴不知为何停下脚步,看着那个池塘神情发怔,眼前似乎出现在水中狼狈扑腾的女子,亭子里传出的笑声和今日一般无二,她在水里什么也捞不住却没有一个人管她。
笑声瞬间像尖锐的魔音一样灌入耳中,穆蕴上前两步喊了声:“翩翩。”
正相互攀比的女子注意到他到来,忙规规矩矩屈膝施礼,只有一人高兴地奔出亭子,朝他小跑过来。
“爷”,穆蕴看着好像眨眼间就跑到他面前的女子,听她说道:“您好久没来看嫣儿了。”
穆蕴想起来就是因为她被翩翩气得犯病,自己抱着她让人去叫大夫的时候,康府送来的那个离国舞娘将翩翩推了下去。
他当时看见了,只觉得她笨,晚上去看了看她,她却像没看见他似的一语不发。
他就没有管这事儿,后来还去了那舞娘的屋子里过夜。
穆蕴抬手抓住头顶,想把这些突然出现的让他心口抽疼的记忆扔出去。
“爷,您是不是风寒了?”紫嫣拿着手帕想给他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一股大力冲到十几丈外的池塘中。
“啊,爷”,尖叫声划过虚空。
亭子里面的女人被这一幕吓到的同时,又忍不住低头窃笑。
同样在亭中的丹桂拿帕子遮住唇角得意的笑容,走下台阶遥遥就道:“爷,紫嫣姐姐身体不好,就算做错事,您也不要这样惩罚她啊。”
穆蕴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波记忆重新冲刷着他的脑海,让他心口抽疼。
“爷,奴家学会了一曲西南夷族的舞蹈…”丹桂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同样一股大力冲到那个亭子下的池塘中。
穆卯等侍卫虽然惊讶,但仍然淡定地站着。
亭中剩余的两个女人这时都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了,丹桂和紫嫣是最受爷看重的女人啊,这会儿却都被他踹到水里,爷又犯疯病了吗?
旁边纵然丫鬟婆子成群,却没有一个人敢下水去救。
紫嫣的丫鬟哭着跑出来求情,穆蕴抬手以内力吸出稍后方一个侍卫腰中的剑,一刀下去,哭声戛然而止,殷红的血喷溅在地面上,现场顿时寂无人声。
穆蕴扔下刀,留下一句话:“快死的时候把她们捞上来。”
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布局陌生的府中,穆蕴的脸色越来越白。
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到了这个翩翩曾经说过的梦里。
穆蕴一阵心慌,不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里多久,他半秒都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他想回家,想一睁眼就看见她在他臂弯中沉静的睡颜。
穆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发现还是处于这个环境,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浓重的焦躁之感。
走到一处时,穆蕴的脚步不自觉停住,以往他都是特意避开这里的,因为这里是翩翩的住所,对以往的他来说,翩翩是很特别的,和她一起睡觉舒服,甚至连看她吃饭也舒服,所以他愿意让她生下他们的孩子,但是她却不想要…
穆蕴抬手抹了把脸,走进透着几分凄凉的小门,来到阳光充足的室内,在外间的椅榻上坐下。
“翩翩,原来在你梦里你喜欢的是别人啊”,他笑道,眼神看着虚空充满宠溺,“竟然还瞒着我!回去后我得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此时的穆蕴是轻松的,因为他坚信自己不会在这里留太久,晚上就直接在这处小院子睡了。
他是很自觉的,回去了必须要奖励。
第二天醒来,还是在这个地方,穆蕴有些着急,他一直在这儿,那有翩翩的地方不会是以前的自己吧?
想到这个可能,穆蕴早朝都没上,骑马找慧通想办法去了。
就算是以前的自己陪着翩翩,穆蕴还是喝了一缸醋。
然而很遗憾的是,慧通那个精通佛法的老和尚竟然半点因缘都没看出来,穆蕴气得差点拆了大菩提寺。
牵着马回家的时候路过街口那家熟悉牛肉面铺子,穆蕴只觉得凄凉无比,熟悉的情景中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竟这般令人生不如死。
回家后,穆蕴抱着翩翩曾经用过的被褥,到他醒来的那个房间睡觉去了,或许在这儿一觉醒来,便能回家。
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是一秒钟都不想待。
然而这天醒来,穆蕴发现自己还是在老地方,心里的着急焦躁便压也压不住,这时还有人催他去上朝,他一个不爽就让庚辰组去收宰辅之权。
又一天过去,还是在这儿,穆蕴根本睡不着了,偶尔去翩翩住过的地方看看,便用酒打发自己入睡。
一天又一天,穆蕴实在撑不下去,折磨折磨那些曾经欺负过翩翩的女人,才让他觉得这里的日子不算那么难熬。
这天夏雪竟然来找他帮忙,穆蕴喝了口酒,嗯,好像他给这个欺负翩翩最厉害的女人忘记了。
人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不好好玩几个游戏也过意不去。
穆蕴抱着酒坛子又灌一大口酒,心里不是那么难受了,便叫人拿来一盅色子,晃晃让夏雪猜点数。
猜错一点,让人在她身上割一刀。
穆蕴觉得这个游戏不错,只是没能把夏雪玩儿死呢,展冥就带人来把这女人给救走了。
对于这个展冥,穆蕴更看不顺眼,长得跟他没法比,论起对翩翩好更不能跟他比,就这么个矬人,能得翩翩喜欢真不知烧了几辈子的高香,竟然还敢嫌弃!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他和翩翩就要错过了,还是嫌弃比较好。
穆蕴重归朝堂,将展冥发展的势力打压了个五五六六时,终于觉得力不从心,连走两步路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个多月,他先后派出不少人去找得道高人,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穆蕴担心自己一睡不起后还是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便让慧通做了一场法事,然后趁他还活着时,找到翩翩的墓掘开,抱着她的骨头躺进同一口棺材中。
耳边还能听到叮叮的封棺声时,穆蕴感到翩翩手指上的温度。
“穆蕴,醒醒”,顾明月绣好一朵蔷薇花想过来叫起穆蕴,掀开床帐却见他双臂紧紧圈着被子,眼角还流下一行可疑的透明液体,好笑又担心地伸手帮他擦掉,“快起来,你都睡一个多时辰啦,晚上还要不要睡了?”
穆蕴睁开眼,虽有一层水光挡着,他还是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儿,管不得丢不丢人,他一下子坐起来抱住顾明月。
“翩翩,我好想你”,他说道,声音粗哑难听,“永远都不要离开我,那样的日子我熬不下去。”
顾明月摸摸他的额头,笑道:“没发烧啊,你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离开你啊?你做了什么梦吗?”
穆蕴把“我做了个噩梦差点被吓死”之类的话咽到肚子里,虽然他不介意在自己女人跟前丢丢面子,但是这种有损男子汉气概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顾明月将穆蕴从胸前拉开,看到衣襟上的两片儿水渍时,没追究他故意吃自己豆腐的举动,而是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梦到我和你离婚啦?”
要不然怎么会说不要离开他?顾明月笑盈盈看着穆蕴眼角还残留的一点水渍,暗想看在他这么爱她的份上,以后要对他更好才行。
穆蕴此时看着真真切切站在面前的顾明月,心中的不安难过才稍微褪去,再被她这么打趣一问,立即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分外丢人。
他咳了声站起身来,威严地对顾明月道:“男人家的事女人不要管,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
“不是不让你男人家的事吗?”顾明月看着他,“自己去打。”
穆蕴:“…”
爷怎么总做蠢事?这个时候哪有心情洗什么脸?
行动快于想法,穆蕴上前一步就捞住顾明月压在床上。
“…”顾明月推他推不动,眨眼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就被他撕了个七七八八,“你又白日宣淫,不能规规矩矩地脱衣服…”
话没说完,便被一个激烈的吻堵得严严实实,直到顾明月都呼吸不畅了,穆蕴才减缓力道,略微放开些缝隙,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比刚才更为猛烈。
…
顾明月第一次承受他如此激烈的索取,到后来脑袋都被快感淹没成了一团浆糊,平息之后,想起刚才被穆蕴哄着说了许多山盟海誓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她顿时脱离困顿,裹着被子往床里面滚了滚。
被赤条条暴露在空气中的穆蕴:…
屋内有地暖,并不如何冷,但相比在温暖的被窝里紧贴着心上人香软的身体,就显得萧索了。
穆蕴伸手将连人带被子捞回来,扯开被角裹住两个人,恢复之前的状态,紧跟着说道:“翩翩,让我多抱一会儿吧。”
听他声音低落,顾明月忍不住抬头看他,伸出手按住他的眉心,疑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梦?”
“我…”穆蕴迟疑着道,“我在你的梦里生活了一个多月,真真切切的一个多月,我差点以为我回不来了。”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恐惧,还是如此浓烈的恐惧。
“我的梦?”顾明月疑问,随即反应过来,穆蕴不会是在梦里回到前世了吧,想到这个可能,她也惊出一身冷汗,双臂圈住男人的腰紧紧抱住他,幸好他没事,只这么睡一睡便醒了。
穆蕴感受到她的担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翩翩,其实那不是梦,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对不对?”
顾明月贴着他的胸膛点点头,“嗯”。
“我让人拷问过夏雪,她说了很多前世的事”,穆蕴说道,“还有翩翩的梦,很连贯,我就知道那不只是梦而已。但是,你为什么隐瞒那么多事不说?”
顾明月没想到他早就知道她说的什么梦其实是前世,不由气结,“我瞒你什么了?”
“我对你很不好,还…纵容别的女人伤害你”,说着垂眸看了她一眼,“还有你很喜欢过展冥。”
“那都过去的事情了,说也无意,现在我爱你,哪还有空喜欢别人。再说,那些被欺负的事跟你说了能怎么样,你能帮我欺负回来吗?说起来欺负我最厉害的是你啊。”
“…我已经帮你欺负回来了”,略过那些比较血腥的环节,穆蕴把他做的那些事一一说了,重点交代自己日夜备尝煎熬的情形,最后说道:“没有你的日子太难熬了。”
顾明月完全能理解他那种感觉,便与他十指紧扣,顺着他的话安慰道:“我根本不会离开你的啊,不要瞎担心。想想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穆蕴摇头,抬起他们扣在一起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吻,眼中流动着温暖的笑意,“咱们得纠缠生生世世。”
“这不就得了,你还担心什么”,顾明月又和穆蕴说许多家常话,看他完全脱离了那个梦的影响,才拉着他起床洗澡然后去吃晚饭。
吃过晚饭,穆蕴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顾明月安心刺绣,他则在旁边的小桌子边铺开一张大宣纸提笔沾墨。
顾明月再抬头时,就见他面前的纸张上已经布满墨字,她忍不住好奇:“你在些什么呢?”
“写个救灾流程”,穆蕴拿笔沾沾墨,继续写,“以后哪地再有什么灾情,就按这个流程去救灾。”
这样一来就省他的事了,不用休沐的时候还跑出去忙公事。
顾明月起身坐在他旁边看了会儿,想起什么去卧室抱出来那八家钱庄的账本,放到小桌子边儿上。
等穆蕴写完救灾流程,顾明月便和他说起来将钱庄改成银行的计划,鼓励存款低息贷款,好促进大庸的经济更加活跃。
穆蕴之前就有通过钱庄控制经济命脉的想法,如今听她仔细一说,头脑间立即豁然明朗,换了张新纸又写起银行规划来。
亥初,顾明月撑撑不停打架的眼皮,问穆蕴:“还不睡吗?”
穆蕴现在对睡这个字眼有些怵,却是依旧放下笔,拉起顾明月:“走吧,睡觉去。”
第二天下午顾明月才发现穆蕴的不对劲,吃过午饭从外面活动回来,他会见两个管事,商议钱庄改制的事情,她去卧室午休。
一个时辰后,穆蕴却半刻钟都不闲地捧着本书端坐在小桌子边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十分认真。
顾明月从卧室出来,穆蕴便放下认真在看却感觉很无趣的书,笑道:“睡醒了,我带你去堆雪人。”
“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吗?”顾明月走近他,看了眼被随手放在一边的书,伸出食指划了划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黑眼圈这么重,不堆雪人了,你快回房睡觉去。”
穆蕴站起来晃了晃胳膊,“我一点儿都不困,睡什么啊?走,爷带你出去玩。”
顾明月看着穆蕴,怎么感觉这人越来越像个熊孩子呢。
“不会再做那个梦啦”,拉着他的胳膊往卧室走,她说道:“我还想睡呢,你陪我。”
穆蕴被顾明月按在床上,却轻轻叹了口气,拒绝闭眼,“翩翩,我一闭眼便担心睁开眼看见的不是你,就一点儿都睡不着了。”
凑近看着他的眼睛,顾明月说道:“眼里都是血丝,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谁家的梦还会重复做啊?”顿了顿,她说道:“我们很久没做同样的梦了,跟我说一声好梦吧,这样我们做同一个梦,就不用担心做前世的梦了。”
穆蕴想了片刻,点头笑道:“好,翩翩,做个好梦。”
可惜顾明月刚刚睡醒,好一会儿才睡着,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银色宫殿时,穆蕴正在找她。
两人汇合后,便开始探索这宫殿内一间间的屋子。
每晚同梦,四五天后穆蕴的“闭眼恐惧症”才消失,不过同梦却成了习惯。
因晚上梦里所见的景色都不相同,也不见穆蕴有上次梦魇的情况,顾明月倒是觉得挺有趣。
腊月二十八这天,是顾炼成亲的日子,几天前母亲便到穆府跟自己说了,因此顾明月前一天就把贺礼准备好了。
本来和穆蕴说好,一早让他叫醒自己,却因为前一晚被他索取太过,顾明月只答应一声又翻个身继续睡了。
穆蕴见时间还早,也就没催她。
当顾明月酣睡醒来时,已经是辰正,急忙起来快速洗漱穿衣,她忙忙碌碌,穆蕴在一旁轻松说道:“别急,时间还早着呢。”
“太阳都老高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顾明月坐在梳妆镜前往唇瓣上涂着胭脂,忍不住埋怨。
穆蕴已经穿好衣服,玉冠整齐地翘着二郎腿做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她上妆,这时站起身笑道:“我叫过你的,你说不急,翩翩,我来给你画眉。”
拿着眉黛,穆蕴觉得看翩翩化妆打扮自己挺有趣的。
“还不都怪你”,顾明月哼一声,擦掉手指上的胭脂,侧身对着穆蕴,让他给自己画眉,“不要像上次一样画得颜色太重。”
“遵命”,穆蕴低声说道,温热好闻的气息扑在顾明月脸上,昨晚颇为淫靡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她红着脸往旁边偏了偏。
穆蕴低笑出声,一边给她画眉一边说道:“我的夫人真美。”
顾明月:竟然嫁了个天天都找机会调戏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