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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高大深呼吸,缓出气,忍耐片刻,小声道:“别开门了。”
寻珍宝想了想,这些人奉承武高大,于她反正没什么妨碍,只是那敲门声缓慢而有礼,隔一会儿就敲两下,颇为执着,难道这回是有正事?
珍宝还是将门推开了,门外,是商队首领忐忑的面容,他道:“扰了仙人了,某有些事,还得请仙人定夺。”
他叫人端来几口大锅,大口深肚,锅底堆着许多颜色黑黄的骨头,抬着锅的人都是一脸惧色。珍宝不知这首领是何意思。
“这是商队众人从那群凶徒的老巢中翻出来的。原来,他们是附近两个村落的村民,因为这一带连年饥荒,加上旁边有条行军的要道,战乱时节常有军队来劫掠,弄得雪上加霜,最难熬的时候,两村村民就将小孩和老人互相交换,煮了吃了。”
珍宝小声惊呼。
首领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但自两个月前的一回后,两村据说就被鬼怪怨魂缠上了,只要久不吃人,就弑杀好斗,发疯狂躁,于是两村合力,铤而走险,用计劫杀了一小支过路兵马,反而得了一些武器,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首领又指一指锅道:“那些村民说,是这些锅里困了鬼怪,要吃人,只要他们不按时献祭煮人,就会让人发疯,痛不欲生。所以我想,这东西,还是要交给仙人处理吧。”
首领以无比信赖的眼神望着武高大。
珍宝盯着那几口锅的锅底深处,不知为何好像听到一些什么,两眼渐渐睁大,脸色渐渐发白,她轻轻往后退,突然转过头,惊恐又信赖地望向武高大。
武高大抿了抿嘴,神色微妙,有点下不来台。其实他一向学的不是什么驱邪捉妖的法门,而且,他为了报仇向来低调隐藏自己,故意潜伏在外门,学的大多是剑道,于法术这一块么还不够有钻研……
他往乾坤袋里摸索了一下,从太华门里带出来的东西不太多,上清符,舍不得,五雷火符,不行,划不来划不来,不如就用这个吧,引火符,他用脚都能画一把,拿来糊弄人最好不过。
武高大拿出引火符,下车让人将几口锅摆在一起。
整个商队因此轰动了,听闻仙人要做仙法,上至豪商,下至马夫,前后众人口口相传,整条队伍像一条被抖了几抖的长绳,波浪起伏,连被捆在地上跪着的凶徒们都引颈相望。
武高大摆足了姿势,手捏法诀,脚踏歩罡,闭目行气,敕出了那枚引火符,刹那间,从武高大的手指,到那几口锅中,全被引起了腾腾的火焰。
众人发出惊呼。
只是武高大好像不慎使大了精力,用多了灵气,火焰突然爆发起来,锅中响起一声寻常人听不到的凄厉刺耳的哀嚎。
“嗯?”武高大睁开眼,凝神看向一口锅,灼灼席卷的火焰中,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迅速消失,武高大自语道:“竟然真有怨灵在其中……”
火焰徐徐烧尽,那法力低微的小小怨灵也烟消云散了,武高大看了看自己的手,引火符引出来的是区区凡火,怎么能把怨灵给烧尽了,怪哉。
珍宝从车上挪下来,缓缓凑近,拉一拉武高大道:“……好了吗?”
“唔。”武高大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道:“已除。”
听到这话,由前面的首领,到队末的脚商,队伍上下爆发出一片欢呼,众人一扫刚才被袭击重创的颓丧,雀跃不已——竟然能够遇到一个真正的修士?!这让他们觉得又惊又奇、三生有幸。
“你怎么了?”武高大两眼微微一眯,用眼角那滴泪痣不耐烦地斜对着寻珍宝,问道。
珍宝咬了咬手指甲,道:“……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了,听到……叫声。”她指了指一口锅。
武高大挑眉,有些意外地正视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话,爬上车去了。
其后首领又巴巴的跑来问他,行凶的村民该如何处置,搜刮出来的财物该如何处置,武高大懒得给意见,随他们决定,首领顾虑到乱民太多,缀在队中反而是祸害,索性将他们捆好扔在路边便不管了,若有不测也算他们罪有应得。
之后,车轮又滚滚前进,加速向南。
武高大见珍宝一直伏在矮几上,低眉顺目的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看上去非常焦虑,只觉得她小丫头没见过世面,难得解释一句道:“那是还没断奶的小孩,与他阿娘一起被活活吃了,怨气有点重,所以才成的怨灵……怨灵也不是那么容易成的,你有什么好怕的。”
珍宝一听,不知想到些什么,脸色更不好了。她踌躇半天,道:“我们若是请首领加快速度先去弭水,你说他会愿意吗?或是干脆送我们两匹快马我们自己赶路,或者我们买他们两匹快马?”
武高大不解:“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了,怎么突然这么急。”
珍宝愁道:“我离村时也正是饥荒,我家里大人都没了,就一个弟弟,本来我请托了村邻照顾,且我平常时不时去城里卖药,一去一两日也是常有的事,但这回有些料不到……万一……若有什么事情,大难临头了,村邻毕竟也不是血亲……”她突然又想起来,“而且我之前听同路去送石头的人说,商州刺史造反了。”她更加惶惶然了,觉得非常不妙。
武高大想了想,快点到商州也好,他也不想为这事多耽搁,于是便请来首领,首领一听急了,他刚刚才写好一面“仙人同行法力无边盗匪宵小不要拢边”的大幡子挂在前头,这么一尊神通广大的护身佛,当然舍不得他离队了,于是向武高大承诺,商队一定快马加鞭、小心谨慎,绝不再为别的事情耽搁,会以最快的速度抄捷径去弭水,况且商队中也有些凡俗界的体面人物,又有通关过所,跟着商队走肯定是最方便迅捷的。
果然,自此之后整支商队如同吃了大力神丸,一路飞驰,不出两日就到了商州境内,再半日就进了弭水城。
下车后珍宝还特别感谢,从自己的护身符中拿出一枚来赠给首领,引起一片艳羡。
临别前众人鼓起勇气围绕上来,感激涕零、恭维不舍,许多妇孺还凑过来虔诚肃穆地在木着脸的武高大身上摸来摸去,号称沾仙气,队尾那形单影只的贵公子也鼓起勇气赶了上来,起初还有些傲气难下,后来实在难以忍受,面色痛苦地揉着突起的肚子,跪在地上磕头,恳求武高大救治他。
武高大装没看见。
珍宝盯着那奇异突起的肚子,觉得又眼熟又奇怪,不过她也只是粗通草药,救不了人,再者这贵公子不是好人,她也不愿搭理。
两人一鸟齐心协力甩开身后的啰唣,迅速离城。
越走近打谷村,珍宝脚下越发像点了炮竹一样,蹭蹭蹭地蹦跳飞奔起来,带着武高大沿着河边大路一路曲拐,冲进了打谷村里,进村前还特地抱出一小袋粟谷和瓜果,朝家门跑去。
“……寻珍宝?”
“寻家的大娘子,她回来了?”
“她不是跑了么,她怎么回来了?!”
“她带了个男人回来!”
“嚯!这男子,真吓人!”
“什么怪物,还带个老鸦子……”
一路上,村中面黄肌瘦的乡邻一见到她便驻足停步,露出震惊、担忧、避忌的各异神情,等珍宝打着招呼像风一样掠过后,村民又纷纷对视一眼,踟蹰片刻,远远地跟在她和武高大的后面围了过来。
武高大拖拖踏踏地抱臂跟在后面,不耐烦地偏偏头,避开村民们的目光,很是不愉悦。
“元宝!阿姊回来了!”珍宝推开家门,见小院里空荡荡,院角一棵榆树光秃秃的,别说榆钱儿,连一片叶子也不挂,院落里散扔着一只破了洞的箢箕,她家的房门全都洞开着……没有关门。
一瞬间珍宝心慌得烧起来。
她回想起自父亲去世后,也曾有几个偶尔来欺负逗弄她姐弟俩的无赖汉,又想起某些欺软怕硬、人闲话多的乡亲,还有爱占便宜、今天借草药、明天借酱醋的邻居……或许村子里并没有那么安宁?是她这么多年和和睦睦住习惯了,将周围的人想得太美好了么?可是,可是这么多年来,一向都好好的啊,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乡里乡亲,还能有哪里比这更安全?何况她拜托了村长!村长拍了胸口让她放心的!有村长在,还能出什么事!
珍宝在家里进进出出找了个通透,不见人,便跑出来随手抓一个围在她家门口的村邻问:“李家阿婆,我家元宝去哪里顽了?”
那被直问的李阿婆,面如菜色的脸上更添一层土色,她艰难地扁了扁嘴,左右望望,见他们都是一脸又难堪又难为的样子,叹一口气,缓缓道:“元宝他……他被……”
“什么?!”珍宝差点不顾老幼尊卑地去揪李阿婆的前襟。
“被隔壁的王娘子……抱走了。”
珍宝大松一口气,原来只是被邻居抱走了,吓杀她也。
“但是那王娘子……把元宝……抱走以后……把他……把他……”
珍宝脸上血色尽褪,一颗心提到喉咙口:“……把他什么?”她突然一顿脚,不想再听李阿婆一句话三断气一字一字往外蹦了,大声道:“我去找王娘子!”转身便朝只隔了一丈多远的隔壁王家跑去。
那王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大白天的将大门紧紧闭着,珍宝用力捶打喊门,里头也无人应声。
武高大本来抱臂跟在后头闲看,见她急得晕头转向乱了套,摇摇头,上前轻松一脚,便帮她干脆利落地踢开了木门。
随着珍宝凌乱脚步入内的,除了武高大,还有后头聚拢来的全村村民,他们也不敢凑得太近,隔着武高大三四尺远的距离,挤在后头观望。
“王娘子!我阿弟呢?”
王娘子就垂着脸站在堂前阶下,脸色不大好看,看上去既是紧张,又有些懊恼,堂屋内站着王家六七个男丁。
珍宝几乎冲到她脸前,喘了片刻,又问:“王娘子,对不住踢了你家门,请问你知道我阿弟在哪吗?”
王娘子舔了舔唇,眼神左右游移,平时是个极为泼辣强横的人,此刻竟然表现出了一些气弱。
“王娘子……”没等珍宝问第三遍,王娘子终于昂起头,吸口气,一甩手打断珍宝的话,索性一口气说了道:“我将他卖了。”
珍宝愣了,半晌没明白过来:“什么?”
“我说我将他卖了,卖给来收人的人贩了。”她理了理发髻,突然高高扬起头,撇嘴道:“谁让你不要他,自己跑了。”
珍宝跌坐在地上,怀中抱的一小袋粮食砸落在地上,散出来许多。
“王娘子,我走时请托各位邻里照顾我家元宝,怕给你们添麻烦,我还将家里药草分送给左近的各位乡亲邻里,你就是,就是这样照顾的……王娘子,”珍宝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声嘶力竭道:“我寻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他才不到你腿高啊!”
王娘子被她吓了一跳,身后几个王家男丁一看状况,欺了过来站到王娘子身后,王娘子有人撑腰自然气壮许多,指她道:“你做什么,你又何必此时来质问!是你先丢弃了你的亲弟!你不要他了!你不愿再负担这么一个小拖油瓶子的,嫌他碍事,自己跑了!还来说什么托付给我们?哼!你把自己亲弟丢弃,反正不要他了,他也活不下去,我将他卖个好去处,我还是,还是救了他呢!”
珍宝气得头晕目眩:“我?我哪里不要他了?我不是丢弃他,我跟几个邻里都说了,是仙人请我去做客,我是去帮仙人办事,去仙人的门派里献宝贝,不日就回来,请你们关照两日,我说得清清楚楚!”
“哈哈!”王娘子两手一挥,大笑一声,泼劲全上来了:“谁信得你这鬼话,你说,谁信得你这鬼话!哪个不是心知肚明?你一去半个多月毫无影踪,哪个不知你是抛家弃弟走了?你跟李冒家偷跑的六娘子一样,都是忘恩负义不管亲人的小贱人!仙人请你去做客?皇帝还请我去吃酒咧!”王娘子霍地将珍宝推开一些,脸皮既已撕破,索性咄咄逼人道:“我知道你去城里好几回,你定是自己找到好出路,不愿再养弟弟,不愿在我们这荒村待着了,你想骗人帮你养弟弟,自己一去不回过好日子去,想得美!你可知,你离去之后,就有一批反兵到处流窜打劫?你可知,打谷村现在已经难到了什么地步?活不下去了啊!那人贩来,谁家不是卖儿卖女啊!呜呜呜呜……”
“那你怎么不卖你自家的儿女!你凭什么卖我弟弟!你,你,欺人太甚!”
王娘子假作没听到,哀恸哭嚎几回,又擦擦说掉就掉的眼泪,扬起手指直戳珍宝面门:“怎么了,你如今倒是良心回来,又来装慈爱家姊了?哼!是在哪里寻了个好的寄身之处不成?哦,是在哪个楼里做了姐儿不成?哟我看看,你身后那个难道是你的恩客……”
武高大轻轻将手一摆,一股劲风扫过,将那嘴里不干不净的王娘子狠狠推后撞烂了几个板凳,连着那几个王家男丁一起,一直撞到墙上才停下。
堂屋内外惊起一片呼声,身后的村人惊诧如蛙声起伏。
武高大掸了掸衣袖,莫名其妙,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
珍宝在王娘子面前,颓丧地、大声地、犹如困兽般地喊道:“我真的是去仙人的仙门了,我真的将家传的宝贝献给了仙人,我不是骗人,他就是仙人!”她一指武高大,又赌气般将乾坤袋里好几袋粮食放出来摆在地上:“这就是我用传家宝换得的粮食!”
全村震惊,惊呼声快要破开院墙,后面没挤进来的村人暴动了,翻墙冲进来,如痴如醉地看那一袋袋饱满诱人的谷物、水灵清香的瓜果,那个头,那色泽,都不像是凡间地里能够种得出来的。有几个饿得晕头转向的,忍不住扑过来拿,武高大衣袖一挥,将地上的粮食都收了,侧目往后看了一眼,一脸的不愉快不友好。
村人立刻被震慑,不说他是仙人,手段不凡,就看他那高大健硕的体格,也不是饥黄瘦弱的村民敢于挑战的。
王娘子被撞在墙根,拍着大腿哀嚎痛呼,被家里人搀扶着从地上狼狈起来,头上的髻都散成了烂菜花。
珍宝冲进堂屋,伸手揪住王娘子的前襟:“王娘子,别的我不与你多说,你赶紧告诉我,我弟弟被卖给了谁?卖去了哪里?”
王娘子没看清方才发生的事,拍开珍宝的手就要打她,结果又被无聊的武高大一道风弄到墙上再撞一回。
这回她终于看明白了,周围人的惊呼也传进了她耳朵里,仙人……竟然是仙人……寻珍宝这死丫头片子还真认识仙人不成……她说的难道是真的……
珍宝按住她开始哆嗦的身体,再次喝问她弟弟的下落,王娘子道:“这,这我哪知道,人贩是船商啊……”
珍宝愕然地松开她,船商,竟是船商,这贩人的船商,坐着船沿河收买人口,又沿河贩卖出去,也没个准确的位置,沿河游走随意得很,这可怎么办……
王娘子见势不对,赶紧找补道:“不过我反复叮嘱过,一定要给元宝卖个好人家过好日子,他还小,也不能亏待了,为此我还少收了半斗糜子呢……”见珍宝抬头瞪她,她赶紧住嘴,小声道:“只是卖的粮食都给全家吃了,若不然,我,我就退给你嘛……”
“寻家阿姊,我知道那人贩的名号!”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