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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影宫济世殿掌事每日大量地翻看医书,斟酌草药。绮云每日到母亲房中,陪她说话,哄着母亲喝大碗的药,心中祈祷母亲早日解毒,快些好起来。
花园中,绮云见正在晒太阳的二嫂,上前问安,“二嫂好,二哥给肚子里的孩子取了名字吗?”
二嫂低头抚摸着微凸的腹部,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太子的两个孩儿的名字是妹妹随口起的。不如,妹妹也给自己的亲侄或侄女起个名。”
“既然嫂嫂有命,那云儿就从命了。”绮云偏头想了想,“若是男孩,取名为熙,‘熙’是和乐兴盛之意。若是女孩,这名字真不好取。”
绮云低头沉吟,半晌才道:“若是女孩取名为妤。”
二嫂笑道:“冯妤,好名字。只是这‘妤’的意思和典故,还请妹妹告诉愚嫂,将来也好说给你二哥听。”
“妤,美丽美好之意。典故是引自汉代班婕妤。班婕妤是名门之女,优雅贤淑、博学多才,是皇帝的良师益友。”
二嫂叹道:“妹妹为女孩取名为冯妤,是希望我冯氏女子贤德聪慧,更胜班婕妤?”
绮云点头道:“班婕妤当年因才华和贤德被时人敬慕,可是汉成帝却不知珍惜。他自收了赵飞燕姐妹后,便把富有才情的班婕妤晾在一边了。”
说到这里,她低头暗想:人道帝王之爱,最是奢侈渺茫。班婕妤在复杂的宫闱之争中,她如一朵洁净的白荷,静静地开在深宫内院的污浊之中。她悯繁华如过眼烟云,藉秋扇以自伤,作《团扇诗》。世人都道卓文君的《白头吟》动人心弦,却不知《团扇诗》更加凄然伤怀。
绮云越想越无趣,神情渐渐寥落惆怅起来。二嫂见了,不解地问道:“妹妹,好好的怎么伤心起来了?”
绮云强笑道:“瞧我,在谈嫂嫂的喜事。我怎么自己发傻,想那些作甚。”
二嫂拉过她的手,亲热地说道:“妹妹,你也不要伤神。你那么多年都在外头流离,哥嫂却不能帮你。小小年纪,你一个女孩家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看你的神情,二嫂知道你定是吃了不少苦,甚至有些心灰意冷。只是,世上的事情多半难说。人说‘愿得一心人’难,可是在这中山王府,王爷与王妃琴瑟和谐。你二哥虽然是皇室子弟,可是也没有妾室,对嫂子是一心一意的。妹妹,你切莫灰心。以你的才貌,只怕爱慕你的人,把你放在心尖上。我看那朝影宫主的人品与才干世上无匹,且把妹妹的家事当作自己的事情。这么好的人,妹妹切莫错过了。”
绮云摇头笑道:“二嫂说笑了。他此次前来,并非只为我们家的事。母亲的中毒症状与他母亲当年是一样的,他前来龙城是为了一查究竟。当然,他对中山王府的恩情,我自会报答。”
“话虽如此,二嫂是过来人。那墨宫主看你的眼神与看别人是不一样的,妹妹不要视而不见,佯装不知。墨宫主这样的人,妹妹尚不放在心里,也不知要什么天神一般的人物才能让妹妹动心。”二嫂接着打趣她。
说道墨川,二嫂忽想起一事来:“妹妹,你有没有发现你三哥最近着了疯魔似的?他的行踪常跟着那墨宫主,眼神也是跟着他打转。”
绮云大吃一惊:“真有此事?”
“那可不是。你对母亲的孝心重,平日里总呆房中陪母亲,没有关注到你三哥近来神色总是不对,见了墨宫主七魂丢了六魄似的。之前,母妃总让你三哥成亲立家的,他总说还早。如今母妃病成这样,你和三哥的婚事,是她心里头最挂念的。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喜事办了,也好为母妃冲冲喜。”
“之前,家里让三哥成亲,他总不愿意么?”
二嫂点点头。绮云跺脚暗咒:墨川,这个害人精。一见墨川误终生,三哥这辈子只怕要落个单身了。
绮云前往母亲的卧房,见一位衣饰华贵、仪态雍容的美艳妇人搭了一名小太监的手,正从母亲房中走出来。绮云见她的衣饰气度,知道是宫里哪一位娘娘前来探望母亲,忙上前向她行礼问好。
那美妇抬手示意让她起身,旁边的小太监躬身道:“灼华郡主免礼。这位是宋贵妃,是来探望王妃娘娘的。”
原来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宋贵妃。绮云起身,离宋贵妃近了,见她的眉眼竟有几分与自己的母亲相似。
宋贵妃笑道:“灼华多年不见,竟然出落得如此明媚娇艳。比起你的母妃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绮云礼貌地笑了笑,示意宋贵妃借一步说话。宋贵妃挥退身侧的宦官,绮云施礼道:“母亲日益病重,却不能与父王团圆。贵妃娘娘与母亲往来密切,娘娘可否在皇伯父面前通融一下?让父王从边关回龙城,与母亲见上一面。”
宋贵妃听了,轻描淡写地回道:“此事不好说,皇上的旨意是不能改的。你父王在边关镇守不能回来,皇上也有他的考虑。中山王手握兵权,如果贸然回了龙城,皇上岂能睡得着觉?”她的神情不痛不痒,磨着自己的指甲,艳红的蔻丹在绮云眼前晃悠。
她的回应大出绮云意外,绮云心中悲愤,心底深藏已久的话冲口而出:“母妃病重,父王也不能从边关回来。皇上如此做法,恕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种使兄弟夫妻分离、不顾念亲情也毫无人情的做法,不是仁君所为。”
宋贵妃闻言,勃然大怒:“人情?亲情?郡主认为皇家之中还有亲情?有的都是君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为臣之道。这就是权力的好处,站在权力的巅峰,它可以让人为所欲为,驱使万民。它可以让你升天,瞬间也可让你下地狱。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枕边人也是如此。所以,皇权会使人发狂,自古无数人为了它可以不计生死,前赴后继。听闻郡主熟读经史,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绮云面对她咄咄逼人的口吻,并不退缩,正色道:“娘娘差矣。孟子曾说: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君臣应该是互敬和谐的关系,君若滥用权力,只会背离人心。离心离德,权力终究是不稳固的。”
“郡主年纪轻轻,不仅长得一副好样貌,见识更是与众不同。与中山王妃相比,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宋贵妃冷嘲热讽,句句似有所指,令绮云不寒而栗。
“娘娘和家母情谊深厚。今日娘娘前来探望母妃,绮云感激不尽,却为何要这般挖苦母妃?”
“情谊深厚?”宋贵妃冷哼一声,“和你母妃情谊深厚的非本宫。本宫只是奉旨行事而已。若要让你父王回龙城,夫妻相见,阖家团圆。求人不如求己,或让你母妃自己去求皇上,或让你父王放弃兵权。其他的,本宫爱莫能助。”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与母亲来往密切的宋贵妃竟如此冷淡寡情,皇家的人都是这样吗?绮云有些灰心失意,暗恨出身于皇家,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似乎无缘。有时,她希望父王索性弃了兵权,回龙城与母亲团聚。可是若没有了兵权,一旦遇到变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中山王府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绮云体谅父王的左右为难,过几日便写信到边关,告诉母亲的情况。自己则衣不解带,日日陪在母亲榻前和她说笑解闷,把忧思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