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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为人老实本分,是李家的护卫,本是江右人。
早年,李盛怀走镖,张三便追随于左右,后来,李盛怀金盆洗手荣归故里,张三又一直跟到蜀地,就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李盛怀家大业大,护卫众多,张三的本领并不出色,但若说情份,张三自认为,偌大的李家庄园,除了驼背二老爷与两位小姐,再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昨日是老爷子大寿,宾客众多,张三本该留在府中值勤,但却掂念着婆娘即将临产,便向二老爷告了个假,彻夜守在婆娘的房外,等着带把的崽子出生。
这厮,成亲十余年,年年等待,年年失望。
临近四更时分,婆娘一直在屋内嘶喊,张三一直门外在流汗,这回无论如何也得生个带把的,不然数代单传的老张家就得绝后了。
愈想愈乱,紧张的连气也喘不顺,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顺着拽过一根旱烟管,吧哒吧哒抽起来。
“咦,那是个啥……”
正抽得烟绕雾缠时,突见篱笆墙外飞过一点米粒大的红光,状似夏天里的莹火虫,只是色作殷红。那红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颇是奇异,张三忍不住站起身,向篱笆墙走去。
“嗖!”
还没走近,只见那红光骤然一闪,竟然一分为二,其一挑头向夜空飞去,留下微弱黯淡的一点悬浮在半空,一明一灭。
“啥东西……”张三心里有些犯怵,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风吹即灭的东西扔去。
“噗……”
“哇啦……”
红光霎然而灭,随即,屋内传出洪亮的啼哭声,稍后,接生婆夸张的笑声响起:“哈哈哈,张三爷,带把的,带把的……”
“啪嗒!”
旱烟管掉在地上,张三怔了一怔,猛然醒悟过来,踉踉跄跄的向房内奔去,谁知脚下却突地一个趔趄,险些跌个狗吃屎。
辛勤耕耘十余年,终于一偿所愿。
既惊且喜,喜不自胜。
张三乐不可支,待亲自验证过那带把的儿子,把媳妇好生一阵表扬,给接生婆包了个大红包,替祖宗上完香,又拉着九个女儿来到院中,齐齐跪下,朝着青阳山拜了三拜,嘴里喃喃有辞:“谢谢先生,先生说是今日得子,果真得子,以往张三多有得罪……”
人逢喜事精神爽,待把该谢的都谢完,张三暗觉浑身上下都是劲,抬头一看,夜色逐渐褪去,天边渐渐泛白,想着今天仍是老爷子寿宴,自己是府中老人,不能偷懒,便收拾了一番,欲入李府值勤。
婆娘虚弱的躺在床上,抚着枕头边的襁褓婴儿,打量着粗壮的张三,笑道:“孩子不随你,细皮嫩肉的,长大了,一定是个读书的料。”
张三身形一震,回头看去,方才一心只顾验证带不带把,没有仔细看,现下细细一瞅。此婴与众不同,但凡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皱皮褶脸的,他却光滑白嫩,眼睛乌黑如珠,眉心有个浅粉胎印,状若一瓣梅花,又似一滴眼泪。
突地,张三心头咯噔一跳,这胎印与方才那东西倒有几分相似,莫不是?他久随李盛怀行走江湖,也算见多识广,自然知晓些奇异之事。但转念又一想:‘管他是不是,终究是我老张家的种!’这样一排解,脸上笑意更浓:“我儿子有奇相,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你好生歇着,我去向老爷告喜!”
说完,提着腰刀出了院。
天尚未净亮,冬雾深重,十丈外便不见人影,张三哼着小调走在青李道中,突见前方有个矮小身影一瘸一拐的走着,心下捉奇,赶上去一看,见是二老爷身边的小厮,便笑道:“小三爷,一大早,您这是去哪呢?”
“哼!”青衣小厮冷冷一哼,按着胸口走得更快,脚步到底有些蹒跚。
张三也不以为意,摸着脑袋笑了笑,这青衣小厮是二老爷的贴身护卫,来历极为神秘,突然就出现在二老爷身边了,待人行事向来冷面寡言,一年到头也难得说句话,方来之时,大家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二人一前一后的来到镇门吊桥,青衣小厮突地回过头来,歪着脑袋,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摇了摇。
张三退后一步:“你先请。”
“嗯。”青衣小厮点了点头,回身入镇。
张三见怪不怪,等他走得没影了,大步跨入镇内,操了个捷径,直奔李府后门。
“呼,呼呼……”
正闷头转巷之时,身后响起微弱风声,一回头,只见滚滚白雾中闪着一点青光,愈来愈近,不是恩人青阳又是谁来?张三心头一喜,赶紧反身迎上,深深抱了个拳:“先生!”
“呼……”身前劲风疾裂,青光一晃即逝,张三抬起头来时,眼前已无人。
“怪事,青阳先生怎么抱着个袋子!!”
张三喃喃自语。
……
“碰!”
震天一声巨响,李家东厢院的房门四分五裂,暴怒的李老爷子一步踏出来,随手一甩,“啪嗒”一声,青石板上多了条尺长的蜈蚣。
“咻!”
剑吟激响,身后奔来一道毫光,李老爷子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肩头猛地一斜,即见那毫光擦着他的肩膀飞了出去,待至墙角骤然折回,直取李盛怀胸口。
“哼!”
一根拐杖从天而降,正中那毫光尾端,将其砸得不住颤抖,但却未能止住它的去势,仍然迅若奔雷。眼见即将被毫光透胸而过,李盛怀却不惊,单掌一洒。
“叮!!”一阵脆响连绵不绝,毫光力竭,打了个转飞入室内,李盛怀浑身上下已套了一具甲胄,昂立于院中,喝道:“谁敢阻我?!”
“谁敢阻我大兄!”驼背老头扛着拐杖站到李盛怀身侧,此刻背也不驼了,目光凶狠。
“撒豆凝甲、抛叶飞剑,李老爷子果然了得,但事已至此,何不静观其变?那人若是他,此二人定然有去无回,若不是,也与我等无忧!”张宗越从室内慢慢走出,手里捏着剑簪。
五花婆婆闪出来,冷声道:“别人死得,你的女儿便死不得,天下间没有这个理!再说,你的女儿不过早死两天罢了!”
“格老子,老鸠婆这话对头!”
红肚兜跳出来,拔着手腕上的小金铃,怪笑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女鬼,一个自命风流的癞蛤蟆,若是他们可以让那人显山露底,这笔生意做得划算!”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李盛怀,嘻嘻直笑:“当然,做买卖总得给点甜头,你说是不是,李世叔!”
“李某的女儿,不是甜头!”
李盛怀冷冷的说着,弯下身拾起一片落叶:“诸位给李某面子,李某待诸位如同上宾,然若诸位定要苦苦相逼,莫怪李盛怀翻脸不认人!”
众人眼底一缩,他们缠斗了大半夜,相互都极为克制,若是李盛怀执意一决生死,这无形无迹的剑咒,谁敢轻易尝试?红肚兜看了一眼张宗越,自己却跳在了半边,心想:打死打活,纵然赢了也得去掉半条命,这生意可不能做。
等了半晌,无人应战。
李盛怀冷然一哼,拂袖便走,驼背老头弓着背,一步步倒退。
这时,五花婆婆突地叫道:“连个女儿也舍不得,还说不是举棋不定!你若是出了此院,从此以后,便是敌非友!!”
驼背老头冷笑:“我家大兄待诸位是朋友,诸位却暗中谋算我大兄,天下间,岂有这等朋友!”话说完,人已退至月洞口,当即转身窜出月洞,一眼却见李盛怀挺立在前方,一动不动。
微风吹过,李盛怀雪白长衫轻轻飘拂,槐树叶捏在手中,叶身微凉,掌心却灼热,这热气从手窜至臂,再由手臂爬上了脖子,在脑门顶上聚成一团,慢慢的沿着脉络往下沉,待至耳际,渗出了一丝汗。
在李盛怀的面前,丈许外,站着一人。
此人身着灰褐僧衣,灰草芒鞋,尺许长眉随风轻摆,双手合在胸前,微微弯身,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静静的看着李盛怀,嘴角,微张。
见得此景,驼背老头吊眉一抖,高高抬起的脚轻轻放下,缓缓把拐杖提到胸前,再徐徐沉下腰,渐渐驼起了背!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轻微,唯恐一个不小心便点燃生死战局!
张宗越、五花婆婆、红肚兜鱼贯而出,衣角不带风,静止于院外。
少倾,张宗越小心翼翼地越从而出,慢声道:“李老爷子,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何必定要分个你我?如今天已渐明,即便老爷子挥剑得出,也为时已晚!何不……”
“扑,扑扑……”
突然,脚步声远远的传来,不快不慢,不轻不重,却一下下的踩在众人心尖,恰好打破了这诡异一触即发。
张宗越张开的嘴猝然阖上。
李盛怀脸上的汗水滴入草地,将青草打弯了腰。
玄明和尚眉头猛地一紧,身子一抖,满脸涨得通红。
恰若一石击起千层浪,且直直的沉了下去,深不见底,脚步声也由远而近,众人情不自禁的看向声音来处,汉白玉假山高不过五丈,滚滚浓雾缠于其间,一点青光逐渐清晰。
众人失色,鸦雀无声。
就见那青光越来越近,圆剪口青布鞋踩着草尖,一步步向李盛怀走来,途经玄明和尚时,老和尚默无声息的退在了一旁。
李盛怀神情无比复杂,嘴唇不住蠕动。
青阳却仿若未见,轻轻的将李锦苏交付给李盛怀。许是惊骇过甚,李锦苏睡得极沉,当她偎着李盛怀胸口的那一瞬间,细长的眉颤了一颤。
“老爷子,告辞。”青阳抱了个拳,转身便走。
众人眼光追着青阳的身影,神情各异。
良久,张宗越沉声道:“应该是他,需慎重从事!务必,毕其功于一役!”
玄明和尚合什不语,闭上了眼睛。
“格老子,真是他?稀奇,果真稀奇,难道真有人可永生不死?”红肚兜拍了个巴掌,眼神贪婪。
五花婆婆阴恻恻地道:“老身来此,可不是为等死而来!李老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说完,一把扯断了自己的左手,塞进嘴里拼命的嚼,嘴边血浆横溢,断腕处却光滑平整。
“哼!”
李盛怀铁青着脸,环环扫了众人一眼。不想却因他这一哼,胸腔怦动之下,李锦苏仿佛要醒了,皱着眉头在他的胸口擦了擦。李盛怀深怕惊醒了怀中的女儿,置女儿于尴尬难堪境地,当即快步向西院阁楼走去。
驼背老头紧随其后。
二人匆匆行至阁楼下,青衣小厮垂首静立,已然换了一件衣衫,地上东倒西歪的护卫也被拾收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