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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幕斜垂,檐下雨声淅沥,鲜红的灯笼摇曳出妖艳的光,落入萧徽眼中分外不祥。
那一行黑衣人鬼魅般踏风踩雨而来,未因禁卫呼喝而有分毫停顿,直至剑拔弩张即将兵戈相交时为首一人甩开蓑衣,扬起的掌心划出道冰冷的光:“吾乃都畿监察张茂!奉上皇手谕特迎太子妃回神都,尔等莫要阻拦!”
萧徽的预感成真,上皇深居紫微宫多年,如不是非同小可之事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出动人马。张茂出现在此,恐怕用不了多久山上行宫中的帝后即会得到消息。
张茂亮明身份,一干太子亲卫却未有半点退让,仍是对峙:“二位殿下正在汀中,容我等通报后再请大人亲自向太子殿下禀明上皇御令。”
“放肆!”张茂勃然大怒,剑从鞘出直指禁卫,极是不耐,“上皇御令在此尔等竟也胆敢阻拦!”
霎时灰暗的雨瀑里滑过十来道冰冷弧光,杀气四溢时一人从汀中步出,襦裙高束,灵蛇髻上碧珠高悬,双眸色冷如冰:“何人在此喧哗。”
她出来,气氛松动少许,不待禁卫开口张茂已先行揖礼:“上皇龙体欠安,令我等速迎你回京,事有突然请殿下海涵。”
“你是何人?”萧徽明知故问,张茂是谁旁人不知她却最是清楚。先帝去后她的母亲在后宫里蓄养了不少姿色过人的面首,大多数人在她退位后就散入民间,唯有一张氏肖似先帝而深得她宠爱随驾多年。不过那张氏是个短命福薄之人,数年后染上痨症青年早逝。他的死使上皇倍感通心,不仅追封侯爵,更提拔了族中兄弟入朝为官,逐渐成为一方新兴权贵。这个张茂就是张氏的兄弟之一,上皇爱屋及乌将他任命为都畿监察,此人其他手段不提重在心狠手辣,是把顺手锋利的快刀,这些年来替上皇斩除不少政敌异己。
张茂行走朝堂内外多年,惯是目中无人,可能得了上皇嘱咐对萧徽尚是恭敬,原原本本地将方才所述重复了一遍,拱手道:“上皇勒令臣等马不停蹄赶来可见她老人家病情急迫,还请殿下快随我等而去。”
“区区一个都畿监察,竟敢在此放肆。”身披玄衣的李缨不知何时从汤泉室中走出,不动声色地将萧徽掩于身后,瘦长的手指束于身后,拇指轻轻摩挲着苍青石戒,“本宫险些以为这天下不姓李,要改姓张了。”
张茂神色一滞,高昂的头颅带着几分不甘最终缓缓落下,萧徽依稀可见其嘴角讥诮翘起,嘴上却是不无敬畏:“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臣等受命在身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他躬着腰身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封的纸轴连同令牌一起交由禁卫,“上皇亲笔在此,请殿下过目。”
禁卫检查完卷轴确保无误后再由宝荣转交李缨,李缨接过随意一扫:“上皇病了,太子妃前去侍疾理所当然。但今夜雨大路滑,行走不便,明日再启程不迟。”
张茂纹丝未动:“殿下三思!上皇千叮万嘱,见到太子妃殿下时当即将人请回东都!臣等奉命行事,请殿下不要为难臣等。否则,我等只能以死复命!”言罢他倏然跪下,引剑横颈,余下众部皆纷纷效仿。
李缨不怒不动,淡淡一笑:“对本宫以死相逼之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若想死尽管死,少了你们这些人天下也清净些。”
他不再多言,拂袖返入汀内,萧徽看了一眼跪立的张茂,上皇不会无缘无故让张茂来寻她,想必紫微宫内发生什么变故。可真若有什么变故,以上皇之力都无法料理,召她一个甫入宫中的太子妃又有何用,还是说出了什么事与她有关。
思量着随李缨入内,汀中燃起宫灯,灯芯里卷着药草,淡淡的苦涩挥散在空气里,李缨一人独坐在案牍后,听闻她来头也不抬冷冷道:“你想走是不是?”
这口气一听萧徽就知其不悦,他就像个得了新鲜宝贝的孩子一一样抱着不想撒手,男人大抵都有些孩子气的,更何况李缨的年纪也不大,裙裾拖曳过光滑的地板,她走上前去坐于一旁垂首想了想:“我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太子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个两年之约。”
不提这两年之约也罢,提了李缨悔不当初,他若预料到今日局面绝不会与她定下什么两年再见。他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蓄满了她不懂的情绪,或许是懂却装作不懂,他抿紧唇角,一字一句地:“我,舍不得太子妃。”
“……”猝不及防的情话,打得萧徽慌不着神,曾经的萧裕对她说过最浓情的话大约就是那句“城中有你了”,李缨说他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可在情话上难道是无师自通不成。他坦诚得令她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半天她捉着袖子揉了又揉,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却被他蓦地捂住了嘴,李缨神色淡淡:“你别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被严实地堵住嘴,只能狠狠地瞪他,她明明好不容易酝酿好了情绪想好好地抚慰抚慰他!
“我说,你听。本来今夜张茂不来,明日一早我也会让人送你回东都。”李缨仍是覆住她的双唇,两人的面颊相距很近,他嘴唇一张一合间她都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挠过耳侧,他嘲弄地笑笑,“可是不想她消息如此灵通,抢先一步遣了人来,如此一想难怪李家两任帝王都斗败在她手里。不过这样也好,你走了我也能安心些。有上皇的庇佑,无人能伤你半分。”
萧徽心底的不祥随着他的话愈发强烈起来,她奋力抓下他的手,畅快地深深吸了两口气:“你瞒着我什么,是不是朝中有人弹劾……”
余下的话消失在堵上来的薄唇间,巨大的茫然将她灭顶淹没,她找不到自己身在何方。蜻蜓点水的一吻,李缨宠辱不惊地松开了按住她的手,回味地舔了舔唇:“太子妃今日点的口脂很甜,但甜中有涩,是青橘吗?”
是青橘味吗,萧徽怔怔地看他,药草的香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柔软的水波缠住她的四肢将她缓缓拖入无底的深渊中。她感到自己在慢慢下沉,沉到一个温暖而坚实的地方,李缨的声音破碎而遥远,像是自言自语:“你一定是不信的,我,是真的舍不得将你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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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舍不得将你放走……
萧徽在颠簸的车厢里被这句话惊醒,马蹄声践踏在狂风骤雨里,她仿佛做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梦中李缨诓了她许多不知所云的话,醒来时头疼得要命大多已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被他抱上了马车,再然后她挣扎在睡意里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
“殿下醒了?”
万没想到车中还有旁人,萧徽受了一惊,看清是绿水时方松了口气,揉着额角拥着毯子坐起,才直起腰小腹上滑下个圆滚滚的物什,她下意识一托,拿在眼前才发现是之前李缨塞入她怀中的手炉。
白鹿汀中的种种迷雾一样盘桓在她眼前,她低头看着手炉半晌问道:“你怎么在这?”
“不仅奴婢,金尚宫她们在另外一辆车,昨日在您走后太子殿下就命人悄悄将奴婢们从行宫接下山了。”绿水给她斟了一壶甜茶,“要奴婢说,就算回东都哪有用这么着急,您还在信期呢。”
萧徽捧着瓷盏愣了愣,耳边泛起红来,这话想来也是李缨交代她们的了,女人的毛病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不过这人脸皮一贯厚。萧徽沉淀了许久,静下神来听着外头的响动,问道:“听你口气已过一日了?”
“嗯,昨夜动得身,现在快傍晚了。”绿水拾起放软垫,“刚才殿下睡着了奴婢不敢打扰,女人这时候最受不得凉,奴婢给您再添厚实些。”
萧徽摆摆手示意不必,她迅速地回想离开白鹿汀时的情景,那时候仓促没有发觉,现在细想张茂的骤然出现和李缨之后的表现联合在一起,无疑朝中是有大事要发生了,这个大事很有可能和李缨有关,正因此上皇为了保全她才仓促地让张茂带走她。而李缨呢,听他口风像是已经提前探到了风声。
看来她随口诌得那句“有人弹劾你”倒碰巧应证上了,萧徽抚摸着手炉,在她走后朝中应没有能与李缨势均力敌者了。能使他如此严阵以待可见对方蓄谋已久,永清死才短短一年不到,在她生前除她之外并未发现有他人与李缨有利益争夺。莫非是他某个韬光隐晦的兄弟,但有韦后在李缨的太子之位,实难撼动。又或者是永清门下的某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可现在并不是扳倒李缨的好时机,更何况扳倒李缨喉他们要扶持谁上位?
徘徊不定时,她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插足帝后之间的人——慕容。